烧锅炉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会爆炸。小局小,一炸能炸个稀烂。可是小局虽小,也有百十口子的职工家属。关系到人命的差使,能闹着玩么?陈兆林当然晓得玩忽职守的严重性,出了事故他担待不起,就是不能总把暖气烧得暖暖的,职工的那些反映,也会压得他喘不过气。话再说回来,烧锅炉这差使能找到他,还不是看在他平时工作勤恳负责的态度上?这叫领导信任,群众拥护。他不能轻易在烧锅炉这件事上把他在小局里一贯的好口碑给砸了。
陈兆林就这么想着,又来接替小卢的班。小卢是个单身汉,正谈恋爱,对晚上的时间很珍惜,见陈兆林来得很迟就很不高兴。“你太粘老婆了,陈兆林。”他说,“领导今天都说了,你太粘老婆了。”
陈兆林想起今天早上领导专门来告诉他群众的意见,再看小卢的脸色,不是假的,心里便得得地跳。
小卢急于走,也不跟他多说话。他想,这一夜他一定得把锅炉烧好,以免群众再有反映。可是到了后半夜,他怎么也坐不住了。他要回家看看于婷在做什么。
站在家门前,陈兆林止不住浑身发抖。四周静悄悄的,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行窃的小偷。在楼道里只有一盏功率很低的白炽灯泡,刚能把眼前照亮,但这对于陈兆林来说就已经太刺眼了。他对它表现出了少有的恐惧。他的心里也像支起了一面小鼓,他很怕它的声音会把整座楼房里的人惊醒。他想马上敲开房门,从这灯光下躲开,可是在这一刻他的两条胳膊软绵绵的,就像根本不是他的。
陈兆林终于从自己家门前惶惶而逃了。在他回到锅炉房旁边的值班室时,他觉得自己刚刚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的细节他全忘掉了,但他忘不掉那种可怕的冷森森的感觉。穿过墙壁和户外的黑暗,他看见有一个人在寂静的寒冷的大街上张慌逃窜,路过昏黄的街灯时,这个人的影子单薄得像一张被雨水淋过的纸,在他的脚下瑟瑟地响。
陈兆林带着一双熬红的眼,疲惫不堪地来到家里。于婷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坐着。他看到这个的时候,心里有些轻松,但立刻就被深深的羞愧淹没了。他走到于婷身边,才发现她这样在床上坐了很久了。
于婷脸上冷冷的,一语不发。陈兆林仍旧很心疼她,就让她躺下,等他去做早饭。
还没容他走开,于婷就哇的一声哭泣起来。陈兆林狠狠地一愣,于婷搐动着肩膀向后一躺,眼睛也闭上了,泪水涌出眼眶。陈兆林慌忙俯身抚慰她,她却突然用力将他一推,不让他碰她。“隔壁的司机不是好人,”她擦眼抹泪地说。
陈兆林早就听于婷说过这样的话,他一直就是不信的。那个司机在一家公司开小车,他倒没看出什么,于婷却不这么认为,因为她发现常有年轻女人坐他的车到他家里来。现在于婷又这么说,陈兆林虽不信,那脑袋也往大里一望。
接着,于婷就倒在他怀里告诉他那个骚司机昨天在她家门口走动了一夜。她听得出那个司机的脚步声,而且她还能断定他穿的是一双泡沫底拖鞋。
陈兆林直发呆,任凭于婷的眼泪把他前胸的衣服都打湿了。她是那么可怜,她抓住丈夫不放松,怕他再跑掉不来保护她。“你不要再去值班了,好么?”她张开凄凄楚楚的泪眼眼说。
陈兆林不能够回答她。她明白了,一下子变得冲动起来,猛地松开手,跳下床去。“我再去找野男人,”她一边穿鞋一边嚷嚷着,“夜里我就把大门敞开,谁要来就来!那才美呢。”
陈兆林望着她那激动的样子,深感无可奈何。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于婷不知怎的,穿了半天也没把鞋穿上,忽然发觉原来把鞋穿颠倒了。她有些气急败坏,抄起鞋就朝陈兆林脸上扔去。陈兆林没提防,紧接着“哎哟”一声,用手捂住了脸。等他拿开手,他就看见于婷紫紫地走出家门。可是眼前只剩下他一个人很久了,那层无限悲惨的紫色,仍旧在门口那儿不停地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