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赵无邪负责浇灌花草。剑神谢晓峰性本爱花,故而这片花园内各类名花异卉,可说琳琅满目。谢小玉秉承父业,亦引进许多西域名种,更教着庄院花团锦簇,百艳千娇。赵无邪并不懂花,暗觉这些红红绿绿的虽是好看,隐越之间却有不谐之感,仿若几个互不相识之人勉强拉在一起,那是极不情愿之事。
赵无邪工作完毕,提着水桶离开,路经一进大屋,他知此处乃神剑山庄庄主谢小玉的卧房,下人免进,他自不敢遭惹,快步走过。
正走到正门对面,忽听屋内传出一声脆响,似是陶瓷之物落地粉碎的声音,随即便听的有人大声道:“我是女孩子,干么不能穿女子的衣服!”话音虽略显尖锐,然掩不住其清脆娇美,俨然是个妙龄少女所发。
赵无邪吃了一惊,下意识的躲进花丛,却仍是抵不住好奇之心,探出脑袋观望,猛见一条雪白的身影自屋内急窜而出。赵无邪产生错觉,竟将眼前之人当作了那晚在密林中所遇的白衣女子,当即大步抢出,叫道:“别走!”如此一来,两人立时撞了个满怀。
赵无邪大叫一声,摔倒在地,水桶内的水溅了那白衣女子满身都是。此水本为浇花所用,调有肥料,白衣女子闻得水中异味,不由柳眉倒竖,喝道:“蠢才,怎么做事的,如此不小心!”
赵无邪大怒,抬起头来便要回骂,乍见其容颜,不由呆住,只见眼前少女不论身行样貌军与那小乞丐丁才神似,只是她肤如凝脂,明艳无俦,决不是丁才的麻皮黄脸。赵无邪心头猛得一跳,心间那个久久萦绕的白衣女子瞬间有了准确的形象,便是眼前之人,他瞧着瞧着,竟不由得痴了。
白衣少女见他直勾勾的望着自己,心下恼火,怒道:“你还敢看!”赵无邪兀自充耳不闻,目不转睛。少女大怒,一扬手,就给了他个巴掌,喝道:“再看!”赵无邪这才惊醒过来,满面通红,不知该怎么隐藏,更不晓得如何解释,猛然间脑海中灵光一闪,叫道:“你就是丁才!”那少女冷笑道:“好啊。你都找到我家里来了!”赵无邪已是深信不疑。
那少女姓丁名采儿,乃是神剑山庄少主人,生性刁蛮泼辣,日里稍有不顺,便对家丁动辄打骂。庄内之人对她是又恨又怕,暗地里骂她作母老虎,男人婆。一日家丁中有人偷了她的宝贝玉如意,此乃她儿时玩物,自是雷霆大怒,立命张猫等人出庄抓拿,死活不论,但她性子极烈,一刻也耐之不住,最终还是亲自出马了。
事有巧合,张猫等人刚逃出“群香楼”,便撞上了这活阎王。他们深知大小姐最恨贪淫好色的男子,**更是禁地,庄内之人若犯此戒,轻者阉割,重者毙命。不过张猫却颇是狡诈,便将所有罪责尽数推到赵无邪身上,更将他形容成一个世间少有的大色鬼、大淫魔。丁采儿自不会随便相信,冷道:“即便如此,你们也是活罪难逃。”转眼间三人一个眼瞎,一个耳聋,又一个更被截去右臂。三人还得磕头相谢,毕竟他们仍能做一个完整的男子,可说这等惩罚已是极轻,自然,从今以后这些人是不敢在洛阳城内露面了。
丁采儿性情虽然凶戾,却并非莽撞冲动之人,暗中探明赵无邪落脚客栈,也不急于动手,自行化装成一个丑陋小乞丐,沿街乞讨。待得第三日清晨,她见一少年在客栈内闲逛,下意识的认为此人就是赵无邪,便假装小偷偷馒头,惹起他的主意,伺机细心观查。见他颇有侠义心肠,天真无邪,更是性情中人,略有好感。但她深知人心隔肚皮,极不能随便相信,便邀他饮酒,将其罐醉,再伺机盘问。
丁采儿虽是女子,但酒量甚豪,不让须眉,几十斤烈酒下肚,却是面不该色,赵无邪自无这等能耐,已被迷晕。丁采儿引诱他酒后吐真言,听他所言与张猫之言无甚差别,再不多想,一掌向他天灵盖拍下,要将其击毙,然掌到半途,也不知为何,心中竟生起莫名之感,这掌竟是生生拍不下去,自骂一句,击倒阿七后,扬长而去。
此事过后,她竟是患上了心焦烦躁之症,性子比以前更是喜怒无常,家丁婢女自是大遭其殃,弄得神剑山庄鸡飞狗跳,人人自危,自又不少人连夜逃生。其母谢小玉婉言相劝,终是无果,反倒如火上添油般,越烧越旺。一***见谢小玉房里放了件白**服,好奇心起,便试着来穿,却被母亲发现,挨了一顿臭骂。
不过说也奇怪,丁采儿既是女子,但从小到大均是女扮男装,似乎其母谢小玉极不喜她为女子一般。
此事闹得全庄沸沸扬扬,各人观点不一,莫衷一是。谢先生等人聚会商议后,均觉病源定在丁采儿出外的那几天里,便派人四处调查丁采儿这几日的行踪,终探得她在“醉仙阁”罐醉赵无邪之事。谢先生老于世故,暗想定是大小姐情窦初开,恋上此子,才念及自己其实是女儿身,又相思难熬,才将怒火尽数发泄在家人身上。当下再不迟疑,亲自出马抓拿赵无邪,不然神剑山庄将永无宁日。他却不料立下首功之人竟是谢骥。
这一日丁采儿再因女装之事被母亲斥骂,满心是火,却不意撞见赵无邪,又见他对自己无礼,便给了他一巴掌。赵无邪怒不可遏,跳将起来,叫道:“拿来!”丁采儿明眸流转,故作惊讶地道:“什么?”赵无邪没好气地道:“自是我的行李和钱袋。”丁采儿摇头道:“我不知道。”赵无邪举手要打,但怔怔地竟不了手,哪知左颊一热,竟又被她掴了一巴掌。丁采儿吃吃笑道:“先下手为强,莫怪!”
赵无邪适才被打,还可说己错在先,但此时分明就是对方无礼取闹,盛怒之下,再无顾忌,举起手来狠狠得就是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丁采儿雪白娇嫩的脸颊上,顿时留下大块血红的掌印。
丁采儿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只有她打别人,哪有人敢打她。此时蓦地挨了赵无邪一巴掌,哪里还忍受得住,也不顾是自己打人在先,运起十成功力,双掌闪电般拍出,掌到中途,猛然左右一分,两股分力直击赵无邪身上两处重穴之上。
赵无邪虽为男子,且也她高出一头,但他不会武功,自不知如何招架,更不料她掌到半途,还会变招,可说防不胜防,一百多斤的身子被她双掌震飞,重重撞在墙上,顿时土消石飞,鲜血喷了一地。
丁采儿乍见是他便莫名火起,又见他几次对自己无礼,才怒极出手,却不料这人竟如此不济,连自己一掌也接不住。此时见他痛苦倒地,又不禁担忧起来,深怕他真的死,那自己便是难辞其咎。
丁采儿正想上前相救,刚踏上一步,却又止住,暗想自己若真的上前相救,岂不是自承错误,此事万万不能做。又想这小子惫懒得很,若不给他些苦头吃,只怕自己一辈子也降他不住,此念一动,便咬了咬牙,来个冷眼旁观,但见赵无邪一动不动,仿佛是真的死了,心下又不禁惴惴不安起来。
便在此时,大屋内奔出一人来,扶起赵无邪,单掌抵在他后脑和脊柱相缝处的“大椎穴”上,推宫过血,缓缓渡入真气。丁采儿见是母亲,大喜过望,忙道:“是‘蝶恋掌’,伤在‘大陵穴’和‘列缺穴’上!”
这“大陵穴”属手厥阴心包经;“列缺穴”属手太阴肺经,乃是人体两大重穴,极是要紧,半点损伤不得。
谢小玉微一点头,真气循“大椎穴”而上各大经脉,除去两处穴道的淤血,再查视他体内其它几处经脉,看有无损伤,哪知刚至“手少阴心经”处,猛就觉有股异样强大的真力反扑而来,俨然是要吸走自己内力,谢小玉大惊之下,立马收功,饶是如此,还是被吸走了不少内力。
赵无邪脸色鲜红如血,随即转为苍白,吐了一口淤血,方才悠悠转醒。丁采儿见他终于醒醒,松了口气,随即又板起俏脸,冷面如霜,心下却极是震惊:她知自己这一招“劳燕分飞”乃是剑神谢晓峰自创的八十一项绝技之一,招式虽然简单,威力却是极大,寻常人中掌,那是必死无疑。赵无邪竟能死里逃生,委实出乎她意料之外,暗想“难道我功力不济?不,定是这小子走了狗屎运。”想念至此,更是愤恨。
神剑山庄素以剑法闻名与世,三少爷谢晓峰更是集前辈之大成,再加上他交友广阔,亦学了不少别门武功,二十五岁时便已是一代武学宗师。但他深觉自家武功未免太过单一,便自创了指掌拳共八十一项绝技,比少林七十二项绝技还要多了九项,且各项绝技都是奥秘精深已极,决不下于少林七十二项绝技之下。
但这项“蝶恋掌”却只有一招“劳燕分飞”,只因此招乃是谢晓峰感慨人世而作。他少年成名,亦是风流潇洒,气度不凡,自有无数女子投怀送抱,但他不过逢场作戏,并无一人真正放在心上,又兼其妻慕容秋荻也绝非易与之辈,更令他感慨人生难得知己,便学着柳永留恋烟花之地,更喜其词隽永婉约,便创出此招。劲发而伤人心脉,令人身受伤心断肠之苦,乃有打尽天下负心之人之意,以此自嘲。
赵无邪中掌倒地,初时全身剧通不止,又转至心脉之处,但觉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一条性命已去了九成,后隐约感觉有人给自己灌输真气,才舒畅了一些。哪知好景不长,猛觉体内真气充溢,乱冲乱撞,却无处发泄,折腾了他个半死,才平静下来。这一次他可说在鬼门关外转了两圈才回来。
赵无邪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间发觉身旁坐了有人,鼻中闻得一缕若有若无的芬芳自那人身上传来,是个女子。他揉了揉眼睛,却见那人正凝目望着自己,眼神中充满了疼惜怜爱之意。赵无邪心头一震,顿时想起自己并不相识的母亲来,虽不知她长什么样,可隐隐觉得那样的眼神实在太过相像了,看着看着,不由得痴了。
丁采儿哪里懂得赵无邪这番心思,只是见他痴望谢小玉,心头隐隐有气,又想到适前他看自己的眼神与此时一般无异,心头将他“小色鬼、小淫贼”骂翻了天,喝道:“你看完了没有!如果没死,就快去干活。”她也知以赵无邪此下伤势,实干不了什么粗活,此言无疑会惹来他的恨意,但她却觉得哪怕给他记恨在心,也比这般对自己不理不睬要强得多。
赵无邪惊醒过来,轻轻推开谢小玉,低声道:“多谢庄主相救,我这就去干活了。”提起水桶,一步一踉跄地去了。
谢小玉见他去远,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丫头也太任性了,才说了你几句就赌气跑出来,还无故打人。唉,都是我把你惯坏了。”丁采儿极不服气,话到嘴边又退了回去,哼了一声,扭头便走。
谢小玉道:“回房把衣服换了。”丁采儿更是吃恼,狠狠一跺脚,恨不得当地就将衣服脱下,忽得眼珠儿一转,笑道:“妈,你不会是喜欢上这傻小子了吧。”谢小玉怒道:“少没大没小!”丁采儿伸了伸舌头,笑嘻嘻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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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邪回去重新挑了两桶水,一桶灌入水井内,另一桶则用瓢子勺着喂养马匹,见马儿欢呼鹊跃地吃草饮水,微微一笑,坐在马厩旁,看着一匹母马哺育小马,呆呆出神。
这时谢骥走将过来,说道:“马儿不用你喂了。小姐另有任务发派给你,随我来吧。”赵无邪听他语气平淡,不知喜愁,想要寻问,又不知如何开口,心想:“原来丁才就是神剑山庄少主人,这丫头蛮不讲理,该想法子将玉佩拿回来,早些逃离此地才是。”
正思索间,却听谢骥道:“你可知此次大小姐叫你所为何事?”赵无邪正想寻问,听他说出口,那是最好,恨恨道:“鬼晓得是什么事了,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的。她不把我扒皮拆骨,那已是谢天谢地了!”谢骥叹道:“那倒未必。不过……”他顿了一顿又道:“其实我们大小姐并非如你见到的那般,只不过她性子有一点儿古怪而已。”赵无邪冷笑道:“那一点儿可真叫人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