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开,香飘四溢。
“水儿,多摘一些,等下白姨给你做紫藤饼吃。”
深深浅浅的紫色后面,有一袭烟灰色的裙衫时隐时现,洛水抱紧怀中的竹编小萝,白皙纤细的手指在重叠的紫藤花中穿梭,将犹带着清晨露珠的紫藤花摘下。突然觉得有东西在自己腿边蹭来蹭去,洛水疑惑地低头看去,只见一只浑身雪白的雪豹正在自己腿边温顺地伸着懒腰。
洛水忽然觉得有东西在自己脑海中闪过,雪豹?雪霰?云姨?目光有些犹疑地看向紫藤花后的那个烟灰色身影,后者正轻轻撩开面前的紫藤朝洛水看过来,眉目温婉一如往日,她看着洛水轻轻笑道:“怎么了?”
鼻尖似乎有血腥味传来,洛水顺着味道向下看,只见那抹烟灰色裙衫上赫然正有鲜血洇出来,胸口位置,赫然一个黑色的血洞,正有鲜血汩汩流出......
“啊——”
洛水拥着被子尖叫着醒来,面容惨白,额头上满是冷汗。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睡在外间的半夏忙摸索着找到火折子将灯点亮,暖黄色的火苗轻轻抖动,照亮了整个房间,稍稍驱散了些寒意。洛水吸了吸鼻子,灯油清澈,燃烧后有淡淡的烟升起,带着特有的灯油味在房间内扩散。
“做了个梦而已,不用这么担心。”
洛水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安慰半夏。
“真的没事?!”
半夏明显不太相信。
“真的!”
洛水真诚地点点头,后来好不容易将半夏哄去睡觉,自己却没有了丝毫睡意。看了眼窗外,见月色正好,便随意穿了鞋,抱膝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仰头看着月亮发呆。白姨的死太过突然与惨烈,她死时的那一幕在脑海中反复循环,令她不敢合眼。
洛霖有意无意地经过此处,看到她也不说话,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走过来脱下外衫给她披上。洛水没有拒绝,伸手调整了一下,轻声说了句谢谢。
洛霖与她并肩而坐,听到此言竟觉心头一酸,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语调轻缓却郑重地道:“水儿你记着,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最亲的妹妹,你我之间,永远不必言谢。”
洛水看向地面,忍了两日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声音低低的:“白姨死了。”
洛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伸手把她揽过来,并将她身上的外衫裹得更紧了些。洛水没有说话,被夜风吹得失去知觉的脸颊碰到洛霖的衣衫时,有钝钝的疼。
月色如水,天边几点星子闪烁,兄妹两人静静地坐在清凉阁的台阶上,被月光镀上一层银霜。洛水哭得很安静,没有抽泣,看不到眼泪。可洛霖知道,那些被她不敢声张的眼泪,在洇湿自己衣衫的同时,也留在了自己心底。
初三日,阴,寒风起。
“小姐,奴婢刚才过来时看到园子里您去年种的几株银菊都含苞了呢,您可去看看?”
半夏端着热水进来,小心翼翼地问洛水。
洛水就着她端来的热水洗了脸,没有回答,她知道半夏不忍心看她如此模样,想让她多出去走走,可现在的她就像一棵茂盛的植物忽然被抽去了全部生命力,余下的,只是靠对事物的本能反应在支撑而已。
半夏见她如此模样,眼睛一眨,一颗泪落在桌面上,洇成小小的黑褐色。
“水儿在吗?”
一个带着温柔笑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来人气质高贵清雅,墨色长发用一支七宝琉璃簪松松挽起,一袭蓝色广袖蝶纹云纱衣逶迤拖地,大家风范十足,却是雪霰。
半夏忙伸手擦掉眼泪,上前行礼,洛水正坐在梳妆台前让半夏帮自己束发,听到声音并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坐在桌边与铜镜中的她直视。雪霰也不在意,微笑着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伸手招来自己身后的小丫鬟,后者忙将手中的一个锦匣呈上来。
“没想到我来得正是时候。”
雪霰一边打开匣子一边笑吟吟地道。
装饰精美的锦匣打开,雪白的貂绒锻面上是一支雕刻传神的牡丹花钗,上好的红宝石点缀其中,纯金打造的花瓣层层叠起,上面的脉络足可以假乱真,整支钗流光溢彩,华贵非凡。
“这个是爹爹命工匠刚打造出来的,想着水儿这里可能没有,所以特意给你带过来的。”
雪霰一边说着,一边将花钗从锦匣里拿出来,轻移莲步走到洛水身后,在她的发上比了比,就要作势插上。
洛昀夫为了顾及洛氏一族的名誉,并未对外宣称雪霰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只是说自己又认了一个义女,改雪姓为洛,称为洛霰,其吃穿用度,皆与洛水无二。
洛水一向不喜欢如此招摇的首饰,也不习惯和一个还算陌生的人如此亲密,起身的同时,洛霰的手落了空。
“既是......爹爹特意命人给你做的,我也没有夺人之美的习惯,你还是带回去吧。”
洛水犹豫了一下,才叫出那个称谓,曾经可以肆意撒欢的对象,如今竟连叫出那个称呼,都觉得无比难堪。
“没关系,水儿若是不喜欢,过几天我再带别的来。我跟爹爹说了,还当水儿是姐妹呢。”
雪霰将手中的花钗放下,满脸欢喜地伸手握住洛水的手,洛水一愣,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不自然地将手从她手中抽出来,洛水起身走到桌边倒了盏茶,看了眼半夏,淡淡道:“你去厨房帮我拿些玫瑰糕来。”
半夏看了眼她身后的洛霰,心下明了,福了福身离开了。洛霰见状,也打发了自己的那些小丫鬟离开,终于,不用再假装了。
“其实你用不着难过,你应该庆幸,若不是代替我,你或许还不知道在哪个街头讨饭呢。”
洛霰转身随意坐下,打量了一下清凉阁道。
“你若是来示威的,大可不必如此。你既然是爹爹的亲生女儿,我就算再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也不会对你不利的。”
洛水握紧手中的茶杯,想要从中汲取一些温暖。
洛霰动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嘴角微扬,樱唇轻启,声音更是如水般温柔:“我凭什么相信你?毕竟是你在这里待了十六年,在那些下人心中,你才是他们的正牌主子,难道你不想重新拥有这一切吗?”
“我不屑!”
洛水抬眼看向洛霰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后者的笑意因这三个字冷了下来。
“好吧,我也懒得再跟你兜圈子了,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两天前帝上曾下旨欲迎娶洛氏之女,这事你知道吗?”
洛水捧着杯子摇摇头,这些自己过得浑浑噩噩的,确实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洛霰也不在意,继续道:“你抢了我这么多年的正常生活我可以原谅你,只是成为轩辕王妃的这个机会,我必须得到。”
闻言,洛水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什么叫福祸相依她今天算是知道了。旻帝身边的王妃多不胜数,真正得到他真心相对的又有几人?更何况旻帝此举的心思实在令人可笑,不过是看在洛昀夫为轩辕征战一生的份上,因为一件小事便夺了他的兵权恐朝臣民众多有不服,遂准备娶了他的女儿,告诉轩辕众人:看吧,我让他的女儿成了轩辕最尊贵的王妃,我还是那个仁政爱民的旻帝。
就算洛霰今日没告诉洛水自己的想法,洛水也绝不会嫁给旻帝的,或许嫁给那个轩辕权势最高的男人是整个轩辕族大多女子的愿望,可对于这种充满利益欲望的婚姻,她从心底里感到恶心。
“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跟你争。”
洛水放下杯子,语气淡淡地道:“不过有一点我需要提醒你,嫁给那个人,你很难得到幸福。”
“幸福?!”
洛霰有些自嘲地笑笑,圆润的指甲轻轻抠着杯子上的纹路,语气有些哀伤:“那个,从来就不是我想要的。”
“对不起。”
“什么?”
洛霰停住欲往外走的脚步,回头看向洛水。
“顶替了你的幸福生活。”
洛水看着她的眼睛道,就算面对帝姬王爷之流也从未怯过场的洛水,生平第一次道歉。后者并没有说话,只是轻蔑地笑了一下,抬脚出了清凉阁,姿态优雅,气质温婉,是洛水永远学不来的大家闺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