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有风掠过,仿佛情人离别的絮语,缠绵中带着清冷。
寒意将林麒从昏迷中唤醒,他睁开眼睛,下意识叫了声“爹”却无人应他。
眼前是一道巨大的山缝,对面尽是骨骼长大的累累白骨,自己半悬在空中,晨风吹过,飘飘荡荡……一场惊变,林麒被震飞到昨日裂开的山缝之中,与头顶实地尚有两三丈的距离。他呻吟了一声回头,一枝粗壮的粼粼臂骨突兀横在山缝边缘,正好勾住他结实的布衣。
林麒心中一震,动了一下手臂“撕拉!”一声响,布衣裂开,人向下一沉,他吓了一跳,好在衣领处缝的甚是结实,束腰的布带扎的紧,这才没有掉下去。林麒定了定心神,伸手想要抓住勾住衣服的白骨,奈何双臂却举不过头顶。这一动,衣服又裂开一点,林麒心中惊惧,不敢再乱动。
晨风不断从他身边掠过,带着昨日雨后潮湿的气息,惶急之中,他飘飘荡荡的悬在半空,带着哭音,只是小声轻声呼唤着:“爹,爹你在那?爹!我在这……”天地寂静,只有风声回荡不止。
昨夜如梦境一幕幕在林麒脑海中划过,可,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爹,你在那啊?我在这里啊……”林麒叫声越来越大,心中愈加害怕起来,呼唤声中,远方羽然传来一声厉啸,这啸声劲气十足,连绵不绝,转眼到了近处。林麒仰头看去,就见上方一个身穿绛红官服的年轻男子正探头看着他。神情间又是惊讶,又是不解。
见有人,林麒忍不住心中激动,双眼露出期盼神色,呼唤出声:“救救我……”
他这一动,身体又是向下一坠,那男子和林麒都是一声惊呼,林麒不敢在动,那男子大声道:“别动,等我回来。”说完头一缩,没了影子。林麒心中安稳了些,静静等待,过了没多大功夫,一条粗壮的山藤从上面垂落下来,那男子声音又起:“抓住了山藤。”
山藤就在林麒右手边,却有一段距离,他伸手去抓,差了一点点没有碰到,林麒身上布衣刺啦一声,又裂开了些。林麒一身冷汗,知道自己身上的布衣坚持不了多久,狠狠心,向前一荡双手猛然前扑,抓住了山藤,也就在此时,布衣再也承受不住,撕裂开来,他身体向下一坠,双手却抓的更狠。
男子一只手抓住山藤,林麒这猛然一坠,力道不可谓不小,他却是动也未动,连手都未见颤抖一下,这人力气竟是大到了如此地步,怕是不下千斤之力。男子见林麒抓住了山藤,也是松了口气,大声道:“抓紧了。”还未等林麒答应,山藤便猛然向上窜起,那男子双手互换,一把把抓住山藤向上拽去,不一会便将林麒拽到了地面。
林麒双脚落实,惊魂未定,喃喃说了声谢谢,那男子也就二十来岁的摸样,摇摇头示意没什么,刚想问林麒怎么回事,却见他双目圆睁,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句问话,竟然就没有问出来。
眼前的小阴山再也没有了往昔略带阴森的摸样,而是变得凄惨无比,林麒视线所及之内,所有树木歪歪斜斜横了一地,树干之上再无一片树叶,全被震散在黝黑的土地上,野草,野花,如烈火焚过一般,枯黄,残缺。兔子,野狼,松鼠,死了一地,便是那鸟儿也是成片成片倒毙,原本生机盎然的山上再无一个活物。
几丈外一片枯黄的树叶中,林麒看到了好像永远也没离开过父亲肩膀的药箱,药箱旁边横卧着一个人,动也不动。没有了树木遮挡,阳光亮的有些刺眼,林麒心中愈加惊骇,想起昨晚父亲那决绝的眼神,忍不住就是一阵惊慌。
“爹!”一声带着颤音的呼唤,林麒扑上去,父亲静静躺在金黄的树叶上,五窍之中鲜血沁出,身体一片冰冷,早已死的透了,林麒一颗心就这么忽地沉了下去,往日一幕幕闪现在脑海,油灯下父亲教他读书识字,黄昏时出诊回来的身影,家中虽然贫穷,但父亲每天回来仍会带给他惊喜,有时是别人送的猪头肉,有时是一只小巧的竹蜻蜓,然而,现在不管怎么如何呼唤,父亲都再也不会回上他一句了。
五窍出血,那是内腑被巨力震烂才会出现,林麒学过几天医道,自然懂得,可他还是不敢相信父亲就这么去了,双膝顿时一软跪倒地上抱起父亲的头,轻声道:“爹,我们这就回家……回家……”泪水就这么滑落了下来。
“爹,你说过,等我满了十四岁,就送我到镇子上读书,你可不能忘了啊,你说咱们林家世代行医,还从未出过一个读书人,希望从我这辈可以读书,明辨事理,光宗耀祖,我都记得啊。爹……你还要送我去读书啊……”林麒不断跟父亲轻声说着,,仿佛这样父亲就会听到自己的话,回上一句。
武官服饰的男子等的颇不耐烦,但听到这些,也忍不住叹息一声,伸手轻轻在林麒肩上一拍:“小兄弟,节哀顺变啊。”
“噗!”那男子手掌刚触到林麒肩膀,林麒身体一晃,竟是坚持不住,一口鲜血喷出仰天就倒。男子一愣,在一看,见他面如白纸,没有半点血色,也知道林麒是伤了心神,轻轻一叹,想了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圆筒,拔掉圆筒上面的盖子,一道深蓝的火焰直冲上天,在阳光下,竟然璀璨如星。
“可怜的孩子。”一声轻叹,林麒迷迷糊糊听在耳中,仿佛离他有天涯之远。模糊中他感觉自己被人扶起,接着体内一热,令他振奋了些,睁开眼,眼前是一个身穿绛红锦服的武官,英气勃勃,腰中别着一根银色的短棍,双眼瞬也不瞬的看着他,一只手摁在他胸口,热力从他手中传入体内。其余几人各个动作剽悍轻灵,分列四周,呈一种莫名的阵势,神情之中满是警惕。
“你是谁?”林麒挣脱开他的手掌,茫然问道。
“不要怕,我是神策府的校尉,孩子,这里发生了什么?”男人的话带着一丝温暖关心,那双眼睛有着洞察世事的老练。
神策府,大楚王朝武力的象征,这个只在传说中听到的名字,如今就生生在眼前,林麒张口刚要说,马蹄声响,一骑绝尘而来,战马神骏,马上骑士同样一身绛红锦服,马还未停稳人已落到地上,抱拳朝男子道:“李大人,方圆百里再无一个活物。林家村八十六户,二百三十八口,无一存活!,依属下所察,应是青木剑气所致。”
“剑气?什么样的剑气能有这般威力?只有地仙境界的人才会有这一剑之威,如今这世间,那里还有地仙境界的仙人?再探!”李大人语气清冷,那骑士低头称是,转身跨马而去。
林麒听得清楚,见这李大人不信,喃喃道:“是地仙,我都看到了!”
李大人全身一震,忙问道:“孩子,你看到了什么,详细跟我说来。”
神策府天下无双,楚国英杰皆出于此,想必能替自己报了这泼天的大仇,想起昨夜之事,林麒心中一痛,强忍住悲伤,将自己看到听到的说了出来。
李大人面沉如水,可听到,鬼修,曼珠沙华,地仙,双指成剑,脸色还是忍不住变了变,直到林麒叙说完,才沉声问道:“孩子,这话不假?你可见到那人模样?”
“我父尸身在此,我撒的什么谎?那人周身都笼罩在青色光芒之中,我无法看清楚啊……”林麒说完,一口鲜血喷出,伸手紧紧抓住李大人衣衫,惨声道:“大人,神策府护境安民,要为我父母报仇啊!”
“报仇?孩子,这一切要真是地仙所做,我又能帮你报得什么仇?”李大人苦笑说完,林麒不可置信问道:“李大人,就连神策府也奈何不得地仙嘛?”
“孩子,若是真有地仙,他便是这世间至高无上的存在,一个小小的神策府,又能如何?”
这话说出,犹如巨锤砸在林麒心头,血气上涌,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双目似要喷出火来,他年纪虽小,却也聪明伶俐,昨日种种细细想来,无非是那地仙看中了小庙中的阴穴,这庙百年前就有,没准就是那地仙所建以掩人耳目,好在里面种下一株灵药,但……他是地仙,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啊,杀了那要跟他抢药的侏儒,取了灵药就是了,这百姓何辜?为什么要全都震死?为什么要将这方圆百里变成白地一片?
“仙人,仙人,仙人便是至高无上,我等小民就是那蝼蚁吗?……”林麒喃喃说完,心中绝望无比,就连天下无双的神策府听到地仙这两个字,都变了颜色,他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又能如何?
可这杀父之仇,就不报了吗?
绝望之中,林麒血气上涌,加上伤了心神,眼前阵阵发黑,再也支撑不住,晕厥过去。
李大人没有在度给他真气,满脸俱是凝重神色,疑惑的看着昏倒的林麒,自言自语道:“地仙一剑,惊天绝地,山崩地裂,万物都受不得这剑气,你又是怎么存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