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明亮,淡淡映射在荒芜的小院中,一片凄清。花草早就枯黄,偶尔剩下两三只秋虫,啾啾凄楚鸣叫,等待冬日的初寒。林麒精赤上身,感觉寒意侵体,活动了一下腿脚,四处寻找空地,不远处,有红砖黄瓦的高大围墙,将小院隔绝起来,也不知道对面是何等豪富人家。仿佛,还有欢声笑语隐隐传了出来。
墙边枯草低矮,正是练习的好去处。林麒走过去,扎马立桩,摆开架势从第一式练起,他起招极为缓慢,动作舒缓,想是要将扑虎拳的要领慢慢掌握,动静之间,回忆赵钢说过的话,林麒颇有领悟,一拳一拳打出,也是越打越快,汗水四溅,在月光下,闪烁着璀璨的银光。
一套拳下来,林麒周身被汗水侵透,精气神过度集中下,感觉眼前金星晃动,脑袋嗡嗡作响,体力透支到了极限。他双腿无力,一屁股坐到杂草上,大口喘气。
“只是一套拳,自己便打得这般费力,两月后要打出扑虎拳的劲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够做到?”林麒微微叹息,将这念头丢到一边,盘腿坐下,慢慢调整呼吸,恢复气力,正在吐纳之间,突然墙外传来一阵嘤嘤……哭泣声音。
哭泣之声仿佛离的很远,又似离的极近,哀哀怨怨……伤心欲绝。伴随着院墙那边时而透露出来的丝竹编钟器乐声响,显得飘渺深远,惨白月光下,如同九幽之地传来。
林麒骇了一跳,霍然而起,想起曾听村中人说,但凡月圆之夜,就有那孤魂野鬼出来魅惑人间,忍不住大声喝问:“你是谁,是人是鬼?”说着话,壮起胆子,从地上捡起一块鹅蛋般大小的卵石朝墙对面扔了过去。
“哎呦!”一声痛呼,哭泣声戛然而止,一个嫩嫩的声音传来:“你……你才是鬼呢?为什么用石头扔我?”语调轻媚,,是个小女孩的声音,说不出的好听。林麒听到对方如此说,知道对方不是什么鬼,松了口气,道:“对不起了,我在这练功,听到对面有人哭,又是这个时辰,以为是孤魂野鬼,那……那石头,可打疼了你吗?”
对方哼了一声,不在说话,显是有些恼怒,林麒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口拙道:“那……那我继续练功了。”又见对方没什么反应,深吸了口气,便要从头练起。
“你……你叫什么名字?”对方突然开口,语气有些犹豫。
林麒愣了下,开口道:“我叫林麒,是力士营的,到这来是练功的。”
“哦!”对方轻轻哦了一声,再没话语,林麒从未跟女孩子说过话,只感觉这女孩子古怪到了极点,犹犹豫豫的,想要跟自己说话,却又仿佛有什么顾虑,不痛快到了极点。他摇摇头,问道:“没事了吧?没事我就练功了。”
“你……你能陪我说说话吗?”女孩子语气怯怯的。
林麒犹豫了一下,但想到自己拿石头砸了对方,就这般不理,也是不对,轻声道:“你想说话,我就陪你说说话,可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慕……慕萱,我叫幕萱。”
“幕萱,好名字,比我的名字好听多了。”林麒听到对方说起自己名字,张嘴半天才费劲说出这一句话来,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名字又有什么好了,你倒是会哄人开心。”女孩子并无欣喜,反而声音大了起来。
“啊?”林麒张口结舌,不明白女孩子怎地变化这般大,明明是她让自己陪她说话,只是称赞了一下她的名字,便有些不高兴了?
林麒心底质朴,也未多想,颇有些不服气道:“这名字又有什么不好了,萱草又叫做忘忧草。谓之疗愁。医书上云:劳者,五脏积劳也。伤者,七情受伤也。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忧愁太过,忽忽不乐……萱草忘忧汤主之。萱草味甘而气微凉,能去湿利水,除热通淋,止渴消烦,开胸宽膈,令人心平气和,无有忧郁……”
女孩听他絮絮叨叨背起医书,忍不住扑哧一笑道:“好便好了,老气横秋的念的什么书啊?你今年多大了?怎地像那些老夫子一般?”
“虚岁十四了。”林麒想也没想,说了出来,这段时间他身遭巨变,每日里只是苦练,又没有个说话的人,心中也早就憋得狠了,今天有人跟他说话,也感觉心中舒畅,是以想也未想就说了出来。
“那便是十三周岁,跟我年纪一般大。不过你懂得到多,竟然还知道萱草叫忘忧草。”
“我父亲是郎中,我自懂事起,父亲就教我读药经,所以才知道萱草的。”
“哦,你父亲是郎中,你不在家跟你父亲行医,怎么跑到力士营来了?”
林麒心中一痛,沉声道:“父亲不在了。”他不想多说这个话题,岔开话问道:“你又是谁?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却在这里哭泣?看这院墙高大,你莫非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儿吗?不对,不对,你若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怎地身边没个仆人相陪?”
“我……我那里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儿,我是王府里面的一个丫鬟,伺候郡主的,今日王爷诞辰,朝中大臣都来庆贺,看人家热闹,我想起自家母亲,心中凄苦,偷溜出来,到这哭泣,想不到却被你偷听到了。”
“对面是王府吗?”林麒呆呆问道。他知道红墙高瓦的对面必定是大户人家,却未想到竟是王府。斗字队这个荒芜的后院跟王府竟然只有一墙之隔。
“是啊,这是王府后面的一个小院子,平时没人来的。”
“哦。”林麒哦了一声,一时间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
“我……我只是个小丫头,你会瞧我不起吗?”过了会,墙那头传来怯怯声音。
林麒笑了:“我也只是个山村小子,又怎么会瞧你不起?我们都是苦命的人,又有谁瞧得起谁,瞧不起谁了?”
“苦命的人,苦命的人,是啊,我们都是苦命的人,哎……”幽幽一声叹息,对方仿佛也不想继续下去,开口问道:“林麒,你刚才夸我名字好,你的名字也不错啊,有什么含义在吗?”
“林麒,林麒,你倒过来念念就知道了。”
“林麒,麒林,麒麟……哈,我知道了,你的名字倒过来就是麒麟。麒麟是吉祥神兽,主太平、长寿。麒麟带来丰年、福禄、长寿与美好。麒麟是岁星散开而生成,故主祥瑞,含仁怀义……”女孩滔滔不绝的说了下去。
林麒忍不住道:“你懂的可真多。不过……我可不是什么麒麟,倒是像山里的傻袍子多一些……”
“嘿嘿,其实我也就知道这么多,再多也就不知道了,我是看你卖弄才卖弄的。对了,你说的傻袍子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你要像它?”
“傻袍子是动物,像鹿一样,但是没有角,全身灰色的,说它傻是因为袍子总是聚堆,还会原路返回,你要是见到袍子,朝他射箭,袍子就会跑掉,但你要射不中,也别走,等在原地藏起来,过不了多大一会,袍子就会顺着原路回来的,所以我们都叫它们傻袍子……”两个孩子静静说着话,心中彼此的凄苦竟是减去了大半。
“真好玩,我真想去看看傻袍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林麒,我自小在王府长大,从未出去过,你能给我讲讲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吗?”聊了会,两人感觉已不在生涩,幕萱也放得开了,好奇的问道。
“我的家乡在很远的山村,那里有一条黑水河,河水很清澈,每到夏天,我就会下河去摸鱼,那时候父亲知道了我下河,就会打我,呵呵,他是怕我出事……山上有许多的野花,红的,绿的,紫的……漫山遍野,还有许多的蘑菇,每天都能采上一竹筐……”
林麒轻轻的说着,嘴角含着笑意,仿佛又回到了山里那无忧无虑的岁月。幕萱也不插嘴,就这样静静的听着,月光愈发的明亮,一道大墙,隔绝着两人,但仿佛离的是那么的近。
忽然,远方传来呼喊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仿佛是在呼唤着谁,幕萱听到这声音,急忙站起来道:“林麒,我要走了,明天……明天你还来吗?”语气之中带着一丝期盼。
“来……来的。”
“那我走了,对了,林麒,你是几月的生日?”
“七月的。”
“比我大两个月,那我以后管你叫麒麟哥哥了,还有,我喜忘忧这个名字,以后你就叫我忘忧儿吧!”幕萱说完这几句话转身跑开。
林麒听到她脚步声渐去渐远,呆了会,才喃喃道:“忘忧!忘忧!”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等到对面再无半点声音,这才深吸一口气,继续练习起来。
月光下,夜风掠过少年精赤的上身,呼的撞到高墙,又回转过来,轻轻吹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