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外,几千男女老幼聚集在此,所有人俱是满面愁容,哭泣之声不绝于耳。自古伤别离,何况这小小的县城也就五百户人家,抽掉五百名夫子,几乎是家家出丁,又赶在秋收在即,家中剩下老弱妇孺,壮丁们自然担心。
“他爹,别担心家里,我和小三子能收地,你出门在外好好的,别跟人起争执,我们娘俩等着你回来……”
“爹,娘,儿子这一去,还不知道几年能回来,你们别担心,有老爷们照顾着呢,张大人说了,不白干,还给银子呢,你们照顾好自己,等我挣了钱回来,给你们娶个媳妇……”
“儿啊,带上这棉衣,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家里你别惦记,有你二叔照应着呢……”
“爹,爹,你早点回来,俺在家陪娘,我长大了,家里活都能干了,你放心吧……”
千家万户的叮嘱声汇聚成一道声浪,城门外顿时喧嚣起来,几十辆牛车上面装满了粮食,吴进坐在马上看到这幅情景微微叹息一声,不知为什么,自从昨天林麒问完他那句话,他突然变得沉默起来,心中仿佛藏着什么心事。
九人每人一匹马,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都是说不出的滋味,县令张大人带着一班衙役来送,腆着肥胖的肚子,在一众百姓中间,说不出的刺目。
“走吧。”林麒轻轻叹息,催马向前,五百名壮丁在吴进催促下,沉默着赶着牛车缓慢朝前移送,一步步前行,终于,无论在怎么回头也看不见西山县城的影子,突然人群中响起悲切的歌声:“种地人,吃稻糠;砖瓦匠,住草房;织布娘,无衣裳;卖盐人,喝淡汤,为口饭,走他乡,想儿郎,望爹娘,贵人欢,百姓伤,去远方,修殿堂……”凄凄切切的歌声从漫长的队伍中时而传出,秋风之中歌声中带着悲愤,无奈,还有对命运的控诉,向着前方无尽的未知渐渐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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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夜晚,明月在天,秋风无情掠过,五百人的队伍驻扎在小河边,十几人一堆分散开,各自守着一堆篝火,互相靠的紧紧的,用体温取暖,牛车上的粮食如今还只剩下一车。吴进冻得嘴唇发紫,瑟瑟靠在一辆牛车上对林麒道:“这天,怎么突然就冷了下来?明天要是还不到集合地,怕是坚持不下去了,这几日寒冷已有不少人冻病,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初冬了,何况这里本来就比西山冷,到了这已经离聚集地不远,明天一定能到的。”林麒轻声说完,吴进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明天一定能到。”
林麒笑了下,指了指前面一条蜿蜒的小河道:“这就是黑水河了,不过快要入冬,山上冰雪不融,河水自然就小了些,就是在夏季,这黑水河也只是一条小河。”
林麒说完,吴进才想起来,林麒的家就在这附近,他开口道:“我还以为黑水河是多大的一条河,原来竟然是这么小的一条河啊,这和我想象中的太不一样了。”
“那你想象中黑水河是什么样子?”林麒问道。
“不周山巍峨,脚下的黑水河却是这么小,你能相信吗?”
“什么不周山?”
月色下,吴进用手指着前面高大的山峦道:“那座直耸入云的大山就是不周山啊,你自小在这里,不会不知道吧?”
林麒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远方朦胧中,山脉纵横,其中一座大山若隐若现,待他看仔细了忍不住笑道:“什么不周山,那是大阳山,我自小在这长大的,还不知道吗?”
“哎……所谓的大阳山,只是当地人叫的,这山真正的名字就是不周山,相传不周山是人界唯一能够到达天界的路径,只可惜不周山终年寒冷,长年飘雪,非凡夫俗子所能徒步到达。传言曾有凡人为见神仙一面而只身上山,但却未曾见其返乡。林麒,你仔细想想,你们村中可曾有人登到过山顶?”
林麒一愣,道:“我自小在小阴山长大,离大阳山本就有些远,何况那山太过高大,山顶,一年四季积雪不化,山路难行,那个会登上山顶?”
“这就是了,前面那山气势雄伟,就是当年凶神共工与上古颛顼帝决战的地方。”吴进双目炯炯,借着月光看向那高不可攀,雄壮巍峨的大山出神。
“你是说共工怒触不周山的传说吧,这个故事,我也知道的。”
“是啊,我说的就是这个传说,可你知道共工是炎帝的儿子吗?”
“这个我却不知道,当年父亲曾给我讲过这个故事,说是共工乃是凶神,为了争夺帝位,跟颛顼帝打了起来,最后失败,又不服气,才把不周山撞断,此后才有了女娲补天的传说。”
吴进微微一笑:“共工是凶神?我所知道的却跟你知道的有些不一样,《周语》有云:古之长民者,不堕山,不崇薮,不防川,不窦泽。……昔共工弃此道也,虞于湛乐,淫失其身,欲壅防百川,堕高堙庳,以害天下。皇天弗福,庶民弗助,祸乱并兴,共工用灭。“壅防百川”就是筑堤挡水,“堕高堙庳”就是削平高地垫平低地,说明共工是个治水的首领。”
“听你的意思,这共工还是个英雄了?”林麒本不想多话,但寒夜漫长,有个人说话总是好的,何况吴进学富五车,懂得也多,跟他闲聊,也是一件乐事。
吴进点点头,道:“传说水神共工是炎帝的后裔,与黄帝家族本来就矛盾重重。帝颛顼接掌三界大权后,不仅毫不顾惜众生,还用强权压制其他的天神,以至于天上人间,怨声鼎沸。共工见时机成熟,约集心怀不满的天神,决心推翻帝颛顼的统治,夺取主宰神位。反叛的诸神推选共工为盟主,组建成一支军队,轻骑短刃,突袭天国京都。”
帝颛顼闻变,倒也不甚惊惶,他一面点燃七十二座烽火台,召四方诸侯疾速支援;一面点齐护卫京畿的兵马,亲自挂帅,前去迎战。
两股人马从天上厮杀到凡界,再从凡界厮杀到天上,几个来回过去,帝颛顼的部众越杀越多,人形虎尾的泰逢驾万道祥光由和山赶至,龙头人身的计蒙挟疾风骤雨由光山赶至,长著两个蜂窝脑袋的骄虫领毒蜂毒蝎由平逢山赶至;共工的部众越杀越少,柜比的脖子被砍得只剩一层皮,披头散发,一只断臂也不知丢到哪儿去了,王子夜的双手双脚、头颅胸腹甚至牙齿全被砍断,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
共工辗转杀到不周山下,身边仅剩一十三骑。他举目望去,不周山奇崛突兀,顶天立地,挡住了去路,他知道,此山其实是一根撑天的巨柱,是帝颛顼维持统治的主要凭藉之一。身后,喊杀声、劝降声接连传来,天罗地网已经布成。共工在绝望中发出了愤怒的呐喊,他一个狮子甩头,朝不周山拼命撞去,只听得轰隆隆、泼喇喇一阵巨响,那撑天拄地的不周山竟被他拦腰撞断,横塌下来。
天柱既经折断,天地便随之发生了大变动:西北的天穹失去撑持而向下倾斜,使拴系在北方天顶的太阳、月亮和星星在原来位置上再也站不住脚,身不由己地挣脱束缚,朝低斜的西天滑去,成就了我们今天所看见的日月星辰的运行线路,解除了当时人们所遭受的白昼永是白昼,黑夜永是黑夜的困苦。另一方面,悬吊大地东南角的巨绳被剧烈的震动崩断了,东南大地塌陷下去,成就了我们今天所看见的西北高、东南低的地势,和江河东流、百川归海的情景。
吴进娓娓道来,林麒望着远方高山,心思仿佛跟随着吴进的话语走进那远古神魔的古战场,一时间,心胸激荡,竟是不能自己。
“远古人物风流,恨不能生在其中,见证这惊天大战,这次交了差,我一定要去不周山上好好逛逛,也缅怀一下前辈风流……”
吴进一边叹息,一边看向林麒,见他发愣,好奇问道:“林麒,你怎地了?”
林麒深吸一口气道:“好个共工,好个不屈,若我生在远古,必定追随与他。”
吴进呵呵一笑,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小河对面树林中,隐约几个白影晃动,有幽幽歌声传来:“我是阴魂未散的女巫,象幽灵在密林中漫步,守卫着昔日的家园,看护着先祖的尸骨。我是沉睡万年的女巫,出生在帝俊的国度;太昊少昊是我的晚辈,羲和女神是我的祖母。好心的路人放慢脚步,你会得到神灵的祝福……”
歌声飘渺,随着河面银光粼粼的波涛一波波从远至近,形成一股奇妙的韵律,仿佛自远古幽深处传来。
歌声起的突然,林麒猛然站起,紧握手中如意刺,一声呼啸,陈庆等八人快速跃来,手中铁钎紧握,一起看向小河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