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云泥之别

三年后

天宝五年

学士府

大雪

那一年的冬季，长安城的雪下得很大。记忆中，是祝蓉蓉记事以来京城下的最大的一场雪。那时，年关将至，京城处处年味初现，炮竹声声。这一城的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并未冷却京城百姓因年关将至的欢天喜地。

内阁侍读学士府祝海川独女祝蓉蓉早已期待多日，因为年关时除了充满着民间年味的庙会，还有腊月二十三正好是她十六岁生辰。大抵女孩子总是喜欢热闹的，纵使如她这般见惯了大排场的千金小姐。那日的祝蓉蓉一身清雅鹅黄镶花夹棉旗袍，外加一件海棠红兔毛边披风，秀眉大眼，白皙的面庞在海棠红披风的映衬下仿若莹雪般透白，言笑间透着孩子般的娇俏稚嫩，却又婉秀端庄，举手投足间透着大家闺秀的风范。那正是如花般的年纪，如玉般的面庞，气派华贵的家世，公主般的荣宠，就连她身边的丫鬟水心也是百里挑一的清秀灵巧。现在想来，那大抵便是她生命里最好的时光了。

那个时候的祝蓉蓉天真浪漫，心地纯善，一心想着来年选妃中选后，成为皇上身边的妃子，住进皇宫，为这已如此昌盛的家世再添荣耀。

这天，祝府上下张灯结彩，家奴们扫开府邸两边上百丈宽长大道的积雪，铺上明艳的红毯。气派宽敞的祝府大院各门口挂上了大小形态各异却做工精致的红纱灯笼。此次受邀的达官贵人们带着礼品纷纷致贺，祝府的家奴些忙碌于厨房与大院之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祝老爷轻撸胡须，喜于言表，为庆独女生辰，他开仓济贫，百丈红绸之外，是排起长龙前来领赏讨喜的百姓。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彻一方。

京城，苏府

一样如花般的年纪，一样似玉般的面庞。却是多么不一样的命运。与祝府那片喜庆荣耀相比，这儿的一切是多么凄惨甚至悲怆。白雪纷纷扬扬，冰天雪地，呵气成冰。蓝月衣衫单薄。双手冻得发紫，长满了冻疮的双手因为得不到休息治疗而出脓溃烂，一碰衣服便是十指连心的揪心之痛，痛至骨髓。

“这是小姐新做的衣服，过年的时候要穿，你赶紧洗好了烘干，小心着些，这可是苏绣坊的上好丝绸。”丫鬟秀禾斜着眼居高临下地把衣服丢到了她洗衣盆里，是的，在苏府她就是这么微贱，连寻常的下人丫鬟都敢使唤她，对她趾高气扬。苏府的小姐苏玲，也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也处处刁难她，原因苏玲深爱着的江方卓竟然爱着苏月一个下贱的丫鬟。

那个高高在上的苏老爷真的是她的生父吗？现在的她早已经不会再想这个无聊的问题了。是那个所谓的生父如此轻贱她，让她连粗使丫鬟都不如。他轻贱她，就因为她的母亲，他的露水妻子，是个妓女！而那个妓女，也是他当年深爱过的女子！

彼时，他年少风流，英俊倜傥，俊朗神情。

彼时，她貌美如花，眸似秋水，婉转多情。

他是户部侍郎公子苏志远，身份尊贵！而她，是青城醉月楼花魁蓝碧柔。地位卑贱。他为她一掷千金，包下她两年之久，郎情妾意，你浓我浓，好一段醉人而自在的年少时光！

情到浓时无怨无尤，三年里她为他生了两个女儿，为保他不受家人责骂，她拿出了她积攒多年的私房钱来给贪得无厌的老鸨，独自领着一双女儿在醉月楼过着艰辛凄苦的日子，那段时间，她拒绝了所有客人，多年来准备从良的积蓄一点点被掏空。但是一想到她的海誓山盟，她便心甘情愿。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最初的美好越是动人，最终的结局越是伤人！他们最终还是落了俗套，三年后，他最终厌倦了她，背弃了花前月下的誓言，娶了父母安排的宰相家的千金。“哀莫大于心死”那场爱情耗尽了蓝碧柔的全部全部，几乎一夜白头。

在他新婚当日，也是这般的大雪纷飞，她想见他最后一面，却被拦在了门外，最后撞墙自杀在苏府门口，血溅三尺，滚热的鲜血下白雪莹莹，夺目惊心，蓝碧柔致死不肯闭眼，苏致远看了一眼那圆睁的双眼，到现今想起来都还心有余悸。

大雪纷纷，醉月楼的柴房中面庞精致的小女孩满脸泪痕，显是饿了，也哭得累了。旁边暗灰色的襁褓中的婴孩哭到嗓子沙哑！那时，姐姐蓝玉三岁，蓝月不过几个月大而已！整个长安城议论纷纷，薄情郎苏志远视此为奇耻大辱，再没管过一双女儿。若不是四年前那一道圣旨，姐妹俩现在还是醉月楼里的无父无母，相依为命小丫鬟。

洗完衣服，蓝月回到柴房。这四年，她也过惯了这样的生活，曲折的遭遇和生活的艰辛让她比同龄人更加成熟。无论那个所谓的生父和所谓的姐姐甚至是府中的丫鬟怎样作践她，她脸上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更不会掉一滴眼泪。她明白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必须韬光养晦，静待时机。几年里，蓝月没有一刻闲着，夜里偷偷看书识字，自通音律，自学舞蹈。从前有姐姐蓝月陪伴，再怎样的辛苦心中也是温暖的，如今，每每想到姐姐不明不白的惨死，她的心便似刀割般的疼痛，又念及此，蓝月紧紧握住双拳，长长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雪白的手心渗出丝丝鲜红的血迹，蓝月也未曾察觉。

无论如何，必须进宫！她与蓝玉姐妹情深，相依为命。她是她世上唯一至亲之人，也是她冰冷人世寒夜中最后的温暖！

蓝月暗想，这事得瞒着方卓哥从长计议，进宫报仇，何其艰难，但又非做不可。现今，三年前的婉贵妃如今已贵为皇后，舒昭仪也成了舒贵妃，二人势利扭做一团，二人虽不见得有多得宠，皇后却因诞下皇长子的缘故尊贵无比。蓝玉死后的三年里，不知又有多少嫔妃做了二人魔掌之下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