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书院之中,今天也是高堂满座,由荀爽主持,颍川一地的青年才俊接踵而至,正在讨论这一年来的实事政事。
这也是颖川书院的一大特色,荀爽注重培养年轻人,又提倡学以致用,是故常常召集当地的一些年轻俊杰一同评论朝廷政务的得失,借以启发这些年轻人的思想,培养他们的能力和道德观念。
这同时也是整个颍川的一大风格,颍川百年来能够人才辈出,博得“天下名士出颍川”的美名,除了人杰地灵之外,大多归功于此。
书院中正是遍得激烈之时,那守门的家丁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小步急趋到正堂中央首座上的荀爽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又递上了两张帖子。
荀爽面露喜色,伸手接过,低头一看,顿时脸上涌起一阵喜色,不由大笑出声:“哈哈哈………,各位且慢再论,门外有一位老夫的故友弟子来访,不如大家随我去迎接?”
此话一出,四下先是一片沉寂,众人皆是将目光投向了荀爽,暗自猜测能够让向来沉稳严肃的慈明先生如此失态,门外到底是何方人物。
荀爽见大家目光中充满了疑问,也不打什么架子了,微笑道:“门外之人别说你们,就连我也从来没听说过,更别说见过了,不过要说起他的老师的话,恐怕啊,众位都是闻名久矣。”
又笑着扫视了一圈,荀爽才在总人渴望的眼神中笑道:“一条龙之龙腹,邴原,邴根矩。”
顿时,四下宛如炸堂一般,想起了一片议论声呢,不少人脸上露出了神往和羡慕之色,可见邴原的名气之大,陆羽身为其得意弟子,自然是跟着身价百倍了!
荀爽略微皱了皱眉,抬起双手向下压了压,众人见到他的手势,声音渐渐平息。
荀爽满意地点点头:“各位,随我一同出门相迎吧!”
这次,四下一片应诺声。
荀爽当先起身,向门外走去,一众士子紧随其后。
陆羽尚在书院门外望着颖川书院的牌匾出神,忽然见书院大门轰然洞开,里面走出了一群儒生。
当前一人,年届五十,玄衣峨冠,高额细目,颔下尺许长髯,姿容丰美,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
只见这人一见到门口的陆羽和管亥两人顿时眼前一亮,加快了步伐,快步走到了陆羽的面前,长身以礼:“这位可就是根钜先生的高徒,陆羽,陆子明?”
陆羽知此人走在最前,身份必定是一群人中最高的,很有可能就是他要拜访的荀爽,赶忙执弟子礼,连声道:“小子怎敢担长者之礼,心中甚是不安,先生可是大名鼎鼎的荀慈明先生?”虽是语义惶恐,语气之中确实不卑不亢,面色沉静,毫不惊慌之色。
荀爽也在观察着陆羽,见他眉目清秀,身材修长,生得一表人才,而且言语之间不失方寸,行为有据,脸上笑意不由又弄了几分,朗声道:“我同你师交往甚好,就托大叫你一声子明了,不知道你老师近况如何啊?”
陆羽赶忙摆了摆手,恭声道:“邴师本就嘱咐羽要以师礼对待慈明先生,先生唤我子明也是应该的。我离开老师也有一年多了,我离开之时,老师身体康健,一顿尚能十三碗饭。”
荀爽闻言,又是哈哈大笑,可见其心中之欢畅:“这个邴根矩啊!好,子明今天来的正好,我颍川才子济济一堂,正在辩论朝廷施政得失,子明也一同加入吧!”
说完,一拉陆羽的手,转身就朝书院之中走去,身后的儒生又是紧随而入。
只留下被彻底忽视的管亥一个人傻了眼地站在那里,这跟上不是,不跟上也不是,一时间进退两难。
幸好也不是所有人都遗忘了他,就在管亥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的时候,旁边传来了一个天籁般的声音:“这位客人,老爷吩咐,请随我去别院客房吧。”
管亥心中怀着万分的感激,转过了身来,原来是那个之前在门口的家丁。瞬间,管亥觉得这个家丁现在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在跟着这位家丁去别院的路上,管亥已经是和他称兄道弟了,虽然人家好象不是很愿意的样子。
管亥一路呱噪地向别院走去,而陆羽就跟着荀爽进了大堂。
到得堂中,众人各自坐下,又在荀爽身边添了一个座位给陆羽。
荀爽笑容满面地对着右手边的陆羽道:“子明,我们方才正好谈到为官之道,不知子明对此有何看法?”
“慈明先生,这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陆羽未曾为官,对为官之道,却是不甚知晓的。”陆羽自从被邴原点明了方向之后,就已经思索过这个问题,但是在场如此多的颍川才子,又有老师及其推崇的荀慈明在,他又刚刚到,不明情况,所以不愿过早地献丑。
似乎是未曾料到陆羽竟然会推辞,荀爽愣了一愣,接着又是哈哈一笑:“好一个“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过子明啊,你和在场的诸位都可称是我大汉年轻一辈中的俊杰之士,相必早晚都是要踏入仕途的,现在论论这为官之道也是未雨绸缪,以期将来能更好的为百姓谋福,为朝廷出力啊!好了好了,子明也不要过谦了,将当时抛砖引玉,尽管将心中想法道来!”
见荀爽如此说,陆羽也就不再推辞了:“那好,羽就献丑了。”略微低头思索了一会,整理了一下思路,抬头发现场中的目光早已是聚集在了自己的身上,心中不免有一些紧张,但是又有一丝兴奋从心底里油然而生,这就是被重视的感觉,让人迷醉。
“恩,在下认为,为官者当遵七道。其一,尊王;其二,奉上;其三,劝下;其四,爱民;其五,修身;其六,务农。”
说到这里,陆羽顿了一顿,静待着众人的反映。
果然,就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四座之间议论声迭起,赞赏者有之,不屑者有之,只有少数几人依旧端坐如常,静等着陆羽的下文。
见到下面一片嘈杂,荀爽眉头拧成了川字:“众位先安静一下,子明尚有第七点未说,先让子明讲完,大家若有什么疑问,之后再提。子明,你且继续讲来。”
陆羽点了点头,却是避开第七点不谈,转而解释起了前几点:“尊王者:吾等皆为大汉子民,尊王本是礼所应当,相信大家对此都没有什么异议。”
众人都是点头,也有不少人心中腹诽,这不是废话吗?大汉的天下,谁敢说个不字,那就是造反杀头的罪啊!也只有像郭泰那样名满天下又孑然一身的人,在临死前才敢说些大不敬的话。
陆羽又接着道:“奉上者:奉上之命而行之,使政令通达;劝下者:劝下之行而教之,使吏治清明;爱民者:爱民之力而养之,使百姓生息;修身者:修身正气而行之,使道德弘扬;务农者:务农之时而倡之,使国本得立。此六者,我窃以为是为官者之必需。”
大堂中忽有一人长身站起,朗声道:“陆兄所说六点的确是有道理,但是要全部做到,恐怕连陆兄你自己都没把握吧,事无定数,人无完人,若是这六点互相矛盾之时,不知为官者又如何自处?”说完就立马重新坐下,举态潇洒,不拘小节。
大堂之中顿时响起一片喝彩之声,这也是事实,很多时候上级命令,甚至是王命都不是不会顾及到百姓的,而此时如果遵行上级命令或者是王命的话,就违背了爱民;如果不遵王命,又是犯上;这六点的确是无法做到。
陆羽点了点头:“这位兄台所言确是,所以羽尚有其七,应变。此前六者不分轻重,但有先后,或有互相冲突之时,则为官之人当思之变通,乃曰应变。以我之拙见,爱民为首。
亚圣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民心乃立国之本,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其位,此古今真理;其次务农,农者,国之基石,百姓赖农事而生,国家施政,修武行军,都是无粮不可,可见,农,国之重事;再次奉上,尊王,修身,劝下,奉上王命本为一体,修身劝下也是同出一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心中无君上者,虽无叛逆之行,实则无异。若无奉上尊王之心,必会扰乱礼法,小者祸及自身,大者乱及郡国,民不得休,农失其时;修身者,修己之德,以正己身,为人模范,以为教化,若是人人都能够知礼而行,那么天下何愁不安?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若是身正,劝下也是事半功倍。民是一切的根本,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民若不存,江山社稷王命农时我辈到时又凭何保之?当然,反而言之,若不修身,身不正,德不满,何以行爱民、务农、奉上、尊王、劝下之举?若不奉上劝下,政令不行,何以行爱民、务农、修身之举?若不尊王,行那叛逆之举,必成动乱,同样何以谈那爱民、务农?若不务农,民无以饱腹,不得生机,那就是官逼民反的结果,哪里来的爱民?所以此六者互为表里,不可弃其一,其中的轻重权衡都在一念之间,应由有实际情况随机应变,不思变通墨守陈规者若为官,实在是国之大害!”
一番话语,滔滔不绝地倾泻而出,初始的一丝紧张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越是到后来,越是语意铿锵,气壮山河,其势犹如黄河奔腾,目光所及之处,众人大都垂首不敢应对,只有少数几人不为所动,但也是被磅礴而出的气势压得无法出言辩驳。
这是因为陆羽在论述之中,心言相合,坦荡而出,暗符天人合一之道,所以才能有如此气势,摄人心魄。
直到陆羽讲完,场中都是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