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枫叶红亮的深秋,他驭马而来,银色镶金的锁子甲在夕阳渐落的背景下反射出通红的光芒,他未带头盔,头上只由一根古朴黝黑的黑石发簪扎着简单的头髻,风吹起他青色的披风,猎猎作响,他风驰电掣,转瞬间已至眼前,甩开缰绳,翻身下马,他迫不及待般大踏步的上前,左手持着他征战沙场从不离身的佩剑,右手却是捏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
“知你素来喜欢花,这一朵是我在这周遭荒芜之地寻了数十里才找寻到的,可喜欢?”他嗓音洪亮,头上微微见汗,却掩不住他满待希冀的眼,他期许着,微笑着,那在沙场上令敌寇闻风丧胆的大将军,此刻却突然现出一丝忐忑。
她平静的接过来,就着秋风嗅了嗅那股淡淡的芬芳,她微微侧眼没好气的说:“就一朵?”
“唔……”苏月寒忽的有些手足无措,“周围过于荒芜,寸草不生,所以……”
他后面的话被生生的打断,一只素手轻轻地摁在他的唇上,止住他后面的话语,目光中倾国倾城的女子微笑着,将手中的花再一次举到鼻子前,他听见她说:“月郎,我很喜欢。”
南宫离睁开双眼,周围的景物由模糊变得清晰,描着金凤图案的窗帘紧紧地闭着,外面的阳光透过它,在床帷间投下淡淡的红影。
身边依旧是空无一人,这般寂寞无人的床榻,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温度。
南宫离缓缓坐起身来,如瀑的青丝落在精致的床褥上,青葱般的手指慢慢拂过身边的枕头,然后忽的握紧,她原本略带慵懒的眼神猛然一凝。
那般温柔的他,已然消失在了记忆之中,只能不停的奢求着在梦中再见一次。
泛着幽幽清香的卧房之中,陈酿着许久不曾打破的寂静。
只有那轻无可闻的叹息声幽幽响起,似乎女子轻轻的梦呓。
“月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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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会客厅里,黎战双手负在背后,站立在一幅书法之前,那白色宣纸上的字迹龙飞凤舞,不似南宫离请帖上那般张扬的傲气,却又一股淡淡的圆润置于其中,让人看着说不出来的舒服。
“黎公子莫非对这行文书法还有些研究?”南宫离不知道什么时间出现在了黎战的身后,淡淡地说道。
“在下才疏学浅,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只知此副书法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说不出的畅快淋漓。”黎战并未回头,只是微笑的答道,顿了顿,又继续问道,“不知可是出自苏将军之手?”
“书法剑术同源同理,都讲究手腕之力及胸中之气,”南宫离目光落在那副书法上,眼神不自觉的温柔了些,“月寒擅长剑术,西楚境内恐只有楚元能够相较一二,在书法上有些造诣也倒是合情合理的。”
“苏将军征战沙场多年,却也有这番文雅爱好,实属难得。”黎战微微点头称赞道。
“当初我年轻气盛,只道他玩物丧志,有这般闲工夫还不如多钻研些兵法战术,”南宫离嘴角忽的浮起一抹笑容,但是只是刹那间便是一僵,又缓缓地褪去了。
半晌,不知是说给黎战听,还是自言自语,她又喃喃道,“只是如今,这般兴趣爱好倒也做的少了。”
黎战注视了她片刻,心中闪过无数念头,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口,只是说道,“不知南宫将军请我来有何要事商议?”
“那日临安街上一劫,当时还多仰仗黎公子出手相助。”南宫离微微一笑。
“南宫将军说笑了,拥有这般浩瀚的灵力,在下当日出手倒显得多余了。”黎战漫不经心地回答。
“今日邀公子来,还是想探听一下当日的一些线索,”南宫离不动声色,缓缓道,“不知公子可知道那日的刺客什么来头。”
“南宫将军连星雪楼都能查探的到,想必这些事情就不需我来回答了吧。”黎战耸耸肩膀,笑道。
南宫离沉默半晌,继续说道,“我西楚国与通天宗素来毫无瓜葛,此番却受这般凌辱,当日的刺客阵势摆明就是冲着我南宫离而来,不知有何企图。”
“这我就不知晓了。”黎战面上依旧微笑,心中却暗暗琢磨,莫非通天宗此次出手是为争夺魔灵封印?可是没有魔灵指环,他们如何能够探知南宫离拥有魔灵封印?拥有此等烫手的宝贝,南宫世家绝对会全面封锁消息,严格保密,此间莫非还有其他的蹊跷?
心中百思不得其解,黎战偷偷打量着南宫离,却见后者也是一脸苦苦思索的模样。
“苏将军对此事可有什么想法?”黎战沉默半晌,忽然开口道。
听到苏将军这个词,南宫离神色一僵,接着轻轻摇了摇头。
“那不知我可有幸能够见苏将军一面?”黎战依旧满脸微笑,目光却隐隐有些锐利起来,“有些事宜还想与苏将军商议一下。”
这些日子在星雪阁已经听飞镰转达了黎梦红离开前的交代,其中一条就是在西楚国扎根发展,那么既然星雪阁打算长时间蛰伏在叶城,那与西楚双星之一且掌管大部分兵权的苏月寒攀上交情,总是百利无一害的,黎战心头思量着。
而另一边的南宫离,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一变,黎战微微皱眉,沉声问道,“不知南宫将军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如果不方便的话,那下次在下再专门登门求见。”
南宫离抿了抿嘴唇,眉间似有犹豫,窗外菊花开得冷冽娇艳,大片红色黄色耀花了徘徊不前的秋风,许久,她下定决心,抬起头,正对上黎战清亮的眼。
“不用。”她摇头道,“我这便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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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战跟在南宫离的身后,走过庭院用六种黑石铺成的小道,转了小半圈,才走上木板铺就的回廊,木道由棕红色漆包裹,满目暖洋洋的颜色,偶有枯叶盘旋落在道上的缝隙中,人在上面不经意的走过,踩成碎末的粉屑融化在淡淡的清风中。
走廊外的庭院内,有些没有当差的府兵正舒服地晒着下午的日头,簇拥在一起热火朝天的聊着天,声音粗狂洪亮,一点没有察觉到二人的靠近。
“老杨,听说前几日轮你去打扫临安街那片惨象,怎么样,感觉不好受吧?”一个身材瘦小些的府兵斜靠着走廊的柱子讽刺道。
“他妈的,甭提了。”先前被唤作老杨的府兵一挥手,一脸悻悻神色,“老子这些年自以为也见过些市面,当初听你说起还觉得你忒会胡侃,又不是战场,哪有那么多血腥门道。”
“哈哈哈哈,”另一个高大粗狂的府兵立刻幸灾乐祸的说道,“你们是没看见,刚领老杨转过那街角,一看那地面,当时就蹲那角落里,吐得那叫一个稀里哗啦。”
老杨面上一红,好在生的比较黑,倒也看不大出来,只是丢了面子必须得找回来,当下扯着脖子嚷嚷道,“嘿,老李,这话俺就不爱听了,你那天脸白的跟张纸似的也好意思埋汰俺?”
“好了好了,”最开头说话的瘦小府兵眼见老李气血上涌就要反驳,当机立断地挥手打了个圆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王八犊子,下手真他妈狠。”
“可不是,”老李闷闷地说道,“这几日在街头那个卖黄金糕的老太婆你们知道吧?”
“当然知道,那手艺可没的说。”瘦小府兵答道,紧接着微微一顿,问道,“莫非她也?”
老李做了个摊手的动作,“死了,胸前戳了两个大洞。”
“哥几个上次在那吃黄金糕的时候,她不是说那天就收摊再不出来了吗?”一旁的老刘问道,“怎偏生的碰上这倒霉事?”
“鬼晓得,”老李耸耸肩膀,“我和二队的老张一起收拾的她,也不知道她一大把年纪老往街上跑什么,人都死的硬梆梆的了,手里还抱着个布娃,都被血给染透了,抱的那叫一个紧,扯都扯不下来,废了咱两个老大的劲了!”
“人哦,指不定哪天就遇上什么倒霉事……”瘦小府兵唏嘘不已,周围的府兵听了也连连点头。
这般大声的对话一字不漏的落到路过的黎战耳朵里,他只感觉心头一寒,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慢慢升起。
“怎么了?”似乎察觉到身后的黎战身体忽然的僵硬,南宫离停下脚步看过来。
“没什么,”黎战迅速恢复了正常,那股杀气来的快去得也快,转眼间空气中再也没有了那股肃杀的味道。
瞥了一眼庭院中仍在高声谈天的府兵们,南宫离淡淡地问道,“你认识他们口中说的那个卖黄金糕的老太?”
黎战微微一愣,左手不自觉的抚了抚袖中手腕上的碧落石手链,沉默了半晌,他微微笑道,“不认识。”
说完,他大踏步走上前,越过南宫离继续向着走廊尽头走去,而南宫离缓缓转身,视线随着他起伏的背影远去,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