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何欢依偎在何泪身边，用头蹭了蹭她的胳膊，忽然又咯咯地笑了。

以前，在何府中时，何欢便常常跟在何泪身后，撒起娇来就用头蹭何泪的胳膊，这招屡试不爽，不管她有多少刁钻古怪的要求，姐姐都会一一实现。

想来，是回忆起了那段衣食无忧的时光吧……何泪拍了拍何欢的头，望着她小脸上那道小小的十字，陷入了沉思。

何家原为富甲一方的世家大族，不过因为前朝的权利斗争，举家横遭大祸，男子尽数斩首，成年女子斩首，其余则贬为罪奴，可任人买卖宰割，因是重罪，故脸上要烙九道疤痕，以示罪奴身份。

当初烙疤时，何泪哭着求那官兵，将疤痕尽数烙在她的脸上，放过妹妹一马，那官兵动了恻隐之心，便只在何欢脸上烙了一道疤痕，而在何泪的脸上烙了十七道……

何泪打了个寒颤，现在回忆起那段往事，仍是心有余悸。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挣扎着活下来的，这一年多以来，妹妹似乎已成为了她活下去的信念，不管处境多么艰难凶险，只要想想何欢稚嫩的笑脸，她都能咬牙挺过去……可是现在，她低下头，搂着何欢的胳膊有些颤抖。

她明白摆在她面前的选择意味着什么，一旦走上了那条路，便是万劫不复，她虽早已失去希望，可心底总还护持着一缕火苗，她相信雨过天晴，相信苦尽甘来，对生活还有着隐隐的期盼，但，他们现在要浇灭那缕火苗，要让她彻底绝望，从此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苟且过活……

不，她还有一个选择。

秀美的眼睛里闪烁着幽幽的光，她不能选择如何生，至少还可以选择何时死，若现在死了，倒也算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

何况，爹爹娘亲，还有沈公子，都已在另一个世界，现在这个人间，已没什么值得挂念……沈公子，那个清风朗月、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幸已不在这污浊人世，不会瞧见她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

突然，怀里的人动了动，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低头望着何欢酣睡的小脸，心里不知是苦是甜，妹妹，算是她唯一的牵挂了吧，既是支撑着她活下去的信念，却也是牵绊着她的束缚。

她曾无数次想过，为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值得么？

她将手抚上自己凹凸不平的面颊，当初，是为了什么，让她心一横，替何欢挨了八刀？

当时的情况，实是千钧一发，容不得她多作权衡，想是因为做惯了大姐，爹爹又常教育她要照顾弟妹，保护弟弟妹妹，已成为一个自然而然的习惯了吧。

可是时至今日，她也未曾后悔过，其实，从她选择替何欢承受八刀烙印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便已让位给何欢了吧。她要用自己的生命，挡住所有黑暗，替何欢铺一条光明的路，她的希望，便让何欢来延续吧……

门砰的一声被踹开，两个小厮冲了进来，不容分说地摁住了何泪。何欢从梦中惊醒，不知所措地望着姐姐，哇哇哭了起来。

何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眯着眼望了望屋外的阳光，这么快，天就亮了么？

晴姑姑换了一身衣服，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冷冷地望着何泪：“怎么，姐妹俩一起绝食么？”

何泪笑了笑，语气毫无波澜：“姑姑不必如此费事，奴婢已考虑好了，接客，也算一种活法，只要能活下去，奴婢做什么都可以。”

晴姑姑诧异了一瞬，挥挥袖子，让小厮松手：“你可想好了？”

“自然，多谢姑姑昨夜的教诲。”何泪抬起头，狰狞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奴婢想通了，只要还活着，就有机会换个活法。”

晴姑姑冷笑一声，转身离去：“那我拭目以待。”

何泪被带出门的时候，何欢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死死抱住何泪的双脚，何泪狠下心来，将她的双手扯开，快步离开房间，走之前，回过头来，满目含泪地嘱咐何欢：“欢儿乖，姐姐很快就回来，你把饭吃了。”

何欢蜷缩在墙角，门缓缓合上，留下一屋晦暗不明的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