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大陵元年五月,已是初夏时节,天空中却还飘着稀稀落落的雪花,晶莹剔透,覆地则化。
大陵京城里仍是车水马龙,来自五湖四海的行人络绎不绝,丝毫未受五月飘雪的影响。
长安街上,一处不起眼的青楼妓馆里,几位客人正拥着火炉,眯眼望着窗外落雪,侃侃而谈。
“依我看,这雪又是打北冥来的。”
“嗬,除了北冥,还有何处?小小北冥,倒也真是了得,近年来被大陵拔了数座要城,却仍负隅顽抗,硬气得紧。听说离狂大将军已出战三月,仍未攻克北冥城中城,怪哉!”
当今天下五分,北有北冥,南有南凉,东有东荒,西有西宁。大陵居于中央,乃五国枢纽,交通要道,是兵家必争之地。
除此五国之外,尚有一些弹丸小国、附属城邦,莫不依附于某一大国,在夹缝中求生,自然不值一提。
其时兵荒马乱,野心之家辈出,各国雄心勃勃,均欲乱世称雄,一统天下。其中国力,又以大陵最盛,故其本为四面楚歌之势的劣处,却成为了征战天下的绝佳条件。
再说大陵开国之主帝浔,实乃前所未见的一代枭雄,雷厉风行,手段狠辣,登基一月便即肃清全国,镇压乱党,平叛反贼。
帝浔手下,既有训练完备的御林军,亦有武功高强的江湖杀手,因而被诛杀之人,既有被朝廷捉拿,斩头而死的,亦有被杀手暗杀,就此人间蒸发的。
在这一个月里,大陵全国血流成河,因受株连之罪而被杀害的人成千上万,尤其是前朝的世家大族,几乎被杀得鸡犬不留,连宅院府邸亦被烧得砖瓦不剩,烧完之后,又掘地三尺,倒是挖出了不少奇珍异物、黄金珠宝。
这一个月的杀戮,大陵人怕是毕生难忘,据说,通都大邑里四溅的鲜血,整整冲刷了三天三夜,方才洗净,世家大宅,更是烧得极其惨烈,大陵国内火光冲天,足足烧了十有三日。
平乱之后,帝浔昭告天下,凡有贰心者,剜心碎骨,出口妄言者,缝嘴拔舌,欲出国叛逃者,斫足断臂。故而大陵全国上下,常自人心惶惶,却又不敢口出怨言,人人自危,国内仿佛结着一张暗网,摸不见看不着,融入全国的呼吸脉络之中,观察着平静湖面下的暗流涌动,逆反之势稍有抬头,便以雷霆万钧之力镇压屠戮。
如此这般,已近半年,大陵人竟也慢慢惯了,大陵国风气甚佳,国人各司其职,张口闭口,多为国家大事,再加上国力强盛,南征北战,扩大了不少疆域领地,大陵亦打开国门,豪绅大贾亦或逃难流民,尽皆来者不拒,大陵国人颇为自豪,得意洋洋,算得安居乐业。
长安楼里几人谈论的,正是这段时日以来,最受瞩目的一场战役,只要攻下了北冥城中城,北疆便尽归大陵所有,瓦解诸国,统一天下,便是指日可待之事。
不过未曾料到,大陵第一大将离狂,赴北冥苦战三月,仍迟迟攻之不下,这三个月来,罕见风雪的大陵,竟月月飘雪,北冥大战之激,可想而知。
前厅里,客人们谈论正酣,长安楼的后院里,一个小女孩却赤着双足,在井旁一桶又一桶地打水,再送至后厨,烧成热水供客人使用。
瞧她年纪,最多不过七八岁,风雪天里,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粗布衣衫,破破烂烂的,长不及踝,双手双脚已然冻得发紫,她却似浑然不觉,机械地赤足跑着,好像不知疲累,将水倒进锅里的时候,柴火噼啪作响,映着她满是伤痕的脸。
女孩小小年纪,未脱稚嫩,脸上却东一道疤痕,西一片烂疮,再加上天寒皲裂,一张眉目颇为清秀的小脸,显得无比狰狞可怕。
倒毕桶里的水,她俯身捅了捅柴火,起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妹妹奶声奶气的呼唤:“泪儿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