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医生比一般的主治医生年轻许多，但在中心医院内却是口碑最好的一位。经过之前的几次的接触，我也能感受到她对病人确实很上心，因此我也很放心把庄伯交给她。不过，谁都知道，能被医生找上门的多半没什么好消息。

“从这次心脏彩超的检查结果来看，庄华茂的情况又恶化了，上次我就和你说过的，心力衰竭这种病是没办法治愈的，而且病人的年纪也在这里，只能靠药物进行控制。如果心态比较好，对病情还能好一点，不过都是时间问题，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她推过来的一堆检测结果单上是各种指标和数字，我并不能完全看懂，可是她的话我听的很明白，病情恶化的趋势摆在这里，已经到了不可回避的地步。

“我今天看庄伯的状态还不错，可能是怕我担心，也没有主动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这很正常，病人如果不想增加亲人的负担是会回避议论或者倾诉自己的病情。我这几天晚上值班也关注过他的情况，脚明显地水肿，胸闷喘不上气应该已是常态，昨天他还找到我，希望我别把这些告诉你，但是我清楚情况并不乐观。

现在，医院也只能通过调整药剂量来控制恶化。这次的结果我还没有告诉他，叫你来也是想事先与你打个招呼。陈小姐，我知道你应该不是庄华茂的女儿，但是看得出来你们关系很好。现在到了这种情况，还是应该让家属知晓。”

我恍然大悟，同时也心里咯噔了一下。既然默认了我是庄伯的常探病非家属，那么也能猜到其中的情况。不是家属不想来，而是真的没有家属。可是蒋医生的态度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情况真的很不好，不好到需要确认是否真的没有家属。

“真的有这么严重吗，最坏的预计是什么？”我忐忑又不得不问。

“最坏的预计随时有可能发生，突发情况我们也见过很多，很难定论。单是从他的精神状况来看，能熬过一年算不错了。”

一年的时间，也就是十二个月，听起来多么短暂又触手可及。可是，刚才还与我谈笑风生的庄伯看起来根本不像只剩一年。

“从现在开始，要不要告诉他请你想清楚吧。”

她说得很委婉，我却听得惊心动魄。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这种心情我忽然又回想起来，根本不再想面对第二次。

“我……考虑下。谢谢你，蒋医生。”

我致谢后起身离开，听到她又喊住了我。

“陈小姐，冒昧问一下，韩赜最近跟你联系过吗？”

我不想说谎，可韩赜交代过我，不要对任何人透漏他的消息。作为他的病人，我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议，我想像韩赜这样一个严谨又有原则的人，做事情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没有，我也很久没联系他了。”

有一瞬间，我看到了她眼睛里闪过的一丝淡淡的失落，她是喜欢韩赜的。庄伯入院的时候，是韩赜给我介绍的蒋医生，一切能进行的这么顺利也有这份原因在里面吧。

回到病房，庄伯躺在床上神色有些古怪，生怕是身体不适。想到蒋医生说的那些话，我的脚步更沉重了。

“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蒋医生看看？”

庄伯摆摆手：“老毛病，一到晚上就容易胸闷，熬一熬就好了。”

“是不是晚上难受得睡不着，要不我这阵子晚上过来陪陪你。”

“不用不用，我好着呢，已经够麻烦你了。夏夏，我正好有事跟你说，你过来。”

我怕是刚才说漏了什么，心里正七上八下，他又继续说道。

“以后你下了班就别往我这里赶了，最近天黑的早，一个姑娘家出门总是不方便，我这边有医生护士，再不济还有病友帮衬着，出不了大问题。”

“这怎么行，我还打算隔天就来呢，最近天气变化频繁，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别倔，我的病我心里有数，倒是你脸色不太好。平时别太辛苦，你还年轻。”

他三年两语把我噎回去，弄得我不好口头上跟他拗。庄伯见我一言不发索性赶我早点回家，看来一时半会是劝不了他，只能想想换种方式劝他。

出了医院，天色已彻底暗下来，位于市中心的街上还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相比白天，夜幕下的浦城开始散发出安逸的气息。更多的人披上华丽的夜衣走出家门，更愿意享受工作之余的快乐和愉悦，几乎忘了白天的辛苦和劳累。

更多时候，人会变成双面动物，白天一张脸，夜晚一张脸，有时候连自己都认不得自己。

不知从何时起，我渐渐摆脱了对黑暗的恐惧，也能像周围的正常人一样穿行在这样的夜街上。这些全得益于我的心理医生韩赜。

想到他，我眼前不自觉竟出现个熟悉的身影，倒有几分韩赜的影子。我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眨着眼睛望着那人，很快那人抬起头向这边投来目光，我才真正看清他的面容。

他站在斑马线的另一头伸手夸张地摆动起来，笑容灿烂的脸上分明写了三个字“快看我”。

原来是陆安喆，那个被我拒绝邀约的，却耐心极佳的男人。一旦笑起来，就完全不像韩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