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心里住着一个人，连做梦都不能幸免。所以，我的梦里总有个少年。

他有着干净的脸庞、精神的短发、明亮的双眸，还有微微上扬的嘴角。

他会站在枝叶繁茂的香樟树下等我，身着白绿相间的运动服。有风吹过时喜欢闭上双眼做个深呼吸，吐故纳新之后一脸怡然自得。

可每次当我试着走近，梦境里的平地便陡然塌陷，黑色的漩涡将我卷入深渊。

没想到，曾经最美好的青春，变成了现在最可怕的梦。

如今，这个噩梦变成了现实，真真正正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能接受调动，请您选择更适合的人选。”我不再需要听任何解释，这份工作不是努力就能做得来的。

“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会拒绝升职。”他明若灿星的眼睛望着我，令我不敢回看更多，“为什么。”

他知道我叫陈念夕，也一定看过我的资料，我所能阻止的是进一步的接触，以及尽快从他的脑海中抹去我的存在。如果这次突如其来的调动是种试探，那便是最坏的开端。

“我想留在卓凡工作。”

“这谈不上是原因，隆盛已经并购了卓凡，说白了就是一家，留在卓凡还是隆盛区别已不大。重整人员编制计划早就启动，这次的调动不止你一人，当然这只是预热，今后会有更多的人事变动。在这个节点，难道不应该以大局为重吗？”

他用一种压倒性的语势驳回了我的理由，坚定且态度鲜明，未带有任何个人色彩，像是完全站在公司的利益出发做的决定。

这样的季惜晨完全不是记忆中的那个。我想是自己多虑了，时隔这么久他早就忘了我，何况我的姓与名已经彻底变了样。而我的恐慌仅仅基于对过去的悔恨和愧疚，与他毫无关联。所有内心的波动都是我自找的，再见面也是行途陌路。

“我拒绝这种强制性的命令。”从惊慌失措到下定决心，我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若以大局为重，卓凡里远比我出色的人有不少，即便没有，隆盛也能挑出不止一个。对不起，我无法胜任这个重要的职位。”

态度之坚决无论谁都能听出来，可是他却偏偏与我杠上了。

“我的决定不会改变。没记错的话你与卓凡订立过专项培训协议，在约定服务期没到期前放弃工作是要赔违约金的，就算转到隆盛来也是一样。”他字字抓住重点替我分析了利弊，然后不耐烦地低下头继续做他的事。

这样的话，对于急缺钱的我来说简直断了后路。若真的严重到只能辞职，一大笔违约金简直不可想象。

“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季……总……”我艰难地说出他的称谓，苦涩感已经满得从心底溢出来。我这算升得哪门子职。

失魂落魄从里面走出来，每移动一步都还像在梦里。过去我也从没有临摹过相见的情境，就算有也不应该是刚才这种，官方式的礼貌与尊敬，还要加上不给力的回驳，让我与他隔了不止一个世纪的距离。

我再次拨通卓凡张总的电话，如果非要接受这份工作，我还是不甘心就这样糊里糊涂。

那头给我的解释还是与之前相同，人事变动是迟早的事，具体怎么变他也没做主的份，谈多了他还在那头乐起来，说是并入隆盛往后的日子反而会越来越好，毕竟有了强硬的后台在这社会上也不容易栽跟头，而能进隆盛工作可不是人人有机会。

我在心里想着，无端端多了件烦扰的事，还宁愿把这机会让给别人好了。

在我强烈表达了对晋升总经理助理的困惑后，张总终于松口讲了更多。原来，人真的是季惜晨自己选的，为了往隆盛注入新鲜的血液，更为了显示出隆盛并购卓凡并非厚此薄彼，早在一个月以前他便阅览了卓凡在职的所有人员的资料，筹划了这场调岗事宜。事实上，正如季惜晨所讲，调动的不止我一个人。

为什么偏偏是我，没人知道我担心的真正原因，是害怕他已经把我认出来。可是他对我的态度又是完全没有私心。

相遇本来是一场缘分，可更多时候会变成一份孽缘。我长久以来在做的，就是把这段孽缘消磨成一段无关紧要的萍水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