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空小区,九单元五楼303,葛梁钦家。
夜色深沉,远处的夜幕拢了一层灰白的薄纱,静谧安凉。
葛梁钦站着阳台边,看着窗外风景,有风透过窗户吹了进来,冰冷的,砸在她的脸上。
她关上窗户,回到卧室里。
屋内很暗,只剩下墙角的地灯氤氲着朦胧的昏黄。
葛梁钦哭了。
不是之前的那种泣不成声。
是放声大哭!
是撕心裂肺地抱头痛哭!
汹涌的泪水像是洪水猛兽一样被她释放出来。
知道陆叔在抢救室时,她就已经站在崩溃的悬崖边了。
医生宣布陆叔没有生命体征的时候,她是彻底崩溃了。
但她不敢在人前哭,因为她知道,伤心的人不止她一个,她不能给大家添乱。
回家了也不敢哭,她怕自己第二天顶着红肿的眼泡去上班,葛非会告诉舅舅和舅妈,她不想让他们和朋友为她担心。
在墓碑前,她还是不敢大声哭。
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那个时候她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没让体内的情绪像现在这样爆发出来。
韩絮的孕吐症状已经没有了,有她看着店,她很放心。
她最近一段时间都不用去上班,家人、朋友都不会因为看到她现在这副样子而担心。
所以只有现在,她才能放心哭出声。
每次都是这样,只有痛哭一场,她才能把眼前的坎给迈过去。
葛梁钦家门外,走道上。
吕昔佰从郭迹初工作室谈完工作回来,已是晚上十点钟。
他刚从电梯上下来,就听见了哭声,然后他随着声音的强弱,找到了哭声的源头——葛梁钦家。
他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心里似乎有一把尖锐的刀子直直刺进,不停地在搅动。
他想摁门铃,想进去安慰她,可他是以什么身份做这件事呢?
他记得她那天在医院一个人偷偷躲在角落里哭,一定是不想让别人看见才这样的。
现如今这么异常,或许,哭一场,她心里能好受一些。
可他还是不放心,怕她出事。
他站在她家门口,听着屋里传来的阵阵哭声,每一声都紧紧牵住他的心。
她痛,他也在痛。
两个小时后。
哭声逐渐削弱下来。
微弱的灯光,模糊的视野,伴随着身体的颤栗和埋在眼底被泪水打湿的衣袖,向葛梁钦传来了冰冷的凉意。
“小姑娘,你怎么哭了呀?”
“叔叔这里有纸,把眼泪擦擦,都哭成小花猫了。”
耳边似乎传来了八年前葛梁钦第一次见陆叔叔时他说的话。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叔叔带你去找医生好不好,楼梯台阶太冷了,走道里的窗户也没关,再这么坐下去一直吹风会感冒的。”
葛梁钦:“……”
见小女孩不回,陆超严以为女孩不知道后果是什么,劝她的语气温柔中多了一丝警告:“我们的这个病,可不能感冒发烧,否则抵抗力变差,病情会更严重的!”
葛梁钦这才对他的话有了一丝反应,她扯着哭哑了的嗓子疑惑道:“我们?”
“对啊,你不是住在509吗,叔叔住在511,我们之间隔了一个病房,主治医生还是同一个人呢。”
陆超严拄着拐杖,走路不便,说完后在她旁边的阶梯艰难地坐了下来。
葛梁钦微怔,对他点了点头:“嗯。”
陆超严笑眯眯朝着她道:“这位病友,身为同道中人,可以跟我说说,为什么半夜不睡觉,跑来楼梯里哭吗?”
“我……”葛梁钦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看着面前这个正试图安慰她的“同道中人”,沙哑的嗓子开口,“那你呢?为什么半夜不睡觉,不然也不会知道我躲在楼梯里哭。”
“我啊……”陆超严顿了顿,如实回道,“今天上午和我老婆去领离婚证了。”
什么?!
葛梁钦震惊地看着用那么淡然的语气,却能说出如此沉重话题的叔叔。
她下意识把自己手中的纸巾递给了他,递完之后才发觉他没哭,根本用不上。
她没想到他会对她一个陌生人敞开心扉,而她却对他试探,感到羞愧的她垂下了头。
陆超严把女孩递给她的纸巾紧紧握在手心,虽然他面上不露忧色,可他的心无时无刻不在痛着,暗暗留着泪。
“小姑娘,叔叔都已经跟你分享了自己的秘密,你现在可以跟叔叔说说,为什么哭了吗?”陆超严温言细语地问道。
葛梁钦想着这位叔叔的口吻是在礼貌询问她,并不是说他说了一个秘密,她也必须回一个秘密,她对他这个陌生人没有了那么大的戒备心
她擦了擦眼泪,声音带着哭腔,哽咽着:“住在我旁边病床的老奶奶,每次都会在意识清醒的时候,嘴里不停地……说着‘回家’两个字。”
“她的儿子一直没有同意,但是……今天下午却给她办理了出院手续。”
“因为医生说……说老奶奶的时间不多了,他儿子抱她从病床上离开时说了句‘妈,回家,儿子带你回家,我们这就回家了。’”
老人的儿子说了四句话,重复了三遍“回家”,眼中满是希望落空后的绝望。
葛梁钦当时,就在旁边病床上挂着水。
“回家”意味着她将不久于人世,一条生命,就这样从她身边离开,她当时心里害怕极了。
又过了很久,葛梁钦哑的不像话的嗓音里,又飘出了几句话,音量很小,像是喃喃自语:
“我的姥姥……两个月前去世了,她走的时候,我在医院,没有陪在她身边,也……没见到她最后一面。”
“我讨厌这个地方,更讨厌自己不能离开。”
陆超严什么话也没说,看着女孩哭得梨花带雨,静静靠近她,选了一个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坐着,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良久之后,葛梁钦止住了泪水,两汪雾气蒙蒙的杏眸,透出了一丝说不出的明澈。
她起身扶男人离开,沙哑的声音很是坚定:“叔叔,我们都回各自的病床吧,不要感冒,也不要发烧。”
她同时也在心里说了一句:我们都不要难过,都会过去的。
当初那个落在肩膀上的重量给了她很大的安慰。
如今,只剩她一个人的自我安慰。
岁月苍老了容颜,沉淀下来的,是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感情。
她学着记忆中那个重量拍打着自己的肩膀。
可是,她怎么也找不到当初那个让她受到莫大安慰的力度。
翌日清晨。
有一点金星似的亮光照进了走廊里,不一会,温热的阳光穿过雾气挥洒到每一个角落。
“嘶……”
吕昔佰左手撑在地上,筋脉凸起的右手紧紧抓住门框,他慢慢地抬起头挺起胸,迈开沉重的双腿,从地上站了起来。
疼痛中,他反应过来自己坐在她家门口守了一夜,现在已经天亮了。
他突然想起去后来又去了一趟琦悦庭,找到了预约人信息,但不是葛梁钦,而是她生日那天说她们相识五年的她的闺蜜。
大哭之后,她需要有人带她走出来。
吕昔佰拿出手机,从通讯录找到那个号码。
他之所以会存下来,只是因为她和她有关系。
“喂,你好,有事请速讲。”宋梓砚点开免提,将手机放在电脑旁。
吕昔佰听见不断传来的键盘敲击声,开门见山:“是和葛梁钦有关的事情。”
男人的声音?!
作为律师的宋梓砚很警惕,葛梁钦的事情,什么时候一个陌生男人知道的比她还清楚了?
但陆叔离开的事情一定会让葛梁钦很难过,她担心对方万一说得是真的:“请问你是……”
“对不起,首先和您道个歉。”吕昔佰语气诚恳。
宋梓砚一脸懵:“……”
“我是半个月前在叉叉牛排喝醉酒的客人,若是做出了失礼的事情还请谅解。同时我也是葛梁钦的邻居,我今早路过她家口,似乎听到了哭声。”
宋梓砚神情凝重道:“谢谢你,我知道了。”
她挂的电话,若有所思。
不打自招,认错态度良好。
要追葛梁钦,以后定然要过她宋梓砚这一关的。
第一时间叫闺蜜去安慰她,日后葛梁钦若是知道了,还能再刷一波好感度。
妙啊,一个小小的道歉,一箭三雕!
这个男人,不知怎么搞到了她的电话号码,估计是个心机男。
吕昔佰一颠一簸地走到自家门前,抬手输入门锁密码。
四十分钟后后。
宋梓砚匆匆忙忙赶到葛梁钦家,摁下密码之后直接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