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陆封录完了笔录,葛梁钦和警察解释清楚老人的情况很危急后,三人驱车去了m市第一人民医院。
夜色浓厚得化不开,车速不快,漫长寂静的街道看不见行人,一如车上三人此时的心情。
到达目的地后,葛梁钦疾步冲向抢救室。
陆封跟在后面,慢吞吞地走着,面露慌张。
目前为止,他对父亲还在抢救室,而不是普通病房的消息半信半疑。
“病人家属请保持安静,在门外等候!”一个女护士拦住葛梁钦的脚步,厉声道。
她那张白皙素净的脸上,愁眉双锁,一双水灵灵的杏眸犹如结冰的冰球,寒意甚浓。
急诊抢救室门口上的图标正亮着红灯,门外,散发出阵阵刺鼻的消毒水味。
她缓走到孔爷爷面前,扶着老人,嘴角艰难地勾出一抹弧度:“爷爷,这么晚了,您赶紧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吕昔佰这一路上帮了他这么多,什么也没说,但她还是要厚着脸皮再麻烦他送孔爷爷送回家。
刚一抬脚,吕昔佰就走到了孔爷爷面前:“爷爷,您好,我是葛梁钦的朋友,我送您回去吧。”
朋友?
葛梁钦怔住了,她半个月前还说了他们曾经是朋友的话。
她压下心里的惊讶,看向孔爷爷,对他点了点头。
看着他们离开后,她开始在走道里踱来踱去,手心有冷汗不断冒出。
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紧紧压在上面,几乎要喘不上气了。
走廊里,时钟滴答滴答的一直转动,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逝。
两个小时后。
急诊室门开,见医生走了出来,陆封踏步走过去,颤巍巍地问:“我爸……怎么样了?”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医生一脸沉重,叹了口气,“抢救无效,病人的生命体征已经完全没有了,节哀吧。”
陆封如遭雷劈一般怔住。
随后他直直地逼视着医生,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治不好!你们医生都这么没用吗?”
他歇斯底里地冲着医生大喊,眼睛里满是戾气,像着了魔一般发狂。
想起医生说的“抢救无效”,他才幡然醒悟,明白自己彻底失去了父亲。
他松开医生,半张着嘴身体似乎也在这一刻被掏空,完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他以为他爸这次也和之前一样,只要住一段时间,就会出来了。
“年轻人,节哀。”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明白家属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的悲恸心情。
12月10号,凌晨一点,陆超严因突发性心梗抢救无效去世。
“抢救无效”这四个字如一记重重的铁锤砸向葛梁钦的心里,她靠在墙壁上的身体软弱无力地滑落到冰冷的地板上。
她转过身子,把头缩在墙角处,眼角那滴挂着的泪终于坠了下来。
一个小时前,吕昔佰把孔爷爷送回家后又回来了,他只是默默地陪在她身边,什么也没说。
而他站着的方向恰好将她黯然神伤的模样尽收眼底,心也随之紧紧绷住。
意外从来都是这样,一击即中,让人猝不及防。
葛梁钦在派出所说的那番话突然涌入陆封的大脑,不断循环。
不!他不相信这是真的!
陆封冲进急救室,看着安静躺在病床上,头发花白,没了气息的老人,差点没认出来。
半年前,他离开时,他还是乌黑的头发。
再次见面时,他却苍老了这么多,他跪在床边,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葛梁钦也跟了进去,在看到陆封眸中闪过的陌生与惊讶时,她想起陆叔是在与儿子决裂的那天,一夜之间老去的。
陆叔才不过五十七岁。
“走吧,我送你回家。”吕昔佰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葛梁钦身子一紧,然后就感受到一股温暖,进入她的掌心。
和上次很不一样,那个时候他是抓着她的手腕,虽然很紧,但她感觉不到疼。况且他是因为醉了才这样的,她也就没说什么。
可是现在,她有些贪恋这种温暖,没有抽回来。
她是真的很难过,整个大脑都是懵的,任由着他牵着自己离开。
后来她才明白,不是因为他醉了,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他,她才会让他握着她。
他们之间的缘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在一片死寂的走道里响了起来。
陆封想起来的路上,葛梁钦告诉他,陆叔是因为知道他被警察抓了的消息才会突发心梗的,他恨透了自己。
他真的知道错了,他就是一个混蛋,不值得他爸为他做这么多。
他忍不住去回想,自己和父亲之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样?
在他模糊的记忆里,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生了病,他小时候不懂什么叫类风湿性关节炎,在他心里就是类似感冒和发烧那样的小毛病。
他上初二之前,父亲的病情一直反反复复,但每次都是吃几天药,或者去药房打上几针,他就能看见父亲好得差不多了。
所以一直以来在他心里,类风湿性关节炎很快就会被治好。
然而好景不长,不知为何,父亲突然病情加重,一病不起。
在镇上住了两个月的院,身体状况丝毫不见好转,
那段时间,他每天晚上都能听见母亲断断续续的抽泣声,白天和父亲的吵闹声。
母亲说她受不了过这种窝囊日子,一气之下,和父亲离了婚。
父亲的身体常年不好,治病花了不少钱,即使父母离婚母亲什么都没要,家里的积蓄也是所剩无几。
当年母亲唯一要的就是他的抚养权,可他看见孤零零躺在病床上,日渐消瘦的父亲,于心不忍,选择了留下来照顾他。
再后来,他们带着所有的积蓄,转去了大城市看病。
作为父亲唯一的家属,医生第一次找他谈话,他才对类风湿性关节炎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了解。
这是一种慢性疾病,只能控制病情不往坏的方向发展,期间需要一直治疗,定时复查,药也不能断。
慢性病又称为终身疾病,是无法根治的。
这种疾病虽然不像癌症一样会要人的命,但是在生活中,患者会受到疾病的严重困扰。
医生说父亲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情况不是很乐观。
关节已经出现僵直和畸形的趋势,好在没有完全变形,若再不及时接受正规治疗,病情恶化会影响行走,导致残疾。
也是那天,在同一个病房内,情绪总是不太稳定的隔壁床位老大爷跟他说了句,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噩耗。
“得了这种病,那就跟得了不死的癌症是一样的,小伙子,你以后可有的罪受哦……”
他当时浑身的血液都倒流了,双腿发软,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这种疾病虽然不像癌症一样会要人的命,但是在生活中,情况不好的患者会受到严重的困扰。
后来父亲在住院期间,总是莫名其妙地表现出很乐观的态度,像一个没事人一样,整天笑嘻嘻的。
好像他没有生病,没有花光家里的积蓄,没有让他没了妈妈……
他认为父亲在逃避,他的笑容,他对他的安慰,一点点在吞噬着他的耐心。
时间久了,他的怨念越来越深,他开始觉得父亲无用,什么也做不了,认为他在拖后腿……
半年前,陆封带父亲去复查,父亲把门诊卡弄丢了。
那天他崩溃了,和门诊卡没关系,毕竟丢了是可以补办的。
是因为他每次一到医院,都感到压抑,甚至窒息。
八年了,他的耐心被消磨殆尽,第一次想彻底远离他。
他和父亲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了。
这半年间,他从来没有和父亲联系过。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父亲为什么总是对他笑。
作为一个父亲,他对自己生病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治不好,所以他不能在儿子面前没了信心,他要有一个父亲顶天立地的样子,他在通过这种方式安慰自己。
原来,一直以来,逃避的人都是他。
是他!
而他却把这一切都赖在了父亲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