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市第一人民医院。
住院部五楼,风湿免疫科病房内。
一个如同枯柴般的蜷曲在病榻上的老人,脸上布满皱纹,干裂泛白的嘴唇正微微翕动。
“陆……有没有……息……”老人的声音很弱,完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但葛梁钦知道,他在问有没有儿子陆封的消息。
她对老人莞尔一笑,轻声安慰:“陆叔,您别担心,陆封今天下午给我来过一个电话。这不,我过来告诉您一声,他说自己现在在外地打工,过段时间会回来看您的。”
老人面容憔悴,有气无力,但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听到葛梁钦的话,心中顿时感到踏实了,连同气色也肉眼可见地好上了几分。
他知道儿子对他有怨气,甚至恨他,不愿来见他。
但这些都没关系,只要知道他安好,没有在外面惹事,他就放心了。
那件事发生半年了,其实葛梁钦一直没有陆封的消息,陆叔这次病情复发,比以往来得都要严重很多。
自陆叔住院以来,她尝试联系过所有和陆封有关系的人,没人一个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儿,就像消失了一样。
或许吕昔佰说的对,她就是一个骗子。
可是眼前的老人正虚弱不堪,心中唯一挂念的就是他的儿子。
如果几句谎言就能让他有坚持活下去的希望,那她愿意当这个骗子。
只要陆叔能好好的,挺过这一关,对于这个称号,她甚至可以说是甘之如饴。
乐空小区。
窗外,夜色深沉,雾气升腾。
葛梁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四肢酸痛,没有丝毫睡意。
四周很安静,静到她可以听见心脏每一次跳动的声音。
白天在牛排店,晚上去医院,整整半个月,她一直是两边来回跑。
韩絮刚检查出怀孕那阵孕吐得很厉害,葛梁钦给她放了假,好在她如今恢复的差不多了。
她本意是想让韩絮在家多休息两天,把身体养好了再上班,可她拒绝了。
她知道韩絮是心疼她这段时间两边奔波,想换她休息,才会急着要去上班的。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葛梁钦摸过手机,一看是孔爷爷的电话,立刻点开了接通。
“小钦,你陆叔……他现在……在抢救室。”
“咳咳,咳咳咳咳……”
电话里的声音断断续续,像裹着沙砾那般沙哑。
葛梁钦不敢去问发生了什么,不安和惊慌已经淹没了她的全身。
在她的印象里,孔爷爷一直都是乐天派的离休老干部,让她觉得特别温暖和蔼的老爷爷,可他刚刚颤抖的声音是那么无措和慌张。
她攥紧双手,深呼吸,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等孔爷爷开口告诉她陆叔为什么会突然进急救室。
然而并没有任何效果,她坐立不安,这种等待的滋味,真的很难受,难受到她的胸口隐隐犯痛。
过了片刻。
孔爷爷缓缓开口:“派出所那边打来电话,说陆封在外打架,把一个男生的腿打伤了,伤势很严重,对方的家长说要把他告去坐牢。
“咳咳……”电话里又传来一阵咳嗽的声音,孔爷爷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我接电话时,没发现他醒了,就在他旁边接的电话,想不到让他给听了去,都怪我,他才会突发急性心梗……”
葛梁钦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她强装镇定:“陆叔会没事的,孔爷爷您别担心,我现在就去派出所了解情况,有消息再通知您。”
她着急忙慌地褪下睡衣,换上厚重的羽绒服,拉链还没来得及拉上,就把围巾胡乱挂在脖子上,破门而出。
乐空小区门口。
浓重的夜雾弥漫在天地之间,五十米开外,什么也看不见。
灰蒙蒙的雾在黑暗中透过路灯浮现,葛梁钦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空气是惨白色。
她的汽车变速箱两天前坏了,这段时间太忙了,还没来得及修,所以她只能来路边打车。
然而雾天行车不便,况且现在的能见度特别低,很多司机都会选择不接单。
路上偶尔有汽车开过的声音,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她还是没有打到车。
葛梁钦紧皱着眉头,一边跺脚一边自言自语地默念着:“出租车,出租车,出租车……”
她的大脑现在就是一团浆糊,混沌杂乱,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祈祷自己运气好一点。
“呼呼……”
寒风像一把锋利的剑在夜空里飞舞,吹打着树叶,发出尖厉的叫声。
这个突如其来的紧密拥抱,让葛梁钦直起鸡皮疙瘩,她强打起精神告诉自己要坚持住。
陆叔还在抢救室里生死未卜,她现在一心只想着快点解决最让他挂念的事情。
她等不下去了。
“一,二,三。”
默念完后她跨步走到马路中央,面色淡然,直视着前方。
约莫又过了三分钟,她在朦胧的雾气中看见了若有若无的灯光,慢慢的,灯光离她越来越亮。
“嘀嘀嘀……”
汽车的鸣笛声不断响着,是车主对她的警告。
她的心随之紧张了起来,砰砰直跳,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嘀嘀嘀……”
汽车的鸣笛声越来越响亮,她能感觉到汽车已经离她不远了。
“刺啦——”
车子紧急停了下来,刺耳的刹车声响彻空荡的马路。
葛梁钦睁开双眼,汽车距她大概只有三步,她顾不得发软的双腿,扶着腿,径直朝着汽车走了过去。
汽车车主打开车窗,借着暗淡的车灯,看到了车前熟悉面孔。
葛梁钦神情惊惶,澄澈的杏眸里闪烁着湿润的光泽。
虽然他开的很慢,但是雾气太重,他是在距她二十米左右,才发现路上有人。
好在他及时踩了刹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葛梁钦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太危险了,可她别无选择,陆叔还在抢救室里生死不明。
她抬起头,男人此刻墨黑的眸子正愠怒地盯着她看,棱角分明的脸阴云密布。
“帮帮我……”她的声音充满焦急,眼神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盯着他死死不放。
吕昔佰的眼底顿时波涛汹涌,把自己想说的话悉数咽了回去。
她这般怯生生地望着自己,是怕被拒绝吗?
他没有多想,下车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
葛梁钦想起自己对他说过他们不是朋友的那种话,他还会帮她,瞬间觉得无地自容,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看她小心翼翼地系好安全带,薄唇轻启:“去哪?”
m市派出所。
陆封听到警察跟他说有人来看他时,心里还有些激动。
但没等陆封反应过来,葛梁钦就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陆封你混蛋!”
陆封吃痛,肤色黝黑的他神情顿时阴沉得可怕:“关你屁事,臭娘们管这么多干嘛!”
葛梁钦知道她失了态,深呼吸,调整了一下情绪,但还是没忍住吼了出来:“现在马上跟我去医院!”
陆封嗤笑一声,语气慵懒道:“那个老拖油瓶,怎么又去医院了?我不去,反正他也死不了。”
去医院?
这种话他已经听到耳朵起茧子了!
老拖油瓶这次肯定又和以前一样,住不了几天,就嚷嚷着住院太烧钱,要出院,他才懒得去。
“如果不是因为他,老子能变成现在这样吗?”
闻言葛梁钦愣住了,陆封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她沉默了半分钟,而后眼睛里有抹冷笑一闪而过:“你说的对,都是陆叔的错。”
“是他的错,他不该生着病私自还去干体力活,为了给你凑学费,而你辍学了;”
“是他的错,他不该不舍得买厚衣服,不舍得花钱,为了给你攒钱盖房安家,到头来你连他这个父亲都不认了;”
“是他的错,他总是时时刻刻委屈着自己,却一儿点也不觉得这是委屈……”
葛梁钦在试图挽回陆封那不知道还在不在的良知。
她捂着心口,刚才她说的这些话,仿佛变成了无数只脚踩在她的心尖上,肆意蹂躏,最终揉成一句话:“陆叔现在在抢救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