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一样不是个滋味的还有几个老师傅,他们纷纷拍了拍孟荣的肩膀,神情各异,微微叹气摇着头离开了现场,各自回去干活了,现场最后只剩下老吴、黄胖子和孟荣了。
孟荣强忍着自己的眼泪,声音有些嘶哑地问老吴,“吴叔,那个王佐思,为什么要这么说话?”
老吴没有解释,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不是关心他的时候,咱们要先想办法把个问题给解决了。”
黄胖子见大家都走了,顿时神情就松驰下来了,无奈地说,“这个发动机怠速抖吧,问题并不是不能解决,我们都知道解决的办法,但是……”
说着,他顿了一下,垂头丧气地道,“都怪我没用,平常没好好跟孟总学习,要是我学他个皮毛本事,说不定这事就能解决了。”说着,他狠狠地用左手打了一下右胳膊,痛悔之情溢于言表。
说话始终都说不到正点上了,急死孟荣了,你倒是说说到底什么解决方法啊,打胳膊管用的话,不用你自己打,孟荣可以代劳。
老吴也有些不耐烦了,“哪来那么多废话,你有孟总的本事,你早自己开厂去了,就说说到底什么办法吧。”
于是黄胖子,啰里啰嗦,夹杂不清地说了半天,两人才闹懂,其实他早就能判断这发动怠速抖就是缸压低的问题了,解决办法说起来也并不复杂,就是需要把发动机缸盖缸头给拆了,然后再用刮刀把坏了的缸垫刮掉,然后涂密封胶,装新的缸垫上去,最后再把缸头缸盖装回去就完事了。
听上去挺简单的活,怎么就搞不定呢?
看着孟荣疑惑不解的眼神,黄胖子老脸一红,本来表达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此时彻底就熄火了,说不出话来。
老吴瞥了他一眼,接过话头,“我来说吧,这个其实也怪我,这块以前都是黄胖子跟着孟总干,好多时候都是孟总亲历亲为解决的,我也没学到本事……唉,其实啊,这件事说起来不难,难点就在于刮胶,刮不干净不行,用力过猛拉伤也不行,这活是巧劲,我以前想干来着,就弄坏过事,赔了钱……算了,这丢人的事说说也无妨,但从那以后,我看到这类活儿就有些怵,孟哥也不勉强我。”
说着说着,孟荣就懂了,这其实算是考验钳工的基本功,别小看这样基本功,好的能做到贼好,不好的一辈子都入不了门。这厂里众人,其实都是后来社会上慢慢拼揍起来的,除了他父亲,基本上都只是半路出家,好多原来只会干农活的,来这里也是混碗饭吃而已,所以很多基本功不扎实,这点小活都干不好。
说起来,这也是父亲管理留下的隐患,孟荣暗暗想,他觉得父亲可能因为这小厂利润不高,没法招收比较好的技工。
但事至如今,也没有办法了。
黄胖子这才又抬起头插话道,“这活儿,我干不来,笨手笨脚的,要是搞坏了,回头还要赔,我们赔不起啊,大家伙都干着急,所以这才围过来讨论的。”
孟荣顿时无语,敢情大家围在这里,就是帮黄胖子想办法的。
现在父亲走了,厂里确实经不得什么风浪,修不好还是小事,如果还得倒赔一笔钱,拿不拿得出另说,但招牌可就彻底砸了,招牌一砸,这里所有工人都得重新流入社会找工作了。
但是责怪别人容易,真要实干就难了。
如果为了回避这份责任,最好的办法是把车送到别的地方修。然而,这依然会砸了招牌。
想了想,孟荣咬牙道,“不管那么多了,先拆开看看,我试试。”
不得不说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孟荣觉得自己在学校的时候多少还是练了一下的,这几个月除了画画图纸,偶尔也是会去一线干活的。试试总无妨。
但黄胖子听他吩咐,费劲把缸盖和缸头都拆了后,孟荣上手试了一下,果然不是刮歪了就是刮不干净,黄胖子在旁边还不听地念叨着要小心点别划坏了,搞得他累得气喘吁吁,小心翼翼生怕出错,最后也不得沮丧地承认,这活自己真不行。
老吴在旁边盯着,叹气,“小荣,这活,好多老师傅都干不好的,你也别太自责。”
孟荣看着黑乎乎油腻的双手,苦笑不已。
难道这么简单的工作就只有父亲一个人能做吗?
难道就这么简单地让机修厂砸掉招牌关门歇业吗?
他不甘心啊。
三个人正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突然铃声响了,原来吃饭的时候到了,大家都逐渐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开始回柜子里取自己从家带的饭盒,到厨房打饭打菜,三三两两找地方坐下就开吃了。
老吴安慰道,“先这样吧,我们再想办法,先回家去吃饭吧。估计你妈都等急了。”正要走,又道,“记得把手洗干净再回去,打点香皂,呃,洗不干净,用洗衣粉吧,水池边上就有。”
说着他就急匆匆地走了,黄胖子有些尴尬地摸着自己的腹部,那里早已经响如鼓了,道,“那我也先去了啊,去晚了就没得吃了……”话说间,人已经走远了,这些孙子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去晚了,搞不好能把饭都给造光了。
所以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看着黄胖子胖乎乎的背影,快步疾走颤巍巍的样子,孟荣是又好气又好笑。少年倔强的他,一股子脾气突然上来了,说不得,我就是要试试,说着,他又开始弯下腰,仔细地观察起来,那些涂胶粘乎乎的,实在是很难刮干净,这玩意刮不干净装新的就是个累赘,相当于没修,刮重了起划痕,也会有很严重地副作用的。
怎么弄呢?
他呆呆地盯着眼前的物事看着,他有些后悔了,在学校里,他应该认识学习,多加练习的,可是他都干什么去了,上课不认真听,下课了立即呼朋唤友,看录相,吃东西,逛街……
也许当时多用一点功,现在就好多了。
可是悔恨有用的话,他就早中晚每天悔恨三次了,何必等到现在。
他瞪大了眼睛,思考解决方案,但是眼睛瞪得再大,除了有些发酸发胀,要流眼泪外,什么用也没有。
忍不住用手揉了一下眼睛,然而,他立即就后悔了,他忘了自己双手脏得不如猪脚,这眼帘上立即就染了一大片黑污油渍,太托大了,应该带个手套。
他哭笑不得地只好离开岗位去水池清洗了。
只是当冰凉的水浇到眼睛上,他突然就清醒过来了,对啊,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这么讲究技巧的事,父亲是否在那本机修笔记里有所记载呢?
越想越有可能,他立即连脸都顾不得擦洗干净,拔腿就跑,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到父亲的工作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打开抽屉找到那本红色的笔记,翻找了起来。
他嘴里念叼着“发动机,发动机……”用这个字当作关键词疯狂地翻找起来,但是很遗憾,这本笔记里确实有提到几处发动机,但是没有一处谈到怎么刮缸垫的,合上本子,他很是不甘心。
这么关键的东西怎么不记载在笔记里面呢?
很快,他又想到,自己都能意识到这属于钳工技巧,怎么可能父亲不把它记载到相关技巧里面呢?于是他又疯狂搜找跟钳工有关的内容。
然而,他还是太粗心了,相关内容依然没有。
这下子全完了。
他颓唐地往后一靠,难道说父亲觉得这个本事其实不值一提,然后根本没记载。
想到这里,他又磨蹭着走到车头前,随手拿起刀具准备再试试,但突然间,他灵光乍现,对啊,刀具!
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他低头研究了一下手中的刀具,就是一把普通的三棱刮刀,机修常用,平平无奇嘛,有什么好研究的。
但是父亲的笔记里似乎有专门谈到用刀具的章节。
然后他又风风火火地跑回到父亲的工作台。
打开笔记本,嘴里念叨着“刮刀,刮刀!”
这次终于有所发现了,原来,父亲还真在刀具那一部分里谈到了用刮刀心得,原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这玩意说穿了不值一钱,就是要掌握好刮刀角度,有一些特殊的讲究,只要掌握到位,就很容易了,又轻松又不会刮伤。
孟荣狂喜,好嘛,让你们小瞧我,我就刮刮看。
于是他又合上本子,像一阵风一样跑回到车头按照笔记里记载的角度,慢慢调整,不大一会儿,果然发现了其中的一些决窍,原来这样,稍微斜点,不能刀口直挺挺地向下,能保证不会轻易用力过猛拉伤表层,这不挺简单的么?
黄胖子就不能掌握?真笨啊!
他兴致勃勃地干了一会儿,额头上又出汗了,角度是对,可是怎么仍然这么费力呢?越刮越觉得不对劲,如果父亲每次都这么难,那他得累死。
有些不对劲啊,他觉得自己可能忽略了什么,应该再看看笔记本后面还有没有相关的内容。
于是他拿着刀子,又快速跑回工作台,继续翻看后面的记载。
他哭笑不得,自己是不是太急躁了?那一页反面还写着一小段,原来还要注意刀片的锋利程度,需要先用1000目油石磨一下刀才行,否则自然很费力,最关键的还不是磨刀,而是用来磨刀的油,需求很特别!
父亲特意注明,经过他多年反复试验,再加上前辈的传承,如果用三分之二的煤油,三分之一的齿轮油混合着磨刀,有助于刀片刮胶垫,保证既润滑又快捷,刮胶垫的效果一流。
原来如此啊!
这本书可真是宝典啊!欲练机修神功,必先看此宝典!
孟荣心中激动莫名,此时他有些着魔了,丝毫没有顾忌辘辘饥肠不停提出抗议,说什么也要把眼下这活漂漂亮亮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