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洁对于他们的争吵并不看在眼里,她只是个拿钱干活的会计,管那么多做什么,老板怎么说,她就怎么做,顶多就是帮老板们把一些不规范的地方补上就行了。
因此在旁边就默不作声。
老吴问道,“工资发放之前,你怎么签字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呢?”
孟荣争辩道,“吴叔,这事都是板上钉钉的,我签字也很正常啊。”
“那你也应该跟我打声招呼!”
“但我是总经理啊!”
“总经理又怎么样?你还是个毛头小伙子,做事不能这么不稳重,你知道现在厂里肯定人心都乱了!”
“吴叔,你这话我就不同意了,这个规则你事前也是同意,我现在按照流程来办事,怎么叫不稳重呢?”
老吴被他气得七窍生烟,这孩子什么就好,就是什么都喜欢胡闹,这事能胡闹吗?太儿戏了。他苦口婆心道,“小荣,你要知道,这个事可没那么简单……”
“我觉得挺简单的啊!”
一句话,把老吴差点噎死。
看着已经快要暴走的老吴,汪洁终于插话了,她冷笑道,“我还以为你们都是爷们,看起来不是,都是认赌不服输。”
这话说的,两人都要跳起来,好好地,怎么就不是爷们了?
汪洁道,“这话本不该我说的,但是看你们这么搞,回头还是要连累我,我就勉为其难地指点一下你们吧。”
孟荣有些不乐意,“连累你?没有吧,我又不是不付工资。”
汪洁冷笑,“就是看在这份工资的面上,我免费的给你们说一下,我原来以为你们还真是深思熟虑考虑好了,也没有多问,现在看,你们什么方案都是狗屁,其实一点不现实,要是考虑周到,根本不会有人有意见,我算的东西,谁能挑出错!”
她这话一说,孟荣就有些急了,方案是他写的,他刚想辩解。老吴拉住了他,他问道,“这份方案到底问题在哪呢?”
汪洁对他的谦虚态度倒还满意,随口解释道,“我刚刚意识到,你们呀,连基本的工时概念可能都没考虑到,亏得你们还做了那么久,没倒闭是真幸运!”
这句话真伤人。
她接着输出伤害,“不说别的,你老吴,就是个棒槌脑袋,我刚听了一下,你还出去忙事了对吧?之前听说有些债务你还得要,你跑来跑去,苦力是出了,但是怎么计件算工资啊?你天天忙什么都不知道?哪有空干活!还计件,蠢!”
老吴听得脑门顿时青筋暴起,暗道,这个会计的毒舌比王佐思还狠啊。
孟荣在旁边一听,顿时就傻眼了,自己比老吴可蠢多了,吴叔可能是不好意思提跑腿占用时间的事,可自己就彻底没考虑过,这……
想着,他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老吴,彻底不吭声了,刚才赌气跟老吴杠,但现在一想到自己看起来真把吴叔给坑慘了,工资还少了,心里顿时十分过意不去。
老吴倒是嘴硬些,“我就算了,老往外跑,但是那些计件的,是什么问题。”
汪洁摇头,“我只负责提醒你,你们具体怎么干活的,我哪里知道,反正我给你们的建议啊,就是除了考虑计件外,也可考虑一下工时的问题,很多东西看上去难度不大,但是耗时却不小,又或者相反,你们不考虑清楚,就敢这么硬上,我觉得你们胆真肥。”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走到自己的车前,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正准备开走,看着呆若木鸡站在路旁的两人,显得有些随意地道,“我也是怕我这份收入丢了,不得已提醒你们。莫怪我多嘴了,再见!”
说完,一溜烟就走了。
心情复杂地孟荣此时再也没了买车的豪言壮语了,其实刚才厂里出现的那一幕,比上一次发工资搞的麻烦还大,他当时就知道自己肯定哪里出问题了。
年轻人的性格又不服气,所以,他就只能先杠为敬了。
此时,他回头看向老吴,低头道,“吴叔,对不起,我这回有些莽撞了,现在该怎么办?”
老吴苦笑,“我知道怎么办?要不胡乱地搅拌吧。”
赌气话归赌气话,眼下确实要解决这个问题,工厂里士气低迷,大家都对未来突然失去了信心,干活普遍有气没力地,看着孟荣的眼神幽幽怨怨的,这里除了王佐思外,都是老实人,当时群情激愤闹了一下,回过神来,又觉得不能没了这份工作,还期盼着能不能再补点钱,所以一个个心思复杂。
通过汪洁的提醒,孟荣痛定思痛地研究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确实只注意到计件的因素,忽略了工时的因素,加工难度大小、时间长短、数量多少加起来才能决定工作量的计算模式。那天黄胖子随口一说,会出麻烦,没想到居然成真了。
尤其老牛师傅的抱怨,他特别研究了一下,十分无语。
因为用不了两天,他根据老牛师傅的工作描述和观察,找到了自己计件工资的一些麻烦所在。
比如一个工作,用标准键改非标,孟荣根据进出价粗粗地给定了每件2毛的计件工资。这样如果加工一百个,就能有20块钱的计件工资。因为这个键尺寸是国标的,但是材质是非标的,硬度大,铣的时候崩刀严重,而且装夹很不稳定,容易铣废,上磨床磨的时候由于是非铁基材料,一般用的平磨磁盘吸不住,没办法又要做专用夹具工装,负责做这个夹具工装的钳工比如王佐思就非常开心,挣得多,而负责最后机加工的却非常不平衡,做起来特别麻烦,因为动不动就会出现废料,出现废料那得扣钱,而且特别消耗工时,如果普通件加工一个小时能干120个都不在话下,现在能做10个就烧高香了,还得单独做平磨夹具,费钱又费事,看上去大家分工明确,干多挣多。
但是干到最后,负责辅助的人挣得老开心了,比如王佐思,就差点发财了,而负责成形的就倒了大霉,比如老牛师傅,干得越多,越是血亏。
为什么中间需要钳工呢,比如说一个圆棒料要铣一个方出来,就需要用虎钳夹住固定在铣床工作台上才能加工,虎钳就是工装,通用工装,但是有些半成品过来没法用虎钳固定的,就得按照工件的形状来专门做一套专用夹具工装才能加工,这个就需要钳工来做了。
所以给老牛师傅最后一算账,活是他负责交的,苦头都吃了,工资却降下去了。
搞明白这个,孟荣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现在才明白父亲为什么能一言定鼎江山,因为他很清楚,哪个细节会出现不同,得给谁补助,给谁降点,都门清。
搞明白了这层道理,他只得向老牛师傅道歉。
坦承自己考虑得不周到,都这样了,老牛师傅能咋办呢,只好叹着气,苦着脸,请孟荣再考虑得周到一些,不能总是老实人倒霉吧。
孟荣当即拍着胸脯承诺,表示自己一定会还给老牛师傅一个公道,这个月损失的,下个月补,没办法,这个月已经这样了,不可能更改。
老牛师傅咬着牙同意了,但是可能因为被逼得太急了,他又提了一个要求,下次干这活,能不能给调个岗位,比如让王佐思来做机加工的活,他来当钳工。
老牛师傅来翔华机修五年了,从来没有主动说调一次岗,都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他的老实、忠厚、踏实人尽皆知,何况此时他家里还有困难,不能不照顾。
孟荣为难地很,别人还好,王佐思这个刺头,他可能还真管不了。于是老吴出马,好不容易说服了王佐思,王佐思也是看老牛可怜,实惨,同时,孟荣承诺要调整对机加工的计件模式,才点头同意的。
正商量着怎么改进,突然来了个活,这次单件结构复杂,铣内腔镗孔磨端面,看图很复杂,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做了专用工装计划,并且算了工装的钱,所以定了一件20元,工装钳工5元,真正等料来了才发现,图给的是成品图,需要加工的是毛坯,不需要避开加工面装夹,所以原定的装夹方案全废,普通压板即可,所以原定给钳工的5元顿时没了,而机加工工作变的简单了很多,原本预计两天的活一天就干完了。
于是这个月王佐思又喜笑颜开地拿到了高工资,倒霉的老牛师傅,因为钳工的工作任务量少多了,明明给调高了标准,结果却又降低了工资,比上个月拿还少还可怜。
汪洁看着工资单还提醒了一下孟荣,孟荣看到计算结果后顿时无语了,老吴看到更是连连叹气,怎么这个老牛这么倒霉啊,不调岗不就没这事了?那这个月开心到笑的应该就是老牛师傅了,这下子怎么交待呢?
老牛师傅更是欲哭无泪,怎么就这么倒霉啊,还正应那句话,老实人就是爱吃亏。
也不对,平生都是老实人,就这一次,没有做老实人,亏得一塌糊涂。
最后孟荣和老吴商量了半天,又做了一个让汪洁感到极其无语的决定,两人竟然把一笔客人维修的现金款,约五百元左右,当做补贴私自发给了老牛师傅,算是对他的照顾。
汪洁知道后,把他们两人骂得狗血淋头,这可带了一个坏头,翔华机修固然很多都是现金账,但是笔笔要登记的,你今天可以取五百,明天就能取五千,后天就是五万,迟早把翔华干垮。
孟荣被骂得抬不起头,自从认识这个汪洁,她嘴里翔华已经多少次要干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