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总会来,但有时候来得让人猝不及防。
第二天,孟荣十分不情不愿地从温暖地被窝爬了起来,初冬的清晨,寒意萧萧,本就是睡懒觉的好时光,可是这一次,不是孟荣想睡懒觉,就是不想起来,不愿意醒过来。
还是善解人意的母亲在九点钟的时候喊醒了孟荣,不管如何,早饭还是及时吃的,不然一天哪来精神。
看着精神有些萎靡不振的孟荣,揉着肿胀的眼皮,心不在焉地吃着碗中的鸡丝面,李桂琴温声问道,“儿啊,是不是厂里出什么事了?”
孟荣怔了怔,他不想让母亲操心,但是到此时,他也想倾诉一下了,便低声道,“是有点事,鑫颖五金来找我们要货款了,我们凑不上钱。”
李桂琴有点意外,她想起一些事情了,开口问道,“鑫颖五金,是不是就是你之前上班的那家厂子。”
“嗯……”孟荣点头,用筷子夹起面条,哧溜地吃了起来,这话题有些尴尬,他还是不想和母亲说。
李桂琴沉默了半晌,没有追问他在这家厂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想让儿子太为难,何况问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于是她就问道,“咱们欠鑫颖五金很多货款吗?”
“不少……”
“到底多少?”
“还没算明白呢,唔,按我们自己的……计算,应该,呃,差不多有四万多吧。”孟荣含含糊糊地回答道,说着把碗里的面汤胡噜胡噜地全都仰脖喝完了,只觉意犹未尽,这碗鸡丝面确实甘美好吃,吃完后,他只觉得精神一振,很是舒坦。
他抹了抹嘴,站起来身,就准备去厂里上班了,不管前路如何,还得面对,吃饱饭好好干。
但是被李桂琴喊住了,“儿啊,到如今,有些事情我不得不说了。”
“什么?”孟荣一愣。
“这些年呢,你爸做厂子,知道有风险,常常回来跟我说,担心哪天就干不下去,要关心,我就劝他要准备一笔钱,将来应急用,后来呢,你爸还真听了我的话,前几年三番五次地存了一些钱,放到用我的名字开的银行户头上了,这些钱,我从来不敢用,家用的钱你爸都是另给的,这些钱,就是用来厂子应急的,现在看起来,你应该用得上了。”
李桂瑟一番话,把孟荣说愣了。这件事,他从来不知道,父亲如此深谋远虑,居然还另存一笔应急钱,他有些激动地问道,“有多少钱啊?”
“也不是很多,就三万零六百元。你爸以前老跟我说,千万别拿这笔钱出来花,他是为了厂子应急准备的,这些钱也都是他从牙缝里扣出来的,只所以不放在厂里的账户上,就是怕自己大手大脚招人进料,一不小心就把钱给花光了。”李桂琴说着,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存折,递给孟荣。
孟荣用颤抖的双手接过存折,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果然余额就是三万零六百元,一分不少。
他心情激动,对母亲的壮举十分感激,这笔钱,其实完全可以拿来当孟家最后的存粮了,足够他们一家一段时间内生活无忧的,眼下,如果就拿来用了,孟家可就彻底空了。
想到这里,他咬牙又把存折退了回去,“妈,不要,这笔钱,不是动的时候,我再想想办法。”
“不,该用就用。我就是个家庭妇女,但是我也知道,事业是一个男人的根本,以前你爸要开厂子,我就说了,我哪怕天天在家里纳鞋底,也不会拖他后腿的,你呢,还年轻,路特别长,我相信你不会让我们失望的,钱没了,你可以再挣!”李桂琴说得斩钉截铁,把存折重重地放在孟荣的手上,“家里还不愁吃穿,你不要担心家里。男子汉,做事情,要大方点。”
说完,她就催促孟荣赶紧上班,别让厂里人看他笑话,身为一厂之长,上班迟到,像什么话?
孟荣怀着感激的心情离开了家,撒开脚丫子朝着厂子的方向跑去。
但是刚到厂门口,他的脚步猛然停了下来,他发现门口停着一辆小轿车,牌子也是进口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车看上去十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
直到他看见车牌尾号045,他顿时想起来了,这不是就是鑫颖五金厂给厂领导们配备的那几辆车之一吗?记得有次他和司机师傅吹牛,还找机会进去坐了坐,练了练手。
但是此时车里的司机已经换了人,从来没有见过。至于是谁坐这辆车过来的,他猜不到。
他疑惑地摇摇头,走进了厂子,果然一进去远远就看老吴站在那里,正在那里陪着笑脸和几个人说话,还张罗着让人给他们倒茶,把他们往会议室带,只是,简陋的厂子,还有简陋的招待,那数位来客丝毫不感兴趣,不耐烦的神情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孟荣正要走过去,突然黄胖子一把拉住了他,把他拉到一边,神情有些古怪地问他,“孟荣,你知道这些是什么人吗?”
“鑫颖五金的。”孟荣回答。
“咦,你知道啊,我看他们好像来者不善的样子啊,一来就说要见负责人。当时我正打扫卫生,没法子,你又不在,只好赶紧把老吴找了出来,”黄胖子摸着胖乎乎的下巴,一脸意外,“他们看样子肯定是来找你的,我记得以前孟总说过,咱们跟鑫颖五金的生意还不少,不知道他们这次来是干什么的。”
孟荣没有多说,对方来干啥,他心里基本有数。随口问道,“他们来了几个人?”
“嗯,进来是的两男一女,嘿嘿,那个女的,还很年轻漂亮,就小鸟依人挽着那个老男人的手,真不害臊。”黄胖子唏嘘不已,叹道,“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啧啧,那女孩真白嫩。”
孟荣摇了摇头,没有理会黄胖子,这有什么稀奇的,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在心里鄙视了一阵黄胖子后,孟荣便甩开他的纠缠,径直朝老吴带他们进去的那间简隔的会议兼招待室走去。
进门前,他略微整理了一下衣冠,他今天穿的是一件夹克衫,拉链拉好就行了,调整了一下呼吸,站在门口听了一会。
老吴正在里面陪着笑脸问道,“今天车马劳顿了,这么大早的,赶过来可真不容易。”
“嗯,还好了。”
“从省城到这里怎么也得三四个小时。”
“用不着,坐长途大巴得那么长时间,自己开小车子,快,一个半小时走高速就能到。”有一个男低音回答。
“那也起得挺早的。”
“呵,不早行吗?刘总说了,拖一天都不行,怕你们垮了,我们账还没地要去。”男低音调侃道,话语中丝毫没有一丝尊重的意思。
老吴听了心中显然有些意外,也有些愠怒,但欠人家钱也不好回怼,只得说些软话,“这个,钱总你说笑了,我们翔华机修虽然有些困难,但是还没有说要倒的地步呢,你多虑了。”
“多虑?呵呵,一点可没多虑。”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有些尖锐,语调带着几分阴气,“你们翔华机修以前有老孟在,还能撑起台面,现在呢,靠什么撑?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格格格……”旁边一个女声响起,像是捂着嘴在笑。
听得孟荣一股怒气直冲头顶,他猛地推开门走了进去,高声道,“这是哪位不长眼的在人家背后嚼舌根子呢,也不怕遭了报应。”
他实在是气愤不过,这相当于当着他的面打他的脸,这要忍了,他还能混下去么?
老吴看他一进来,就大声呵斥来客,顿时心中有些着急了,眼下,翔华机修实在是不宜与人家起冲突,能好好说话就不要吵架。
可是现在孟荣都已经说出来了,他也有些无可奈何,只得一个劲地劝茶,避免尴尬。
孟荣进屋,三位来客齐刷刷地盯向了他,孟荣这才认真地打量了一下三个人,确实是两男一女,男的一个魁梧,戴着眼镜,倒还斯文,一个精瘦略微显得驼背,脸得像猴子似的有几分滑稽,都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年龄。眼镜男,他多少有点印象,应该是鑫颖五金的会计,姓钱,旁边那位,则从未见过。
而那位女士,当孟荣把目光投向他的时候,他彻底怔住了。
这是谁?
虽然浓妆艳抹,不像黄胖子说得那么白嫩,但是脸庞模样他再熟悉不过了,即使他这几个月在努力忘掉这张脸,但是确曾也偶尔梦见过,让他的心里起涟漪,激荡难平。
“是你!”孟荣张大了嘴巴,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居然是三个月前把他像扔包袱一样轻易甩掉的许依媛,她怎么到这里来?怎么跟鑫颖五金的人混在一起了?
许依媛自他进来,略显惊慌失措,下意识地把挽在猴脸男胳膊上的手,松了下来,似乎有点不敢直视孟荣的眼睛。
也许,她只是来跟着凑热闹的,说是跟人来要账,顺便长长见识,兜兜风而已,她也不知道会面对孟荣。
也许,即使是她对孟荣弃如敝履,但毕竟这还是他的前男友,心中存有几分愧疚。猛然面对孟荣惊怒的脸,一时间无法面对。
那个猴脸男有些不高兴地对她道,“怎么着,怕见到老情人啊?”
说着极为强势地一把楼住许依媛,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孟荣,他就是要挑衅,就是要践踏孟荣的尊严。
孟荣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