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师傅是个勤奋人，刚开始，他只是因为农闲时节，想多挣点钱供孩子上学，才来这里做临时工的，但是孟总丝毫没有因为他是个农民出身，还是个临时工就歧视他，反而教会了他很多东西，他还很清楚地记得来到翔华的第一天，孟总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亲自把他安排到岗位上，手把手教他从最基础的一些钳工工作干起，教他认识厂里各种各样的零件，给他讲述各种规格不同的意义。初来时他就连个扳手都使不好，是孟总告诉他正确使用方法和用力技巧。当他第一次不是通过卖粮做零工，而是干工厂领到薪水的时候，握着崭新的票子，他的眼泪啪嗒当场就掉了下来。家里两个娃，有太多需要花钱的地方，早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下子好了，有了厂里这份收入，家庭压力一下子就减轻了很多。老实巴交的他，从那时候就决定要在孟总厂里好好干下去。这一干，就是五年，从临时工干到了全职的正式工，不入流的技术也成了一把好手。而且以前孟总也承诺了，只要农忙的时候，就允许他回家里去忙几天，其它时间都在厂里。每个月的工资从最开始的两百块钱涨到了上个月的六百块，踏实、开心。虽然物价也上涨，孩子从小学升到初中，一个初三，一个初一，日子过得并不宽裕，但是他还是很满意的。

但哪料到天有不测风云，孟总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不长寿呢？上天太多不公，一次意外，孟总就这么摞下一切走了，孟总走的那几天，他的眼睛也都哭肿了。后来孟总的儿子孟荣回来接班，他虽然话不多，但是暗地里，内心还是决定好好干下去。但是这些天，他家里出了点事，老二不争气，男孩子太皮，在学校里跟人打架，还把人头都打破了，没办法，赔医药费呗，赔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工资，手头立即紧巴巴的，然后祸不单行，老二的事情刚出来，他老婆急晕过去了，当时也没在意，以为就是急的，哪料到后面几天，频繁地发晕，老婆说天地在旋转，眼前发黑，站都站不稳。到医院一查，结果医生判断可能是眩晕症，可能还是什么疱状病毒引起的，需要吃药治疗，如果严重了，还得住院观察，否则可能影响生命。

这可把老牛吓坏了，像是晴天霹雳。但没办法，事情再糟糕，他也要撑下去，这么大一家子，全都要靠他了。

虽然心情极度欠佳，但是他还是尽最大努力做好了安排，尽量不影响上班，如非必要，每天都准时上班。现在他极需要工厂里的这一份工资，从来没有对出粮如此渴盼，好不容易熬到了出粮的日子，但现实却让他遭遇了难以置信的打击，上个月还有七百元的工资，这个月竟然只有不到五百元！

“怎么会！”老实人也有急眼的时候，他大叫了起来，难以置信。忍不住就情绪激动了起来！

在那一刹那，他怀疑自己因为老实人，所以被欺负了，如果孟总在，绝对会照顾他的啊！

为什么啊！

牛师傅态度失控不是个案，发完工资后，不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而是几家开心，大部分人情绪激动地闹了起来！

他们激动地互相诉说着不公的待遇，孟荣听到这边的喧嚣，走了过来，迅速被大家团团围住，好在这个时候的大家只是情绪激动，没有过激的动作。

他正要解释些什么，老吴也快步走了过来，拔拉开了众人，询问“怎么回事？”他风尘赴赴地，显然也是刚赶回来，现在厂里对外联络跑腿的很多事，都是他在负责，一大早他就出去办事了。

“老吴，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活干的多，这个月的工资还少了？”老牛师傅情绪很激动。

“是啊，我个月忙得半死，现在工资还越干越少，这让不让人活了？”

“依我说啊，是不是就想着扣克我们的工资啊，翔华什么时候变这样了！”

……

众人七嘴八舌地，听得老吴有些意外。

抬眼看了看，人群中竟然没有王佐思，搜寻了一下，发现他和两三个人在一旁，正开心兴奋地聊天，对这边的事不闻不问。

看到他疑惑的表情，有人告诉他，王佐思和那几个人这个月发的工资涨了不少，开心着呢，这也太不公平了，就算他们技术好点，但是活干得不见得比其他人多多少啊？怎么这么两极分化呢？

老吴看了看正在徒劳解释着计件工资原则的孟荣，于是大喝了一声，“都住嘴，有什么好吵的，有什么问题一个个来。”

他多少还是有点威望，这嗓子把大家喊冷静了下来。孟荣看大家安静下来，松了一口气，老吴问道，“小荣，怎么回事。”

孟荣无奈地道，“这是新的工资计件制度啊，肯定是干的多拿的多。”

他不说倒好，一说众人又吵起来了，纷纷质问自己哪里干得少了，连黄胖子都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他是中间派，工资略少了一点，虽然心有不甘倒也没有什么好说。

老吴头都大了，喝道，“都安静点，等我进去领完工资再说。”

于是众人说话声音小了起来，老吴走进由小会议室改成的临时财务部，和汪洁打了个招呼，汪洁显得很平静，外面吵翻了天，她却巍然不动，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看见老吴进来，便点了点头，熟练地掏出一叠钱，交给老吴，并示意她在单子上签字。

老吴看了一眼扎条上写的金额，顿时眼睛就直了，上面赫然写着720.5元，这跟上个月工资可相差了一百多元，这可不是小数目。

这是怎么回事，不待老吴发问，汪洁就麻利翻出一张表格，对老吴道，“这上面记载的是吴贤本月的工作量，你可以核对一下！”

这还能有错，老吴扫了一眼就知道没记错。汪洁又拿出另外一张表，“这是你的工资计算详情，计件工资加基本工资，明白无误。”

老吴拿着两张表格对了一下，一张是孟荣的字迹记录，叫“翔华计件工作记录表”，另一份则是汪洁的字迹，是“工资计算明细表。”汪洁简单地讲解了一下计算规则，都是老吴自己同意首肯的。结果呢，就是这么个结果。

老吴要看其他人的工资单，汪洁自然无不可，只是看完老吴顿时就无语了，问道，“孟荣知道么？”

汪洁用看智障的神情瞟了他一眼，“没有总经理签字我怎么可能发工资。”

好你小子，老吴顿时就有些气懵了，拔腿就要朝外冲去，只是刚到门口，他就冷静下来了，无论其他人如何，这个时候的自己，不管孟荣犯了什么错，都要力挺他，帮他渡过这个难关。想到这里，他的步子慢了下来，缓缓走了出去。

看着在场众人都盯着他，他一脸平静。

众人有些诧异，不过旋即又想，老吴应该是工资维持平稳，肯定不会有什么意见了。于是又嚷嚷了起来。

看着孟荣解释又解释不清，有些惶恐不安的样子，老吴内心底里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照顾这孩子是他的责任！

他高声道，“有什么好吵的！？”等大家安静了一点，他才道，“什么情况我已经知道了，但这是头一次按照计件工资的原则来算工资，都是明明白白地按照账目来的，汪会计那里账算都清清楚楚的。”

看到众人一脸不服，他又道，“这个公布计件规则的时候，你们都没提意见，现在都算得清清楚楚的，现在吵？有什么意义？”

汪洁这个时候走了出来，平静地拿着一叠表格，道，“所有的工资计算情况都在这里了。有什么问题大家可以现场提出来。”

很快有人就站出来，提出要核对，但核完后脸就白了，换了个人，也是三下五除二败下阵来。众人都弄明白了，计算方式无误，可是不甘啊，一大块收入怎么就就少了呢？

老吴不等大家反应过来，又道，“当然，这事吧，大家有意见也正常，这样子，等我和孟总商量好一个解决方案，再和大家说怎么样？”

牛师傅有些急了，他是真等钱急用，“可是，这钱！我真家里急用啊！”他家里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倒也不用解释。

老吴一咬牙，从口袋掏了三百块钱给老牛，“算我先借你的，你先应付家里事，其它的回头再说。其他人，就算了，我自己也家里要用，不能再借了。”

在场众人对此都不满意，可既然老吴说要再给个解决方案，也无可奈何地三三两两地散了开去。但众人情绪低落，没几个人认真干活了。

倒是几个工资上涨的干的颇为起劲，王佐思还发挥毒舌本色，挖苦那些人不勤奋干活，才导致工资降低。

老吴、孟荣有些受不了众人幽怨的眼神，于是借口送汪洁走，跟着她来到了外面。

一到外面，老吴就埋怨，“小荣，你这事也办得太糙了吧？”

孟荣不服气，“吴叔，这事怨不得我啊，这制度公布的时候谁也没反对啊，我觉得很公正。这是第一次，只有这样有强烈对比，才对大家有刺激作用。”

老吴叹气，果然书生领兵，根本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