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奉茶的却是前雍王府太妃沈锦茹,只见她穿了一身低等宫女的衣服,满脸羞惭地将茶杯跪举过头顶。
“奴婢教子无方,愧对圣恩,自觉罪孽深重,愿领死罪。”
杨凯病死,固然是身体欠佳,更多都是他们母子逼宫导致的。
如果不是杨刚绝地翻盘,现在江山已经落入雍王手了。
因此不管是太后还是杨刚和皇后,对于这个女人都没有好感。
太后不喜不怒,平静地看着杨刚。
皇后气得浑身颤抖,碍于杨刚面子,也没有当场发作。
杨刚却若无其事地拿起来茶杯,还悠闲地喝了一口。
“你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朕,满朝文武都说,你儿子才能胜过朕十倍。如果不是朕不识时务,当皇太后的可能是你了。朕怎能受得起你这一拜?”
沈锦茹吓得面如土色,连连磕头。
“都是奴婢逆子胆大包天,做出这种不臣之事。赖陛下神威,平定祸乱,惩罚奸佞,普天之下无不欢庆。”
杨刚点了点头,“朕判处逆贼杨玑宫刑,你高不高兴?”
下跪之人好久没有回答。
“抬起头来!”
一张惨白的脸呈现在杨刚的面前。
“看起来你并不怎么高兴呀,你是在骗朕!”
沈氏算得上是这世间的奇女子,丈夫早亡,她凭借自身之力,把儿子杨玑培养的文武全才。
她心中倒颇有几分城府,仅在一瞬之间,马上就换了一副欢喜的神态,这时候看起来倒有一些往日的雍容华丽。
“奴婢自然是打心眼儿里高兴的。”
俯视着脚下这个可以称作女中枭雄的女子,杨刚心里莫名其妙多了些许成就感。
“听说你年轻的时候就以才女著称,被关中的人称为女中曹子建。能不能给朕当场作诗一首,以纪平定废雍王叛乱一事?”
这话出口,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你阉了人家的儿子,抢了人家儿媳,还要叫人家给你歌功颂德。还不如直接给她赐死呢!
太后也万万没有想到儿子杨刚居然这么刚,非常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母后曾经做过一篇《女赞》,用以赞颂古往今来的才女。曾经说过,女子之多才远胜过世间男人,儿臣听了也相当佩服。”
听到儿子说起自己当年的旧作,太后心里也非常高兴。
“难为你还记得。”
然而杨刚的话锋一转。
“沈氏号称我天朝第一才女,如果朕也给她限定七步,岂不是在全盘否定母后的作品?
“也罢,只给她三步的时间好了,诗作得好,朕可以免除她庶出小儿子们的宫刑,叫她女儿们正常嫁人。
“如果没有作出来或者作得不好,那么就按着大臣们的参奏,无论男女,全部诛杀。以绝后患。”
嘶!
在场之人,无论主客,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连在场的沈锦茹,也都被吓得浑身栗抖。这分明是把全家人的性命都绑定在自己身上了,这一场只能赢不能输。
“请皇上赐题限韵。”
“律诗吧,五言七言不限,韵字不拘,你自由发挥。梁雪,你在一旁计步。朕知道这是你婆婆,你走得慢些,也是人之常情,朕不怪你。”
眼见太后和皇后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梁雪哪敢徇私舞弊,只好公事公办地走了起来。
在天朝,每迈一次腿,只算作半步,叫做一跬。迈两次腿,才算一步。
一家数百口人绝望的神情浮现在眼前,如果可能的话,她真想一个时辰迈一步。
可是,伺候杨刚这些天,总算摸清楚了他的脾气。只要自己有半分包庇前婆婆的意思,不管婆婆的诗做得好不好,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祭起屠刀。
迈得快了,婆婆的脑筋转不过来,没作成诗,自己一家固然是人头落地。可是迈得慢了,激怒了杨刚,连作诗的机会都没有了。
羝羊触藩,进退两难,无过于此。
这些复杂的情绪说来麻烦,其实在她的心里也就一闪念。
听到杨刚说开始的声音,她还在犹豫,就听婆婆严厉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尽管走就是,难道我沈锦茹作一首诗,还需要别人作弊吗?”
声音尽管不大,但却透着许多森然之意。
她咬了咬牙,迈步的速度比平时还要快了几分。然而还没等走完三步,就听那边沈锦茹已经吟诵起来:
【贺圣主平叛,口占五律】
天不纵贪狼,吟诗贺我皇。
恩威机莫测,潜跃器难量。
馆阁方求士,笙箫却引凰。
熏风缘舜舞,伟业万年长。
一首诗吟罢,梁雪才走了两步半。
纵然满堂全是敌对之人,也情不自禁地为沈锦茹喝彩。
哎,她这么小心翼翼委曲求全,可全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呀。可怜天下父母心,只可惜她受了儿子的连累!
忽然又有些自怨自艾:我的生母却为了他大儿子的利益,不惜将我用药物致残后送人抚养。
杨玑那个乱臣贼子,怎么配有这么慈爱的母亲?
家破人亡之际,却要想出这种称颂之词,也太难为这个可怜的母亲了!
算了,就当我可怜她一片爱子之心吧。
杨刚却故意吹毛求疵:“好一个恩威机莫测,你是说朕阴险歹毒,在故意装病算计你儿子了?”
听她这么说,沈静茹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摔倒在地上。
“够了!”
太后这时候站起身来,非常严厉地看向杨刚。
“她儿子自寻死路,跟她这么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道人家有什么关系?你在大庭广众之下难为弱女子,有什么意义?难道我天朝的太平盛世,是靠着乱发霪威成就的吗?”
说完之后,又狠狠地瞪了在一旁侍立的梁雪一眼。
听到太后意有所指,杨刚这才诚惶诚恐地离座而起,垂首站立。皇后也不敢妄自尊大,恭恭敬敬地站在了杨刚身后。
“母后慈训,儿臣受教了,以后必当谨言慎行。”
太后脸色这才缓和一些,“既然知错,坐下说话。”
等他落座之后,这才问了一句。
“平心而论,你能在三步之内,作一首工整的五律吗?”
杨刚听明白了母后的意思,却也正中下怀。
“沈氏才思敏捷,儿臣佩服。愿赌服输,就按刚才所言,饶她一家主仆之命。”
沈氏急忙过来,向皇上跪下献恩。
“你这三步成诗的本事,着实令人敬佩。朕和皇后也求贤若渴,从今天起,你就来朕宫中,教宫女们一些礼仪。朕想作诗时,还需要时常向你请教。”
听到这话,沈氏非但没有感到宽慰,反而一颗星更提了起来。
虽然自知比起皇后和梁雪来,已经是年老色衰,皇帝万不会把她怎么样。
但这个皇帝喜怒难测,稍不留神就是杀身之祸。
把自己调到他的宫里,未必没有就近监视的意思。以后,可要小心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