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申时，殷嘉登基，皇后却不是风遥。

那比妖还要媚上几分的女子披着凤袍，时而与旁边的一众大臣们调笑着。菱角见着她坐在轿子里面，微微掀起帘的场景，未露出整张脸，她已觉得这容貌有些眼熟。

宫中的守卫说，这女子身份了得，是大法师赤环的亲女儿。

这倒是奇怪了，菱角在宫中也潜伏了许久，却从未听说赤环有什么女儿。她只得偷偷上前去看，在草丛里，她见着一个风尘女子做出一副母仪天下的样子，眼里看着太子，含情脉脉。

“这人，是月莺！”见着女子的正脸，菱角一眼认出。

她第一次见着风遥的时候，就是因着要救月莺，两人打了一架。菱角狠狠地咬着牙，如果是如今的自己，再见着那般冥顽不灵的人，或许也忍不住要发火。

而这殷嘉，更不是东西！

登基后不立刻迎娶风遥便罢了，还宁愿娶一个妓女为后，让赤环从国舅又成了国丈……菱角将他大卸八块的心都有了。她找到风遥的时候，风遥只顾躲在角落里面闷着，也不吭一声，长长的睫毛卷出一个哀伤的弧度。

菱角：" 你等着，我绝不让这个人渣好过！"

菱角叹了口气，然后咬了咬牙说。

她变作人形，盯上月莺随行的一个傀儡宫女，只是轻轻用棍子击打了那人的头部，那人便马上变成一些沙尘，扑簌簌地掉在地上。菱角迅速穿上那人的衣服，跟在了后面。

刚登上后位的花魁正满含着微笑欣赏着自家的后花园，扭捏作态地摆弄着新衣裳，回头一看，便见着宫女中那个老熟人。这只猫曾经救过她，现在又成了她的敌人。

月莺：" 哟，这不是小猫妖吗？家父与我提过的。"

旁边那些傀儡随从未有任何反应，菱角只觉得有些怪，既是大法师的亲女儿，如今又没有派任何人在身边守着，只放了一些假把式。她假笑了一下，随即说

菱角：" 对待曾经救了你的恩人，就是这个态度？"

月莺拈起手上的手帕来，习惯性地发出一声娇笑

月莺：" 你这奴婢怎么说话呢，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如今你夫君十一皇子已经薨了，一个女子在这宫中也是无依无靠，想在本宫身后做个小宫女，本宫未曾赶你走，更未曾将你的行踪透露给家父，待你不薄了。"

竟然用楚云来戳她软肋，真是不想要命了！

菱角差点想就地杀了她。可只是抬起手来，双手掐住她的脖子，便想起了风遥所说的，新帝登基三十日之后行动，只得先收手。她借机问月莺道

菱角：" 赤环背后那个帮手是谁，你说出来，我便可饶你一命。"

没想到月莺轻轻抓起了菱角的手

月莺：" 姑娘既知道我身边都是傀儡，无一人是真正的守卫，我还怕你杀么？本后为父为夫而死，世人都要给我立贞洁牌坊呢。"

她扭动着自己袅娜的身姿，活像一条刚上岸的水蛇

月莺：" 倒是你现在杀了我，皇上定会为了本后讨公道，往后你们族人的死伤，可莫要怪本后。"

月莺说话的样子，不仅不怕死，反而将死当成了一件邀功请赏的事情。

月莺的话一如既往地，让菱角说不出的膈应，但仔细想想，其中有些话却并非毫无道理。比如，若是族人们真在此时跟大法师一众交战，胜算自然更少些。又比如，多年来皇家为了除妖已经是劳民伤财。但只要猫族先行杀了皇后，那皇家无论做出怎样的举动，便都只是世人眼中的回击，都是合情合理。

能用亲生女儿的性命当赌注，赤环这招算不得高明，却足够奏效。

菱角转头想要离去，月莺却一把拉住了她

月莺：" 怎么这就走了？你要知道，这不是本宫与你为难的，当今圣上日理万机，本宫自然要为他分忧。可不比你那十一皇子，每日游手好闲的……"

说罢，她又用手帕捂着嘴，笑了起来。

月莺：" 啊，还有啊"

月莺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眼睛转了转，理着自己的鬓角

月莺：" 我听闻你有个姐妹，时常缠着我们殷嘉哥哥。这皇帝三宫六院的虽是常情，但也要他自己喜欢才行，如今皇帝与我浓情蜜意的，她就像个跳梁小丑似的。更何况她还是个妖，就是为妾、为婢，都嫌恶心呢……"

菱角：" 你说完了吗？"

菱角的眼神像是能杀人，她反反复复劝着自己，不可妄动。

她死死地盯着月莺的眼睛

菱角：" 我告诉你，猫族人不怕赤环，我们两族的争斗，理亏的也从来不是我们猫妖。"

菱角又攥了攥拳，冷笑一声

菱角：" 还有，没人稀罕你的殷嘉哥哥！末代昏君，跟你这妓女最配。"

听见“妓女”二字，月莺有些气恼，但说她与皇帝最配，她倒是打心眼里认同的。月莺轻蔑地对着菱角挥了挥手

月莺：" 你这奴婢，既然不会讨好，那本宫也不必再留你。下次你若再在宫中如此张扬，那你们全族人的命可就……"

月莺笑了笑，又冷着脸回过头去，叫着那些傀儡随从们送她回凤仪宫。而菱角则向着反方向走去，面色铁青。

走在路上，她突然见着一个，也穿着宫女服饰，面容惆怅的人。

菱角：" 刚刚的话，你都听见了？"

菱角迟疑着问道。风遥微微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菱角连忙跑过去安慰风遥，轻轻地揽过她的后背

菱角：" 莫往心里去，待到三十日后，这些人不是尸骨，便是战俘，何必跟他们置气？"

她不大会安慰人，也只能说到这里，她早在见着那些人皮面具的时候就该想到，月莺与大法师蛇鼠一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但风遥的表情却比想得要平静，她轻轻地抿了抿嘴说道

风遥：" 随他们去吧。"

那声音，显得不痛不痒，只是藏着一点点无奈。若是她哭，若是歇斯底里，发泄出来反倒会缓解些，但风遥未有什么抱怨，连眼泪也不曾流。她越是平静，菱角便愈发有些担忧。

菱角：" 走，你跟我去个地方……"

菱角拉着风遥的手，绕过御花园，便向着那个装潢华丽的寝宫走去。走得越近，“凤仪宫”这几个大字就愈发明晰，风遥紧紧地攥了攥菱角的手。

她仿佛知道菱角的心思，赶紧抢先一步，拦在了她前面

风遥：" 你这是做什么？"

菱角：" 这就是月莺现在住的地方，不是我要干什么，而是现在我们必须要干什么。"

菱角心里憋着一口气，瞪大了眼睛看那宫殿。

风遥却一个劲地摇头，将菱角往回拽道

风遥：" 无论如何气，起兵打仗的事情，又怎可这样儿戏？三十日后，可不是说着玩的，这段时间我们惹了她，仅仅是为了报复，对我们又有何好处……"

她的声音好像是从冰窖里面捞出来的，不带什么情绪，却有些狐族特有的清醒。

菱角：" 我又没想把她怎样。"

菱角方才脑子里盘算过的计划，又重新过了一遍，她不如风遥那般大度，但也不算太傻……她蹲在地上，捡起一颗石子，对着凤仪宫的窗子比了两下，转而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支很短的，无甚威力的小破箭，对准同样的位置。

风遥就在旁边托着腮，静静地看着菱角耍宝，一副懒得陪她玩的架势。

过了半晌，菱角才站起身来

菱角：" 你让我放过她，我便不为难她，为了猫妖一族的尊严，我也总得能屈能伸不是？"

风遥脸上一阵不可思议的表情，竟然这么快，就想通了？

菱角：" 不过"

菱角：" 我带你过来，自然是有更多的考虑。月莺是赤环的亲生女儿，耳濡目染，想必也会一些法术，我们之中又有谁真正领教过她的实力？她曾经被你的法器所伤，却又活了过来，刚刚我要杀她，她也并无惧色，你又怎知……"

她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菱角：" 你又怎知她不是赤环背后的，那个帮手？"

曾经风遥卜卦时即算出，那人是自小练功，得仙丹助力，好像没有哪条是月莺完不成的，再者说，帮她自己的父亲，也是合情合理吧。刚刚还以为菱角是情绪上了头的风遥，如今对菱角更多了些佩服。

菱角接着拿起手上那根极为细小的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

菱角：" 这种暗器，妖族打起仗来派不上什么用场，却可以用来试人。我们藏在这里，对着窗户脚瞄着打过去，它就会从窗户里面穿出来，对着月莺扎过去。"

她看看在里面对镜梳妆的，月莺的影子

菱角：" 若是什么也不会的人，则会被扎中，吃痛地大叫两声，倒也没有什么大危害，若是习武之人则会很快地避开这些。若是会法术的人，会用气将针定在空中，再让它落下。而面对那些法力至高的人，这针一进入窗子，就会粉碎成末了。"

说着，菱角便将手中的针对准窗子，轻轻地送了进去。

月莺：" 啊！"

月莺大叫的声音从凤仪宫中传出来

月莺：" 谁这么不长眼，竟光天化日用针来刺本宫？"

她的手一个没扶稳，脸上的人皮面具也贴歪了，她起得将人皮面具甩在一边，探出头来，门口却是空无一人。

菱角与风遥两人早早就躲上了御花园的小桥，以宫女的身份站在上面，用扇子遮着脸。从桥上往下看，她们看见月莺的脸露出了一下，却又很快缩了回去。那是一张还带着娇态却早有了明显褶皱的脸。

风遥：" 想来她的容颜是靠那些人皮面具才维持住的，加上她刚刚面对银针的反应，那也就是说……"

风遥喃喃地念道。

菱角几乎是与她同一时间说出

菱角：" 她根本不会法术。"

风遥：" 她根本不会法术。"

记忆涌进脑海，在师父，还是师父的时候，他好像也说过，月莺“什么也不会”。很可惜，她现在已经不愿再叫他一声“师父”了。

风遥：" 这人该是谁呢？"

风遥陷入了思索，王两虽则不是什么正派人物，但他也绝对谈不上对赤环忠心，只是个利益驱使的小人罢了，再则他是男子身，就更无太大可能。而赤环这亲女儿又连法术都不会……

正在风遥与菱角都伤透了脑筋的时候，姜姜来报，说她手下有兄弟突然横死宫中，怕是让大法师的人见着了。

她们急切地赶了过去，只见一只黑色的猫妖蜷缩在地上，血流了一地，他的伤口处还插着一支嫩黄色的羽毛。一看羽毛便知道，是如今太后宫里那只鸟身上的，羽毛插在近乎是尸体正中的位置，就像是生怕猫妖们发现不了其中的“玄机”，这是赤裸裸的宣战。

菱角：" 走！"

菱角下令道，既然对方敢这么做，那现在定然也是在暗中看着的。聚集在此，只能是自投罗网。

只可惜了黑猫兄弟，死在宫中，就是想将他妥帖下葬也难。

“先是大法师，现在太后手下的人也来挑衅了，若是我族再不应战，岂不是要让天下人看笑话了？”姜姜有些急了，她边走边觉得憋气，兄弟惨死却还躲躲藏藏，显得猫妖们都是软骨头。

虽是又多见了一具尸体，菱角的心里却格外冷静起来

菱角：" 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愈发不能轻举妄动，不然，岂非合了他们的意？"

她的眼睛瞟向太后寝宫的方向，太后虽是赤环的妹妹，她却是自然衰老的

菱角：" 太后那把老骨头，又没有法力，怎会敌得过猫族的兄弟？"

风遥：" 如此大张旗鼓，有太后授意该是不假。但当街刺杀猫妖，却不像是太后亲自所为，她贴身的那些宫女、侍从里面，绝不能都是废物。"

风遥又捡起树枝，在地上一道道地比划着。她将那些树枝摆成一个魔幻的三角形，又从三角形上面的尖撬开一个口子。

菱角深吸一口气，对着姜姜吩咐道

菱角：" 传下去，今后在宫中的兄弟姐妹们需更加隐蔽，且不可妄动！"

“是，女王殿下！”姜姜虽还是有些心结，却也大声答道。

太后所在的宁德宫，守卫的人是最多的，远处看分不清哪个是傀儡，哪个是活人。就算是大法师口中的那个帮手就隐匿在这之中，也不见得是一眼可见，除非……

菱角：" 如今都蹬到我们脸上来了，不起兵虽是忍得下，太后宫中这位，我还真得提前会一会！"

菱角轻轻在原地转了半圈，便出现在了宁德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