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娘示意菱角不要吱声，她轻轻地敲了三下门。

菱角：" 能听见么？"

菱角嘀咕着，这个时间，就算是金字招牌的酒馆，伙计们也得睡觉的。

“客官莫急！”一个气场很足的女声传来，听来不像是酒馆的人，倒像是官家小姐。

两人在酒馆外等了一会儿，大门缓缓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穿着米黄色衣服的女子。平直而略上挑的眉毛，一双丹凤眼，嘴唇上涂着大红的胭脂。

“两位，如此深更半夜，到酒馆有何贵干啊？”

文娘连忙装出一副怯懦的样子，将菱角身上的粗布衣裳又裹紧了些

文娘：" 吾与小妹来都城寻亲，没想小妹半途染上重疾，现下也没法赶路了。劳烦小姐好心，收留我们一晚。"

菱角不知所措，只得跟着点头，配合着咳了两声，她暗想着，这样骗人到底能不能行。

“进吧。”那人给文娘指了一间距大门很近的房间，叫她们住进去，“整个酒馆，也就这房间还空着了，你们先进去歇息。”

眼见着苦肉计奏效了，女子背过身去要向反方向走，菱角猛地用胳膊怼了文娘两下，悄声说

菱角：" 还得是你有办法。"

女子忽然转过身来，吓了菱角一个机灵。

秦熙然：" 我是这家酒馆的老板娘，秦熙然，有什么帮得上的，尽管喊我就是。"

文娘：" 早有耳闻，熙然姑娘能撑起如此酒馆，想必论德论才都不会差。"

菱角赶紧低下头，将粗布又裹了裹，直至有些喘不过气来。而秦熙然则对着两人做出一个优雅的微笑，再次将头转过去。对着秦熙然留下的背影，菱角打了个寒噤，这绝不是个普通的老板娘。

只是困意战胜了一切怀疑，当她躺在充盈着酒气的屋子里，闭上眼睛，还是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菱角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酒馆里已经忙了起来。听屋外的声音，几个醉酒的，正大着嗓门坐在厅里喊，叫秦熙然给她们跳段舞。秦熙然不恼也不怒，只是照常嬉笑着，与他们打哈哈。文娘双手捧着角落里放着的那把长剑，反复确认着没有损失分毫，待到缓过神来，则对着还在打哈欠的菱角来了一句

文娘：" 秦安山庄虽是安全，要的银子可不少，我们只得在这待一天，还要另找住处。"

菱角：" 文娘，我有一事相问，你是如何想到来这酒馆的？又是如何知晓老板娘定会收留我们的？"

菱角起了好奇，想着是否文娘猫妖一族，都有这感应

菱角：" 你可得说实话。"

文娘的眼神不自觉地上挑，却还是流利地说出

文娘：" 有何想不到。这条街与我们从前的住所不远，哪家店的点心好吃，哪家的酒好喝，哪家的老板娘人美心善……"

菱角：" 可我见了这秦姑娘，怎么觉得她没那么简单？"

菱角打断她，文娘素来比她聪明，怎么会看不出。秦熙然虽是待人和气，却满脸写着“来头不小”几个字。

文娘：" 简单和人好，这是两个意思。"

菱角撇着嘴，轻轻耸了耸肩

菱角：" 你到底是机灵，什么都让你说了。"

文娘笑着，顺手收起了随身带着的，本就不多的那点东西。就算是秦熙然不介意两个孤苦无依的女子来住着，这酒馆里人来人往，不知哪天菱角就会跟官兵撞个正着，再被人逮去。若是能跑，还需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去。

两人收拾好的随身的行李，走到酒桌前面，跟秦熙然道别。秦熙然上下打量了一下菱角

秦熙然：" 病好些了吗？"

菱角：" 啊？好，好多了。"

菱角完全忘了自己在装病这回事，走出来的时候，脚步还很欢快，她只好又假咳了两声。

秦熙然露出一个温柔而大气的微笑

秦熙然：" 这都城可不比其他地方，你们那位亲人若住的远，恐要走上几个时辰，不如先吃了饭。"

文娘：" 不必了，不必了。"

文娘赶忙推辞

文娘：" 我姐妹二人惹上了些仇家，恐给姑娘带来麻烦。"

秦熙然的笑意并未消减，举止间更带了点泼辣

秦熙然：" 我不知你二位是什么人，仇家又是什么人，但在我这地界上，若有人蓄意来找麻烦，让两个女子吃顿饱饭都要战战兢兢，那就是跟我过不去！"

她见文娘跟菱角还在犹豫，又说道

秦熙然：" 若是身上的盘缠不够，这顿饭我请了。此后都在都城，彼此也有个照应。"

文娘见推辞不成，只好应下。面对秦熙然的示好，菱角心里也渐渐卸下防备。两人点了酒馆最有名的辣鱼、肚花，要了几碟特色的点心，配上青菜，在角落里的一桌坐下。

菱角：" 如果能长久住在熙然这里，好像也不错。"

文娘：" 又不是你说人家不简单的时候了？"

菱角轻轻地“哼”了一声，略带着不服气地说

菱角：" 那不是你说的，简单，跟人好，是两回事。"

她话音还未落，声音却一下子放低了。她隐约看到，从门口处进来一个人，穿着青色的长衫，像是她前一日晚间见的那个男子……他正在缓缓地往里面走，离菱角越来越近。她不禁低头，用手捂住了脸。

“小娘子果真是妖？”那男子的声音传来，菱角从两根手指间偷偷向外看，不知该惊惧，还是该气恼。

不及她把手放下来，男子又说了让她更为吃惊的话，“你若是能教我妖法，我便保守这个秘密，可好？”菱角诧异地眯起眼睛看，如今朝廷上逢妖便杀，竟还有人赶着上来学什么妖法。

菱角：" 我并不会什么妖法，休要诋毁我。"

菱角挺直了腰板，关于不会妖法这事，她还算是有底气。

“商量也商量不得？我并非恶意，就只是好奇嘛……” 男子笑了。

菱角深吸了一口气，暗想此人非傻即呆。文娘的手习惯性地摸向了剑鞘，直视那男人的眼睛道

文娘：" 都城近日闹猫妖的传言四起，人心惶惶，公子怎敢开这样的玩笑？"

“她是你小妹？”男子点了点头，“那我们便说道说道，她在被官兵追杀的路上，可还想要拿剑刺我，可惜剑法嘛……哈哈。”

菱角：" 谁让你挡我道啊？"

菱角皱起眉头，白了他一眼。

男子非但没恼，反而气定神闲地说，“不教我妖法也罢，你倒是与我解释清，为何深更半夜会被官兵追着逃难？你到底是何人，用剑刺我又是何人指使？”

秦熙然：" 是何人？只要在秦安山庄，那就都是我秦熙然的客人。"

秦熙然将辣鱼端上桌来，睨了那男子一眼。她与菱角说道

秦熙然：" 他是我弟弟，小毛孩子欠教训。"

眼前的男子叫楚云，是秦熙然的远房表弟。他是个顽主，平日里非是游山玩水，即是流连于大街小巷，常与混混走一道。秦熙然一通为他说好话，说他随时爱玩，心却不坏，哪怕对妖也不会有半点恶意。

善意或是恶意不好说，总之这楚云出现后，菱角被当成猫妖追杀的事情是再也藏不住了。楚云因受了姐姐的一番教训，便乖乖坐在菱角对面，不停地给她夹菜。不光是秦安山庄有名的辣鱼，烤鱼、红烧鱼，他又叫厨娘给加了好几种。这一桌子美味佳肴勾起了菱角的馋虫，她一气吃了个够，嘴边上沾得都是鱼汁。

虽然是正合她的口味，菱角心里却忍不住泛嘀咕，加的每道菜都是鱼，楚云怕不是真将她当作猫妖了。

楚云：" 若真如我所见，两位姑娘不如就长久住下的好，家姐定会护你们周全。"

放眼整个都城，没有谁不是谈“猫妖”两字色变，秦熙然姐弟俩，在这点上倒是出奇地胆大。菱角一口水含在嘴里，听了楚云的下半句，差点喷出来。

楚云：" 本少爷也不求回报，教我易容术可好？"

菱角被口中的水呛住，连着咳了好几声

菱角：" 我都说过了，我不是……"

楚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糊弄孩子一般点了点头

楚云：" 好好好，那便不是。"

前后不到一炷香的工夫，秦熙然给她们腾出了一间稍大的客房，张罗着让她们住进去。她说定了不收两人的房钱，平日帮个工就算抵了。

文娘：" 追杀我们的是官兵，姑娘当真不怕我们添麻烦？"

文娘道了谢，却究竟有些忐忑。

秦熙然脸上浮现出一丝大家闺秀才会有的，极为明媚的微笑

秦熙然：" 若不是官兵，我也懒得管闲事了。就是这官府的劳民伤财，将无害的妖精赶尽杀绝，才更可恨，你们只管放心。"

楚云：" 家姐跟宫里的人有仇，绝不会出卖了二位。"

自那日起，菱角与文娘就在秦安山庄住下了。文娘会武，平日负责赶走那些故意挑事的小混混，摆平蛮横不讲理的客人，而菱角则帮着端茶递水。她起初是定了去帮厨的，那个叫青青的厨娘待她很好，也愿意教她，奈何菱角每次以“品鉴菜品”为名，总能把辣鱼吃个精光。这一次二次，青青也不敢再叫她帮忙。

听楚云说，秦熙然与宫中的人是不共戴天的，有钱有势的人会来这秦安山庄，但宫中之人轻易不会踏足半步。菱角想着，若说自己与文娘只是被官府错认了追杀，那熙然与官家的瓜葛定是比这个深，深不可测。这样也好，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熙然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子恰巧与宫里的人为敌，对菱角和文娘都是好事。

只是菱角想不明一点，楚云虽说是秦熙然的弟弟，却不住在秦安山庄，只是偶尔过来逛逛，更像是个酒客。这姐弟俩从未提及过他们的父辈是做什么的，因何与官家结仇，就连青青也对此闭口不谈。

秦熙然：" 菱角，客人刚又要了一壶酒，记得一并端上来。"

菱角：" 哦！好，好。"

过了约莫半个月，菱角仿佛已经习惯这种日子，忙前忙后的，虽然不比曾经的自在，却踏实了很多。最重要的是，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是官兵追杀的目标，开始了像无数平凡人一样的生活。

一连几月过去，也没人来找过菱角的麻烦。

直到那日，菱角是睡到日晒三竿后才起的，她正纳闷为何文娘、熙然没一个人来叫她，走出房门却发现，秦安山庄里面无一酒客。文娘背对着菱角站着，而在文娘对面的则是个穿着一袭华丽的粉衣的微胖女子。

殷思敏：" 见到公主，还不快下跪！"

这洪亮的一声高喊，将菱角吓得腿都发抖，差一点就真跪在了地上。她身子一晃，刚好看清，那女子背后还站着几个随从，恐怕真是公主？

菱角走到文娘身边，探着头去看，这自称公主的小妹妹，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

文娘：" 跪下！"

菱角刚靠近文娘，就一把被文娘拽得跪在了地上。而文娘自己也双膝跪地。秦安山庄的地板用的木材很硬，菱角的膝盖撞在上面，磕得生疼。

菱角：" 什么情况，文娘，你还打不过她们几个？"

菱角瞥了一眼跪在旁边的文娘，不合时宜地问了出来。

她又环顾了秦安山庄的四周，这整个厅内冷清的惨状，然后后知后觉地念叨

菱角：" 你公主就公主吧，干嘛把别人店封了啊？我们几个堂堂正正，一没偷，二没抢，为何要跪在这里，凭你处置？"

话音未落，她便感觉一个巴掌朝着自己脸上糊过来，鼻子都要被打歪了。响亮的一声，在厅里回荡着。

秦熙然：" 殷思敏，你不就是想找我吗？跟我店里的伙计置什么气？"

秦熙然听了这响动，赶紧从楼上走下来，将捏在手里的手帕丢到一边。

殷思敏：" 跪下！"

殷思敏依旧高傲地昂着头，发令似地说道。

她见秦熙然犹豫，更是轻蔑地笑了起来

殷思敏：" 怎么，以你现在的身份见本公主，不应当下跪么？"

秦熙然的眉毛微蹙，而后平静地回应道

秦熙然：" 是。"

菱角不禁翻了个白眼，明明是公主莫名其妙闯进秦安山庄里来，也没人赶着要见她。殷思敏遣退了跟着她的那些随从，将声音降低了些

殷思敏：" 熙然，你这下人是怎么管教的？"

殷思敏：" 别不吭声啊，怎么，不把她们当下人，把她们当姐妹？当初你也是把我当姐妹的吧？"

殷思敏：" 没关系"

殷思敏从包裹里面掏出一个长鞭来，狠狠地往菱角身上抽去

殷思敏：" 我就好好告诉告诉她们，当你姐妹的代价！"

菱角身上泛起刺骨的疼，手指不由自主地向外伸长着，像要把皮囊刺破一般。

“谁允许你在此造次？”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但没等抬起头来看，便晕倒在了地上。

一片混沌中，她看见澄澈的夜空中星斗满天，耳朵里传来阵阵猫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