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子龙
当下是一个“点子时代”——似乎用不着讨论。
“点子大王”和作为工业社会标志的钢铁大王、石油大王、金融大王、汽车大王等等工业巨头并驾齐驱。“点子”是一种眼光和智慧,有无可估量的价值。各行各业出类拔萃的人物,总是那些经常能想出许多好“点子”、且具有把好“点子”变为灿烂现实的运作能力的人。
文坛亦如此。年轻的编辑家闻树国就是位“点子”很多的人——他最早是以自己的小说登上文坛的,我之所以称他是编辑家而不称他是作家,积近十年来的观察,觉得他是那种为了编好书可以自己不写书的编辑。眼下文坛缺少的正是这种具有敬业精神的优秀编辑家。“新支点长篇小说丛书”就是他的点子。
第一批,推出五部。阵容齐整,精壮。作者都是当今中国文坛上最活跃、创作正处于泉涌状态的青年作家。
这套书的出现给我一个强烈的印象:中国文学进入了一个“泛工业题材时代”。
工业题材曾经是作家们心照不宣的禁区。中国文人的遗传基因里有着太多的儒、道、释,对工业原则有着本能的惧怕和排斥。自人类发动了第一次工业革命以来,中华民族这个强大的历史悠久的封建帝国,就开始走背字儿,处于下风。近代史上的重大耻辱莫不是由工业落后给带来的。工业这种强大的强加于人的现代宗教,以其铁板一块的不可更改的原则,以其取代一切的无法阻挡的气势,把当代作家逼到了墙角——人物被机器淹没,情感被钢铁的管道包裹,内行不写,外行不懂,艰涩难读,吃力不讨好。当代文学在工业题材上进进退退地经历了半个世纪的努力,虽有收获,却不是大面积的突破。当代作家长期处于一种“愧对当代”的尴尬之中——被现代工业品从头到脚地武装起来,却不敢表现这个现代工业社会,害怕捉襟见肘,露出才智不足的窘相。于是“好汉子不愿意做,赖汉子做不了,”大家躲之唯恐不及。
终于,无处可躲了——中国进入了工业社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由工业的发展牵动着社会的灵魂,工业的兴衰提供了对于人和生存环境的诸多思考……
作为工业急剧膨胀的标志,老城市越来越大,新城市越来越多——成千上万的县纷纷改为市,乡镇成了生机勃发的工业园区,传统意义上的或纯自然的没有一点工业的村落越来越少,政府对这些地区“扶贫”的重要手段就是送去工业。工业带来了富裕,也造成了新的贫穷、腐败和无序。工业改变了现代人的生活、思想和情感,工业污染甚至会影响人类的遗传。人类的命运再也无法摆脱工业——这就是现实,躲开了工业,就是躲开了这个社会,躲开了当代文学赖以生存的现实土壤。
工业左右着经济的命运,经济问题处于当今社会各种矛盾冲突的首位,直接关系着文化冲突、贫富冲突、男女冲突和伦理道德的冲突。作家们又如何能回避现代人的这种工业命运和工业人生呢?
工业关系着每个人的生活,不再神秘,成了人人关注的社会现象。
然而要理解这种遽然而至、繁复多变的工业现实并不那么容易,想深刻地批判它就更难了。生活不是故事,杂乱,随意,严肃而荒谬,散漫而奇巧,有时“忠于现实”反而不现实,写的非常真实反而不真实,一心想表现现实却反被现实套住。比如现今工业界普遍存在着的人人都在听在传的问题,是企业亏损,资金短缺,企求合资,跨国爱情,勾心斗角,商界腐败,职工下岗……现实中发生的小说中都有了,人们不会指责生活重复,却埋怨小说跌进了一种新套子,是在现实之下写现实,在工业之中写工业。越像越不像,越具体越不具体,陷入佛陀设置的谜语之中:“凡有言说,皆非实义。”“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工业题材的文学作品撕开工业社会的硬壳、显露其伤口还不算太困难,能提供比现实更强大的真实才是工业题材的文学受到普遍欢迎的关键所在。
“新支点丛书”的作者是一批机智的又是勇于表现自己时代的作家,他们想用自己的灵性激活工业题材,用富于智慧和活力的语言揭示工业现实的冷峻和沉重。离合悲欢,灵肉升沉,把各种各样的工业生活、工业人生写得非常有趣。给工业题材设置了一个又一个工业人物命运的“谜局”——工业题材重新“热”了起来就与此有关。即便是工业题材,最迷人的地方也不是工业本身,而是人的故事——生命之谜构成小说的魅力。
编辑一个聪明的“点子”,获得了一批有才华的作家的积极响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如此收获,真难能可贵。让人有理由相信,工业题材的创作将会变得备受关注,道路广阔,而且会越来越繁荣。
祝贺他们。
百姓生活,善用一个福字来阐释,是民族的习惯;乡镇工业,能用一个支点来激活,则是人类的骄傲!
——题记
潘老五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谁也动不了他。红星轧钢厂从西德进口贝精粉,陈凤珍让潘老五慎重些,潘老五不听。贝精粉运回福镇,全是臭味熏天的民用垃圾。潘老五慌了,赶紧给德国打电话,对方“哈喽,哈喽”叫两声就放了,话务员当即朝潘老五要了2000元电话费。“哈喽哈喽”两千块的话柄就在福镇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