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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镇. §9

半个月的时间,李平原都没离开豆奶厂。从安装设备到试产,他瘦去了一圈肉。这天他刚刚值完夜班,回到办公室不能马上睡下,照例读了一会儿书,然后又展开金伞的信来读。刚来时,他每隔一天都跟金伞通一次电话。这阵儿忙了,有一个礼拜没听到她的声音了。他想她在干啥?睡了,会梦见我吗?醒着,会想我吗?他想着,就摘下了眼镜瞧着。

夜半时分,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李平原急着去接电话,身子将那副眼镜碰到地上,摔碎一只镜片。他拾起眼镜,抓起电话,一听就是金伞甜脆的声音。金伞说想他,又告诉他那份“518”科研项目有眉目了。李平原很激动地说,你和赵总工程师辛苦了,将成果带过来,我重奖你们。金伞告诉他,赵总工程师就要退休了,他愿意到福镇跟李平原干。李平原告诉金伞,你为我买的眼镜碎了。金伞说,再买,碎碎平安。李平原笑着说,九月九那一天,我这里就出豆奶了。金伞说她和赵工一起来祝贺。李平原又同金伞说到很晚,才将电话放了。他拿起碎眼镜,怔怔地瞧着。

平原记得,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金伞将他叫到眼镜店试眼镜。这个眼镜便是他们的信物。他还记得自己为啥在乡下不愿戴眼镜。眼镜曾经坏了他的前程。他念完高中下来,眼睛就坏了,高考没考上,就跟父亲下田做活了。从玉米棵子里探出头来,他满眼是晕晕浊色,看父亲的脸模糊得像块黑土地。二憨老汉骂他读书读懒了身子,怕他整日看小说,不愿给他配眼镜。后来父亲听说镇政府要从村子几个“高考漏儿”里选文书,父亲让他试试,就给他配上了眼镜。平原第一回戴上眼镜,看啥东西都是鲜亮明晰的,走在村巷里不看村人,移开目光看远远的天,惬意极了。镇里宋书记和当时的团委书记小吴来选人,中午吃饭时乱哄哄的还来了一些领导,当时陈凤珍还没到福镇。本来平原被宋书记看中了,可是中午吃饭时出了差头。平原在另一桌,喝下一两酒,不争气的眼睛就被酒醉浊了,尽管有眼镜,看满桌人都一个模样儿。轮到平原给领导那桌敬酒,他竭力寻找宋书记的影子,嘴里咕哝着请多关照。他又不能马上辨认出宋书记,就捡生面孔挨杯喝,喝得他舌根发硬,胃咕咕往上翻。轮到最后一个坐在一角不说话的瘦男人,平原不喝了,他恍惚觉得那是司机。劝司机喝酒是不礼貌的,他就退缩着走开了。三天后,村里那两个同学都到镇政府上班了,独独平原的通知没下来。后来见到村支书邓铁嘴儿,邓铁嘴儿劈头盖脸地骂他没眼力见儿,满桌人都敬了酒,偏偏撇下宋书记,给宋书记下不来台,宁落一群不落一人,懂不懂?平原的脑袋炸了,天呐,司机咋成了宋书记?邓铁嘴儿说,全村数你有才,我跟宋书记给你说情,说你念书把眼睛念坏了,宋书记质问我,眼罩儿不好使也罢,可那小子戴着眼镜儿呢。平原摘下眼镜摔了,泪水冤冤地流了一脸。他终于明白了一句话,糊涂好,看清了东西更难受。人终有应酬不到的地方,但也有可利用的优势,瞎就是优势。之后,平原除了晚上看书,在外再也不戴眼镜了。他看不到的,也有人谅解了。到了城里金伞与他交往很久,才知道他眼睛不好,才买了这副眼镜给他。事儿虽然不大,平原知道宋书记一直记恨他,不然潘老五不敢那样欺负他。他想将来有一天,他要跟宋书记提提,从某种角度说,是那杯酒重塑了一个新的李平原。

转眼就到了九月九。

豆奶厂开业出奶那天,李平原并没有按陈凤珍的意见大闹,他是不愿声张的人。李平原请了总厂的副厂长。金伞和赵总工程师也来了。还有过去跟李平原交情很深的业户。不闹也很热闹的。望着白鲜鲜的豆奶,李平原宣布说,第一车瓶装豆奶,送给我们福镇的学校;第二车袋装豆奶送给咱福镇敬老院的老人们。这表面看,是尊老爱幼,不仅仅是这个意思。我想,我们福镇要想让敬老院里的老人过上幸福的生活,首先就要抓教育,有了人才,就会有技术,那样会天下无敌的!李平原在一片掌声中走过来问,陈镇长,你说下面咋办?陈凤珍叫来吴主任,让吴主任照顾安排来宾,让李平原带车去学校,自己带车去敬老院送奶!

李平原照吩咐去办了。

韩晓霞看见金伞来了,脸色苍白,悄悄骑车走了。

陈凤珍走上一辆双排座车,一副神神气气的样子。两辆车刚启动,就见一辆双排座开进来。开进来的双排座后斗里,有十几个人,高跷和旱船。人们身穿各种服装,脸上化妆,一进院,锣鼓就敲响了。车停下,下来草上庄支书邓铁嘴儿,咧着大嘴儿笑。邓铁嘴儿双手作揖,祝贺祝贺,我们凑人晚来一步啊!陈凤珍笑了,你带花会队来啦?那就给客人们打个场儿,扭上一通吧!今儿是喜事儿哩!

邓铁嘴儿问,你去哪儿?

我去敬老院送豆奶。陈凤珍说。

这会儿扭完了,我们去敬老院扭,也让老人们欢喜欢喜!邓铁嘴儿嚷。

陈凤珍说,好哇,我在那儿看啦!

邓铁嘴儿一挥手说,都下车,打场儿扭吧!都给我卖力啊!于是,演员们跳下车,打场扭起来了。

李平原走过来,握住邓铁嘴儿的手说,邓支书,多谢捧场啊!

邓铁嘴儿盯着李平原笑,你这话就见外啦!咱不是一家吗?咱村的奶牛场,就是你的牛奶输送站啊!李平原猛地明白了,平日傻吃憨睡的邓铁嘴儿,也精了,他带花会队到这儿推销牛奶来啦。

邓铁嘴儿笑说,市场经济,花会外交。

李平原说,你真逗,扭吧!然后就和金伞上了双排座汽车。金伞不住地扭头张望,觉得挺新鲜。两辆汽车缓缓驶出去了。一阵锣鼓家伙响,这个花会队在厂院打场儿扭开了。

豆奶厂工人们都出来看热闹。

走到街口,陈凤珍望见天阴阴的,发闷,汽车没走多远就下起雨来。车开进敬老院,陈凤珍从车窗看见女院长、食堂大师傅和服务小姐在房上苫油毡,闹闹嚷嚷像是抢险。

车停下,陈凤珍从车里探头喊,喂,你们这是干啥哪?女院长说,房子漏水,苫房子。

陈凤珍皱眉在车里等着,听见天上炸雷的轰隆声。过一会儿,雨更大了。铜钱大的水泡儿满地滚动。女院长等人穿着雨衣,还是浑身水涝涝的。女院长将雨衣搭在陈凤珍头顶,两人弯腰跑进屋里。

在女院长办公室,陈凤珍看见地上放着盆子,房顶哗哗滴水。她问,这房子漏成这样?老人们的房间里咋样?女院长叹说,都一样,外面大下,里边小下。陈凤珍急了,咋不给政府打报告修房子?女院长说,打过七回了,没结果,民政助理小王说眼下镇里穷,没钱!

穷也得想法子呀!陈凤珍说。

陈镇长,你今天来是为这事儿?女院长说。

陈凤珍说,哪里呀,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民政助理小王没跟我讲过。我这是送豆奶来了。这一车豆奶,是咱福镇自己生产的,让老人们补补身子。女院长眼圈红了,陈镇长,你来的真及时啊。眼下,镇里三月没给敬老院拨钱了,老人们都吃着两顿饭,大米和挂面,都是我求人赊来的!她长吁短叹,一味哭穷。陈凤珍难过地说,这怎么能行?走,跟我到老人房间看看。女院长让大师傅搬着豆奶,跟随陈凤珍走进老人们房间。远远地,她就看见躺在床上的糊涂爷不住地咳嗽,身旁溅出的水珠,不时溅到老人身上脸上。

女院长说,陈镇长看望大家,给大家送豆奶来啦!老人们连连点头。

一屋里六个老人,大筒子房。陈凤珍望着到处滴水的脸盆,心里很难受。她走到老人们身边说,老人家,竟是这样子,我这当镇长的失职啊!

糊涂爷欠身,喃喃,是凤珍吗,真是你吗……

陈凤珍走到糊涂爷床前说,糊涂爷,我早该来看你,你老好些吗?

糊涂爷咳着说,你爸和凤宝常来送药。大爷知道你忙,福镇这么大摊子,压在你一个女人身上,不易哩!大爷瘫了,没成色了,帮不上你啥,可有一点我知道,你跟宋书记、潘老五不是一路官!就因这个,院里的老人们总想去镇政府告状,我给拦下了。我说,凤珍为潘老五替罪,已成了被告,咱们忍一忍,别再给她添乱了。

陈凤珍听着,眼泪就下来了。

糊涂爷扭头瞅众老人说,我糊涂爷不糊涂吧?咋说来着?凤珍冒雨为咱送豆奶,镇上哪个官能做到?几年来,我们见过吗?

老人们都点头夸陈凤珍。陈凤珍被一种情感折磨着,讷讷地说,我真不知道敬老院会是这个样子,我这镇长失职,向老人们请罪啦!眼下镇财政是难,可再难也不能委屈了老人。我们党和政府有能力克服眼下的种种艰难。然后她扭脸向女院长说,你打个报告,申请修房的经费,另外,从今天开始,一律改回三顿饭。我去想办法。女院长点头,眼圈红了。

陈凤珍问,这房子刚盖不久,怎么会是这样?简直就是劣质工程,别出啥危险啊?谁承包盖的,哪个施工队?

女院长支吾不语,有难言之苦。

糊涂爷忍不住了说,是宋书记的舅爷大邦子承包盖的。这狗东西偷工减料,用的都是潘老五钢厂的劣质钢筋。凤珍,哪天县里来了大头头,你给我个信儿,我糊涂爷非告上一状不可!他们黑,真他妈黑呀!这是共产党的天下,我糊涂爷当年推着独轮车往前线送粮食,跟共产党闹革命,党和政府还是开明的,不会不管我吧?

陈凤珍劝,别生气了,养身子吧。这些事,我会处理好的。糊涂爷说,你别强撑着,在镇里,你也是个受气的角儿。

陈凤珍苦着脸,愣着。

雨下小一些的时候,李平原和金伞并撑着一把红伞散步田园。他沿着老河堤走,霏霏小雨织成一张大网。金伞说,瞧,你都累瘦啦。李平原说,哪是累?想你想瘦啦。金伞问,你想我?十天半拉月没个电话,也没封信。我以为你爸你妈给你操持个好姑娘成亲啦。我正想啊,给你送个啥样儿的结婚礼物。

李平原笑了,开玩笑,我李平原眼下虎落平川,又成了个土厂长,再不搂个城里媳妇,这几年工不就白打啦?你是我的,跑不了,跑不了!金伞逗笑了,你还那么自信。李平原说,我呀,是刚备鞍的马驹子,挨鞭子的日子到了。他嘿嘿地笑了。

谁拿鞭子打你?她问。

有谁?你呀!他答。

金伞拿拳头打他,对,打你打你!李平原拿伞一躲,笑着,金伞就被细雨淋着了。李平原见金伞撒娇,就撅嘴站在雨里不走了。金伞迈了一步。全身就整个泡在雨中了。

李平原扔掉伞,紧扑过去,抱住金伞,在雨中浪漫地亲吻着。

红伞滚落河坡,顺水漂走了。

住了一宿,金伞就回城里了。

转天天晴上班,陈凤珍就将吴主任叫过来说敬老院的事儿。她着急地说,敬老院的问题,你和民政助理小王去办。修房款得十几万,眼下镇财政拿不出来,就找镇里施工队,先干,钱赊着,不能再让老人们屋里漏雨啦。吴主任说,镇里施工队也私人承包了,怕是不好办呐!这个责任,应该由大邦子承担!揩公家的油,都揩到敬老院去啦!陈凤珍说,敬老院的老人们想告,糊涂爷怕我为难,我看出那女院长怕得罪宋书记。吴主任哼一声,应该把修房报告,捅到宋书记那去,让他找钱!陈凤珍摇头说,那他会盖起来,跟没事人一样。你看,他没事就往楼上钻,跟那些演员们唱评戏!他能管老人的事儿?吴主任骂,那你也别管,让老人们往上告,看上面追查下来,宋书记咋给他那宝贝舅爷擦屁股!正骂着,李平原急急地进来了,吴主任就出去操持修房子去了。陈凤珍问李平原有事儿吗?

李平原说,两件事,一是红星轧钢厂有个车间主任叫曹有,他是我当时的车间主任。我们是好朋友,他这人很内秀,懂管理,而且学过兽医。我们豆奶厂将来也要办自己的奶牛场,他是我未来的好助手!陈凤珍挺佩服李平原的眼力,心里又怕惹麻烦,就说,我认识曹师傅,关键是你挖老潘的人,他会答应吗?曹有是啥意见?

李平原说,轧钢厂总不开支,他也不愿在那儿干了,因为他媳妇也在轧钢厂。关键是潘老五那儿……

陈凤珍说,我找老潘透透。那个事儿呢?

李平原说,向你公开一个技术秘密,城里豆奶总厂有个赵总工程师,58岁了,跟现在的厂长不对付,想病退,我劝住了。他和金伞正搞一个豆奶换代的新科研项目,搞了快三年了,近尾声,厂里不给投入资金了。我想啊,咱们这头把他接过来,继续研究,那样金伞也就跟过来了。

陈凤珍笑了,你别诓我,你这葫芦里卖啥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李平原一笑,哪里?我为金伞,还用费这般口舌?我是想请赵工过来。他儿子女儿都出国了,老伴也退了,这边给弄套房子,老两口两边呆,科研成果可就归咱了。总厂那头领导不稳,直接影响我们的合作。我想啊,总有一天,要在市场上打出我们自己的豆奶品牌!

陈凤珍很兴奋,好!有志气!我支持你!

就有一个问题呀!他说。

啥问题?她问。

人才楼的房子,得给一套!他说。

陈凤珍当场写个条子,说,去找总公司,这样的人才,才是我们福镇最需要的啊!

李平原笑着走了。

陈凤珍很欣赏地望着李平原宽厚的肩膀消失,才拿出了计划生育报表看,刚看几页,小吴就来报告说宋书记家被盗了。陈凤珍吃一惊。她料想像宋书记这样的人,家被盗,注定是很可怕的。

陈凤珍赶来时,宋书记家的平房小院围满了人。

屋里,宋书记额头淌汗,装得很镇静。孙所长进来,看过现场说,宋书记,是两个人的脚印,两人合伙入室抢劫,最近在福镇已发生三起啦。据我们分析,是外地流窜犯做案,而且专偷厂长经理们的家。宋书记怒了,你们是吃干饭的?发生过三起,还不破案?

陈凤珍劝说,老宋,救老太太要紧,别闹啦!

孙所长皱眉说,宋书记,我们掌握了一些线索,但得有个时间。只要案犯不逃离福镇,我一定抓住这些混蛋!老太太苏醒了吗?希望老太太能给我们说说盗匪的特征。宋书记见妻子只是哭,没好气地骂,人还没死哭啥?看看妈咋样啦?不一会儿,宋书记妻子领医生进来。医生说,老人家的情况不好,呼吸微弱,心脏衰滞,得输氧抢救。老人家是心脏不好哇!宋书记说,是心肌炎的底子。大夫,希望你们无论如何也要救活我妈!医生郑重地点头。

这时候,输氧瓶运来了,医生转身出去了。宋书记满脸凄苦。孙所长说,办公桌的抽屉被撬了,你看丢了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宋书记愣了愣,深深叹口气。对屋传出老宋妻子“哇”的哭声,宋书记急奔出去,哭喊妈哩——

陈凤珍知道是老太太死了,心尖打一个哆嗦。

傍晚,宋书记与妻子儿女戴孝守灵。他们怔怔地望着老太太慈祥的巨照悬挂灵堂中间,默默地流泪。门外传来一阵男人的哭声。宋书记抬头看见潘老五和小敏子过来给老太太遗像鞠躬。宋书记站起身迎过去。潘老五抓住宋书记的手,唉,真是想不到的灾啊!宋书记,你得节哀呀。

宋书记眼里汪泪,领潘老五进了西屋。宋书记给潘老五、小敏子让座。都坐下后,潘老五试探问,宋大哥,事儿都到这份儿上啦,你就跟兄弟兜底吧,丢了多少钱?多少钱的存折?还有东西?宋书记慌乱地抬脸,望一眼小敏子。潘老五挥手,示意小敏子出去,小敏子知趣地走出去了。

宋书记压低声音说,老潘啊,你是我的好兄弟,跟你一人说,你大哥我这几年,算是熊瞎子掉井白忙活啦!然后是哭腔,拳头狠劲儿地捶着大腿。潘老五劝说,大哥,别难过。你别说了,我都明白了,可咱也不是剁肉的墩子任人砍!钱是王八蛋,丢了再赚,人是活的嘛!宋书记叹,你说的轻巧。他瞅着。

潘老五沉默不语地想点子。宋书记一根一根地吸烟。烟雾在屋里弥漫着。潘老五难看的老脸忽然转喜,在宋书记耳边嘀咕一阵。宋书记连连点头,那你办吧。

潘老五喊,敏子,你进来!小敏子轻轻走进来了。潘老五问,你们那出移风易俗的现代戏排完了吗?小敏子说,差不离儿了,不过,上台不熟。潘老五烦了,啥熟不熟的,有劲儿有声儿就行。告诉你,明天一早儿,在宋书记家门前,搭台,唱大戏!小敏子一愣,这是葬礼,合适吗?潘老五说,咋不合适?老太太80岁了,也算是老喜丧!请个吹鼓班子,影响不好,咱唱这移风易俗的新戏,总成吧?小敏子说,那,高镇长同意吗?

潘老五骂,傻样儿,在福镇,谁是一把手?

小敏子满脸疑惑地走出去了。

第二天上午,天晴了,风很凉。秋凉没有冻掉人们的热情。福镇老百姓发现,在宋书记家门前,有一场评戏开台了。锣鼓响过,小敏子装扮成一位孝敬公爹公婆的好媳妇,上台来报幕了:下面请乡亲们看一场移风易俗的现代评戏《新风飞燕》!报完,台下老百姓真有鼓掌的。

木板搭的戏台上,小敏子挎着包裹上台,念独白了:我结婚呐,家里没陪送彩电和冰箱,而是陪送几亩地的大棚菜。眼下咱的小日子呀……就开唱了,正月里来北风吹,孝敬公婆对不对……潘老五在台下喊,对,是对呀!就笑。人群越聚越多。往宋书记家来的客人也渐多了。潘老五招呼着人们,领进灵堂,鞠过躬,又领到桌前上礼。一叠一叠的票子,让人看了眼晕。

高德安端着一块布帐子进来,鞠躬之后,将潘老五拉到一边问,老潘,谁让小敏子他们到这儿唱戏的?潘老五笑了,是我叫他们来的。咋,敏子没去跟你说?高德安脸一沉,胡闹,多时跟我说啦?潘老五劝道,别生气,高镇长。这不是三全齐美的事吗!试试台,既发送了老人,又丰富了文化生活,教育了老百姓。你瞧,多少人看呐?真火哩!高德安骂一句乱弹琴,就躲了。

潘老五又招呼新到客人鞠躬。躬到僻静处,潘老五掏出大哥大,拨通了纸厂邓三奎的电话,你是邓厂长吗?宋书记家里出事儿知道不?知道咋还不来?有外商?有总统也得先顾这头。宋书记对你可是不错呀,这回老娘没了,正唱戏发送呢!谁说昨天发送完啦?你听,这锣鼓响。快来吧,上了礼鞠了躬,你跟外商亲嘴我都不管!你问我上多少礼?咳,咱们这层关系的,掉下2万,怕是拿不出手吧?好,我等你啦!你记着,光扛两花圈,我给你扔回去!

宋书记走过来说,老潘,别强求,要注意影响啊!潘老五一挥手说,去屋里呆着你的,有事儿我兜着!就拿大哥大给别的厂长拨电话。

宋书记转身走了,这时候,宋书记的舅爷大邦子扛着花圈走过来喊潘厂长,都这空儿了还不放过跟小姐聊天?潘老五瞪他,你懂个蛋,招呼人呢!大邦子又问,喂,这条街上是谁家结婚,也请来一场古装戏,跟咱叫阵呢!潘老五不信竟有这等希奇事儿。

大邦子说,不信,你去看呐!

潘老五和大邦子往外走去看。到了街上,潘老五看见那家门口也开台唱戏了。潘老五问身边老农,那是谁家结婚?一老农说,老赵家三儿子结婚。怕丧事冲喜,也请来唱大戏啦。这条街,从没像今儿这么热闹过呀!潘老五明白了,说唱吧,越热闹越好!看哪头唱过哪头,来个戏剧比赛!就嘿嘿笑了。他担心这头的观众溜到那边去,一打听那家结婚的唱古装戏,就放心落胆地回到灵棚前。

高德安看见上礼的人递票子,心里格外不舒服,索性到门口去看戏。这出戏吸引了不少群众,他也高兴。他见台上的小敏子唱主角,很卖力,浓妆上还能分辨出细微的汗粒。他的目光与小敏子的眼光碰了一下,就赶紧避开了,因为他发现小敏子唱戏的目光是躲躲闪闪,慌乱不安的。高德安在心里骂她,这出戏是排给福镇百姓的,你拿来拍宋书记的马屁,金站长知道了肯定会寒心的。气归气,可听着台上演员的唱腔,他慢慢陶醉过去了。

呸!糊涂爷摇着轮椅走了。老人看那边的古装戏去了。高德安一愣,就听到不远处鞭炮响,一台野班子也唱起评戏《桃花庵》。他扭着脖子朝那边瞅了瞅,感觉两头的叫阵开始了。观众开始往那头流动。老高心里悬着,他还是怕那场野戏耍花活儿,将倾注自己心血的新戏冷了场。宋书记老娘葬礼丢面子没啥,他怕新戏败下阵儿,让陈凤珍说他劳民伤财。高德安挤过人群,到戏台跟前,悄声对小敏子喊,加把劲儿,别败下阵来!小敏子退到后台,趁没上台的空档儿,将高镇长的指示传达到每位演员,演员们憋足了劲儿,上台拿姿亮势,唱腔饱满,引起阵阵喝彩。傍晌午快收台的时候,那台野班子跟前几乎没有人了。眼前的这台新戏,台下人感动了,有哭有笑,人随腔儿走,心伴戏行。

高德安再扭头看那家门口,冷冷落落的,就剩糊涂爷等几位老人了。冷静下来,高兴劲儿就消了。心叹这家结婚的哪辈子没做好梦,偏偏碰上宋书记死了娘。他没了胜利之感,心想快快收摊儿走人。他没想到,陈凤珍在他身边站了许久了。高德安看见陈凤珍表情也很复杂。

陈凤珍看见糊涂爷从身边摇过,走过去说,糊涂爷看戏来啦?咋,还是喜欢古装戏呀!咋不到这头看看移风易俗的新戏呢?糊涂爷一脸怒容,呸!我不喜看!凤珍呐,你糊涂爷不是对现代戏有意见,我是对那些贪官有看法!变着法子大出殡,搂钱呗!响鼓不用重锤儿,老百姓心里有杆秤啊!

陈凤珍愣了愣,显得很尴尬。这阵儿的日光不再温和,火辣辣地泼下来。

糊涂爷问,凤珍,这边人少,那边人多。可你掏良心说,这戏到底是哪头赢啦?陈凤珍不答,就问高德安。高德安摇头长叹一声,怏怏而去。

发送完老娘,陈凤珍催宋书记快开股份制改革分工包厂会。这天宋书记戴孝主持了会议。宋书记一脸的倦容,说话声音有些沙哑:昨天,宗县长又打来电话,问起股份制改革落实情况,咱福镇是率先动起来的试点儿,宗县长要求要把工作落到实处,所以,今天的分工包厂会非开不可了。咱们各摊儿的事都很忙,就长会短开。大家议一议,咋个包法吧!大家都闷着不说话。潘老五忽然问,李平原咋没来?邓三奎也嚷,他说不来就不来?

陈凤珍说,我打过电话,说带车出去办个急事,咱们开咱们的。回头我告诉他!潘老五骂,哼,刚开业就眼里没人啦?我看这小子狂得不知自己是吃几两高粱米的啦!陈凤珍脸一沉,老潘,你怎么说话?宋书记岔开来说,搞股份制同上次搞增收节支是一样的,增收节支有开始没结局,但愿这回干彻底一些,是不是,小吴?陈凤珍又来气了,她说老宋言外之意,团系统出来的干部干工作开始就是结束。小吴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老高笑着打圆场说,宋书记的意思是一杆子插到底,大家谁不想把福镇弄好呢?老宋抢老高的话题说,对,我们是想把福镇的事办好,为了搞好股份制,我们成立一个股份制改革领导小组。我当组长,陈镇长和老高任副组长,潘厂长任总秘书长,负责组织、联络和宣传等工作。在座的其他同志都是领导小组成员。下面呢,就具体议一议,镇里哪些企业搞股份制,不能一刀切,国家可以搞一国两制,我们福镇来个一镇两制。老潘那里是镇里的领头雁,你先提提。潘老五抽口烟,十分悠闲地荡着二郎腿说,其实呢,按国外股份制的规矩,当经理和当厂长的,得占公司或工厂的百分之五十以上股,才配当经理厂长,而我们呢?是乡镇企业,集体所有,那就得搞咱中国特色的股份制啦!总公司搞股份制,吸收各厂做股东,更欢迎外资入股。老宋插言,至于各厂嘛,我看可以分批来,第一批搞股份制的企业是涤纶厂、纸厂、瓷厂、鞋厂、高频焊管厂和豆奶厂,企业虽然效益不太好,也是麻杆顶猪头强撑着。咋个包片分工呢?潘老五有自己的算盘,轧钢厂搞股份制启动资金难找,弄不好还会惹出意想不到的麻烦,丢权不说,老百姓的活钱在那儿变成了死钱。陈凤珍觉得那里早晚会出事,是空架子,她说第一批搞股份制的6个厂,那第二批还有啥?不就轧钢厂了吗?老宋说,轧钢厂太大,小吴插嘴问,豆奶厂也太小啊!陈凤珍看出潘老五和老宋都很紧张,她知道基金会的款都是老宋帮着贷过去的,鬼才知道幕后有啥勾当。潘老五怕陈凤珍起疑心,就爽快地大笑说,这有啥争的,那就轧钢厂一起搞。不过,陈镇长,轧钢厂可是条大老虎,弄乱了停产一天就赔一辆夏利,到时没钱可得找你这大镇长啦!陈凤珍防不胜防,球踢过来了,心里骂,好处你们匿啦,亏损找我?想得美。她也别大姑娘要饭抹不开脸,倔倔地说,当初要是搞股份制,就不会盲目上马轧钢厂,都是轧钢厂,跟五八年大炼钢铁有啥两样?这种教训还少吗?老宋说,当初大气候多好,你知道吗?陈凤珍说,我们得往自身上找原因,蒙准了,就说气候好,弄砸了,就埋怨大气候!老宋脸色难看,忍着。可是治陈凤珍的招子想好了,潘老五吃不住劲,说,大姑娘不养孩子,是不知肚子疼哩!高德安见会场气氛不对头,就出来劝说,别扯闲篇啦,快定分工包厂的事吧。扯到实质问题,会议立时冷了场。老宋抓住了时机,一锤定音说,我看,就按上次搞增收节支那样分吧。凤珍包豆奶厂,老高包轧钢厂、我包造纸厂、小吴和小田包瓷厂、李副书记包高频焊管厂。老宋见陈凤珍发蔫,为自己的玄想妙得欣喜。他笑着问陈凤珍,现在看来,就陈镇长和老高压力大,两厂都很难,我看把小吴调出瓷厂,反搭配给你们哪一方啊?陈凤珍不高兴地说,老宋,这是干工作,又不是做买卖。老宋又瞅老高。老高说我自己折腾吧。老宋说,陈镇长是女同志,刚开完世妇会,照顾妇女是应该的。小吴去豆奶厂,这么定啦!他不等陈凤珍回话就宣布散会了。都走了,会议室就丢下陈凤珍和小吴。小吴嘟囔着骂,狗眼看人低!陈凤珍瞪着两眼不说话。小吴又说,他们存心欺我们!明知豆奶厂刚转产,不在一条起跑线上,还让我们一起出丑!陈凤珍说,咱们去豆奶厂有啥不好!我还担心别人去,处处刁难李平原呢!豆奶厂在他们眼里没希望,我却觉得豆奶厂最有前途!眼下我生的不是这个气,我担心老高的身体呀,轧钢厂可是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啊!说完她心里一挂一挂的悬着。

分工会之后,陈凤珍到豆奶厂看了看,听说东北方老板发来的大豆出问题了,净是石块。工人捡石块,李平原到外头想辙去了。晚上,陈凤珍回家,看见父亲老陈头跟凤宝生气。陈凤珍看出又出事儿了,一问,老陈头吧嗒着烟斗,老眼含泪地说,咱祖上行善积德,老天咋就这么不长眼呢,还让我们断了这根子香火!陈凤珍一听就明白了,一脸失望。

陈凤宝嘟哝说,爸骂我废物,这回去县医院查明了,是阿香不生养,医生说的。陈凤珍问,没误诊吗?老陈头摇头,没指望啦!陈凤宝说,谁说没指望,大夫给开药啦。陈凤珍劝说,爸,别想不开!阿香吃着药,会好的!就是阿香真的不生养,也别嫌弃人家,凤宝这样,人家都回来了,咱得讲良心呐!老陈头叹说,那是,咱老陈家,不做昧良心的事。我见阿香流泪,还劝她呢。

陈凤珍坐下问,阿香呢?

陈凤宝说,去豆奶厂加班啦。陈凤珍明白是择大豆去了。老陈头说,听说厂里出事儿啦,大豆里有石头,停产,都得去厂里捡石头!陈凤珍心里就骂那个奸商方老板。为了钱,人都不像原来的人了。

陈凤珍回到自己屋里,看见外面又落雨了。小吴给她手机打电话,叫她去打麻将,她回绝了,就给城里的丈夫田耕拨电话,电话一通,才知道婆婆病了,高血压又犯了,在雨天里买菜摔了一跤。陈凤珍听豆豆哭着说,爸爸已经开车去福镇找姥爷抓中药来了。陈凤珍心里很难过,觉得自己对不住这个家。家像盏灯一样晃晃悠悠地悬着。

下雨的空气有些压抑,陈凤珍鼓鼓涌涌地等田耕的到来。田耕路上车熄火,修车误了时间,到福镇都十点钟了。吃罢饭抓完药,田耕赖在陈凤珍住室胡侃,凤宝和阿香知趣地躲出去了。田耕笑模悠悠地往陈凤珍身边凑。陈凤珍说你不是连夜赶回去吗?田耕还是嘴巴抹蜜套近乎。陈凤珍耳根一热就明白了。她将门插好,上炕就脱衣裳,边脱边说,动作快点,要不赶回城里就太晚啦!田耕看见她胸前白嫩的肉窝儿说,我不是这意思,我有别的事求你。陈凤珍没好气地将脱到一半的衣裳穿上说,这阵儿你们男人不知咋啦,活得都像太监了。田耕在夫妻生活上一向被动,久别胜新婚,这回可行了,又没那份心情。他讷讷地说,老太太要死要活了,我哪有干这个的心思?这几天,我们薛行长让找你。陈凤珍整理着头发问有啥事?田耕说,是催还贷款的事。你们福镇潘老五,从我们行里贷走两千万。去年到期还不上,办了延贷手续,今年年底咋也得堵上吧?行长让我找你!

陈凤珍沉了脸说,行长咋不找潘老五?田耕说,潘老五蛮横不讲理,才求你的。陈凤珍笑笑说,怕是行长得好处了才理屈。田耕说闹不清。陈凤珍叹息一声说,福镇太复杂,这事你别管!田耕急赤白脸地说,薛行长待我好,管也不白管哪!告你说,再不还贷,行长要倒楣啦!陈凤珍冷冷地说,你非要管,就请薛行长把延贷表送来。田耕惊叫,咋还办延贷呀?陈凤珍说恐怕这是唯一结局,多快的宝刀到福镇也得卷刃子。田耕说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走。陈凤珍说不走就躺下睡,这黑灯瞎火的我还不放心呐!田耕还不动。陈凤珍探头望了一眼雨夜说,你非走不可吗?田耕站起身说我走啦,我妈找人给咱俩看命相,说我沾不上你啥光。果真说对啦!陈凤珍听他说看相,就想起三姑那里的麻烦事,说又是看相,看相能办大事,我也不当镇长了,跟三姑学学去。亏你是国家干部,也信歪信邪的。田耕提着那包药头也不回地往外走,风裹着雨点子砸脸。陈凤珍看着丈夫瘦弱的身体钻进汽车,心里挺不对劲儿,灵机一动,想陪他回城,看看老婆婆,也好见见宗县长,汇报一下老宋他们在股份制改革中调歪的烂事。她回屋拿出风衣,又用头巾围好脖子钻进汽车。田耕还生她的气,半路上经陈凤珍介绍福镇的现状,田耕就明白了,同时也冒冷汗。为那行长哥们捏把汗。他说找宗县长快回来吧,咱们过安生的日子。陈凤珍好久都在男人群里斗心眼儿,几乎忘记是女人了。丈夫一提日子,又勾起了她原本的女性柔情。她记起了哪本书上的一句话,只有经历难产阵痛的女人才算是真正的女人。由此想到福镇,眼下的福镇就像一位胎位不正的孕妇,面临着难产的洗礼呢。田耕纠正说,你们福镇就像一位到处乱搞的荡妇,又泼又辣。陈凤珍给了田耕一拳头说,该死的,不准你骂福镇,好赖也是我的家乡呢。田耕笑说,你家乡有一样最美。陈凤珍问是啥?田耕让她猜。陈凤珍想了想说,福镇在你眼里,准是姑娘最美。不然咋会娶福镇姑娘当老婆呢?田耕撇撇嘴说,自我感觉良好,就你这五大三粗的也叫美,那天下没有嫁不出去的姑娘啦!陈凤珍笑着捶他。

一大早儿,陈凤珍给婆婆熬完药,就去县政府找宗县长,路上她想了不少诉屈的话。她相信宗县长会大发雷霆,帮她出气,给她撑腰,或是将老宋调走。她在办公室见到宗县长。宗县长本想听她汇报股份制的进展,却听她婆婆妈妈地告状。她理直气壮地说着,就感觉宗县长脸色不对了。宗县长问她说完了没有?陈凤珍说,说完啦。宗县长没鼻子没脸地狠训她,你口口声声说,老宋和老潘他们欺负你。老宋刁难就是欺负你啦?依我看,反差越大越能显示股份制的力量!你说,老宋他们反对股份制怕丢权,有啥行为证实呢?人家不正是在干吗!我看福镇大有希望,有问题也是你有问题,怕困难,患得患失,你没听有人传言,说咱们团系统干部干工作开始就是结束。你这可好,没开始就想结束!陈凤珍懵了。她脸上挂不住了,双眼汪了泪。她讷讷地说,宗县长,我不是那意思。宗县长果断地说,啥意思?我不听你说,说好说坏没用,干好干坏才立竿见影!至于过程嘛,自己去折腾!凤珍哪,干工作一着不慎,全盘皆输哇!说完宗县长就被叫去开会了。陈凤珍瞪着两眼呆坐。她无路可退了。可细一品宗县长的话,证实了宗县长对她是寄予厚望的。宗县长批评她越狠,就越说明关系越近。如果自己真是无能,就顾及不了关系。她不服输,从小就这性子。她惊叹老宋的手腕高明,明明是欺你走,还让你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这是革命工作的艺术,够她好好学一阵子的。她想学,想单枪匹马杀回福镇,真正尝尝大姑娘生孩子的疼滋味。是坑是井都得跳了,别无选择。陈凤珍回到家里,替婆婆熬下最后一锅药就要走。田耕咧嘴埋怨,你疯了吗?陈凤珍冷冷地说,说的对,如果我在这一冬不干出个名堂,你只有在年根儿去领疯老婆啦!说完她去了大街,租了一辆汽车回福镇了。

进了福镇街口,陈凤珍耳边飘动着田耕的声音,福镇就“福”字最好哇。人呐,究竟啥是福呢?男人和女人对“福”的理解是不同的,因为男人和女人出自两种不同的文化背景。福镇啊,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接纳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