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的葬礼过后不久，有天晚上我又梦见了你。梦中的你从外边匆匆进来，进来就抱住我问：爸，你还认我这个儿子吗？我当时一愣，拍着你的肩膀说：嗨，你这孩子，咋能这样问，我怎会不认你这个儿子？说完这话，我才猛然意识到，你已经走了。我惊问道：他们又让你回来了？你点了一下头，我高兴地刚想再抱住你，梦突然醒了。我怅然若失地躺在那儿，许久许久没动。我不知道这个梦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怕我们会把你忘了？意味着你在想念我和你妈？
你为何要那样问我？
爸爸，你的梦只是你思念我的心理折射。你梦见我时我其实已经走远了。我的骨灰刚刚入土，那位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头罩白色丝巾的女士就轻声说：现在，你可以跟我远走了。我点点头，尘世上与我有关的事情已全部完结，我估计我也该走了，我不能总是在近处低回飘荡。她没再说别的，只将一块黑布递给我，说：盖在头上。我刚把那块黑布在头上盖好，耳边就嗖地响起了风声，我感觉她扯住我的手，我们已经在飞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大家都到这儿站好！那女士和我随即站定，我头上的黑布也被扯掉，我发现我们已来到一条大河的岸边。这里光线晦暗，岸边没有任何建筑，除了树就是草，河面宽阔且被浓雾笼罩，一眼看不到对岸。河水流速很快，不时翻着浪花，水的颜色墨绿，看上去很深。河中没有人间河里常见的水草一类东西，显得很是纯净清澈。岸边也没有芦苇和芭茅。有风，但很轻微，草梢和树叶几乎不动。没有蝉鸣，四周很静。河这边的岸上站着一些和我一样刚到的灵魂，每个灵魂旁边都陪着和我身边一样的一个头罩白色丝巾的女士。我这时才明白，并不是只对我这样安排，原来所有来这个世界的灵魂，身旁都陪有一位这个世界的使者。她们在两个世界间穿梭，负责把我们引领到这儿。
我现在可以看看你的脸孔吗？我大着胆子问领我来的那位使者。
她摇了摇头，但我感觉到她没有生气。
这边的规矩，我不能摘下纱巾，请原谅。她的声音依旧轻微。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她又摇了摇头，抬手示意我朝前方看。
欢迎诸位来到天国！刚才招呼我们的那个身形瘦削的男子高声说。他站在我们正前方一个形状古怪的树桩上，声音反常地洪亮：天国大得无法形容，它分为几个区域，这里是天国的甄域。大家看到那条河了吧，在河的这一侧，也就是我们站立的此岸，都属于甄域。所谓甄域，也就是甄别的区域的意思，我们要在这里对诸位进行一次甄别，之后，便把大家送到各自该去的其他区域。甄域本身也非常大，它又分成很多“关”，我们这儿是甄域的333339关，关就是关口的意思，是进入其他区域的一个关口，你们可以叫我关长，我这个关长的职责和人间的海关关长有点近似，就是在你们通过甄别之后，用船把你们送到各自该去的区域。我们这个关，接待的大都是由人间中国来的灵魂。
爸爸，我已经到了天国的甄域。这令我感到很新奇，我侧耳去细听那个关长的话——
你们现在看见的，便是天国的景致。人间有的东西，天国都有；人间没有的东西，天国也有，你们可以慢慢观察，逐渐熟悉。
我抬头向四周看去。身边领我来的那位使者这时低声向我介绍着：那是冥河河堤，岸上长的那是天柳、天榆，堤上爬满的是天簇草，盛开的花叫天霄和天梅，岸边停的是天船，码头上垒的是天石……
我满眼都是惊奇：这就是天国的甄域？
在你们要登船启程之前，有四件事要做！关长这时又高声说着。
我这时轻声问身边头罩丝巾的女子：我们既是可以飞，为何不飞过河去？乘船多麻烦。她摇摇头轻声说：没有谁能够飞过这条河，它是一道谁也无法飞越的屏障，过这条河的唯一途径是坐天国之神安排好的船。谁敢违抗，必会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默然，只好继续侧耳去听。
第一件，是再甄别一次身份，我把你们的年龄、来此处的因由和灵魂划归的类别念一遍，以便你们核对和记忆，防止弄错。那关长说罢，从身上掏出一个本子，打开一页念道：肖嘉晓。
来了。一个老年男子应声向前走了一步。
你，79岁，因患肝病而来，属重秽之魂。
为何说我是重秽之魂？肖嘉晓有点不高兴。
你20岁那年，在工厂一角撞见厂长正在强奸厂里一个女工，你不仅没有施救，还在警察询问你时否认看见过强奸场面。你曾结婚三次，生子女五个。52岁时因想与第二任妻子离婚而多次殴打她，致使她上吊自杀，你则说她是与你前妻所生子女不和，吵架之后一气之下自杀的，将其自杀真相瞒住。故属重秽之魂。
你……肖嘉晓分明有些意外地看定对方。
我说错了？那关长盯住肖嘉晓，随即转向大家：如果我说到谁说错了，被说者一定要指出来，以免我们把事情弄错到底。肖嘉晓，需要我念有关证词吗？
肖嘉晓低下了头。
关长又将手中的本子翻过一页念道：
姜维蓝。
一个年轻女人应了一声：来了。
你，30岁，因难产而来，属轻秽之魂。
我的灵魂没有沾染任何秽物。姜维蓝抗议。
你17岁那年，因和邻桌一个家境贫困的女同学发生口角，故意将她的计算器从桌上撞到地上摔碎。你24岁那年，因嫉妒单位一个女同事长得漂亮，在网上匿名发帖说她曾到宾馆卖身，致使她的男朋友离她而去。你27岁时因不满婆婆的啰唆和责骂，曾多次顶撞她，并以离婚要挟丈夫分家，让婆婆一人分开另过，还阻挠你的丈夫周末去看她，致使老人此后尝尽了孤独之苦。故属轻秽之魂。
那姜维蓝没有应声。我暗暗吃惊，关长他们竟能将一个人一生中的作为记得如此清楚？！
林文浩。
一个壮年男子应道：来了。
你，45岁，自焚而来。你脾气执拗，在自家的房子被确定拆迁之后，你认定补偿不合理而拒绝搬迁，开发商给你家断水断电也未能使你屈服，后开发商雇人强拆，你誓不相允，并以自焚抗议，属有冤之魂。
林文浩泪流满面。
陈东昌。关长又翻过一页叫道。
来了。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应着。
你，41岁，亿万富翁，心肌梗死而来。以你为董事长的造纸厂严重污染水源，每遇环保检查时你就打开治污设备以表明你不排污，待检查者一走，你便又关掉治污设备以省钱，致使附近数万人的饮水受到污染，许多妇女生了畸形儿，不少孩子得病死去。每当有人上告，你就拿钱贿赂官员摆平，还多次威胁上告者。属有罪之魂。
我每年都给政府交了很多税，我不仅无罪还有功！陈东昌高声辩解。
税金与人命相比，哪个重要？关长瞪住他。
因为我对经济发展的贡献，三任市长都得到了提升。
你还懂得“贡献”这两个字？关长的眼眯了起来。
你无权评价我的人生！陈东昌傲然说道，你没见我死后那么多人前去为我送葬？市委书记亲自主持我的葬礼，我被追认为模范企业家，市政府打算为我建一座纪念馆，有作家已决定为我写传记，我很可能会在我们那个城市成为不朽之人！
好吧，既然你自己觉得会不朽，那就保持这种感觉吧！
罗道冬。关长跟着念道。
来了。一个比我年纪稍大些的男子应道。
你，37岁，因全身烧伤感染而来。你平日懒惰，因不做家务多次与妻子发生争吵，且数次动手殴妻。一日邻家失火，有消防人士扑救，已撤至屋外的你本可以不管，但在听见邻家幼子尚在着火之屋哭叫后，你却义无反顾地冲进去，抱上那孩子向外跑，大火很快将你包围，孩子后来得救，你却不治而来此处。属仁爱微瑕之魂。
罗道冬淡然一笑：过奖了。
谭立声。关长又看着本子叫道。
一个男子应道：来了。
你，59岁，“双规”前于惊吓中上吊自杀。你身为纪检高官，却嗜财如命，想尽办法敛财：经常向下属哭穷以暗示对方送钱；每遇节庆，必收红包无数；每有小病住院或遇红白喜事，必让秘书通知部属知道，谁若不去医院拿钱看你，你便让秘书悄悄告诉他，已收到控告检举他的书信，致使对方在惊慌中给你送上“红包”。几千万元的贪贿所得，最终让你丢掉了性命。属贪婪有罪之魂。
谭立声低头无语。
刘辉煌。关长再叫。
一个青年男子应着：来了。
你，38岁。你有妻有子，有车有房，有吃有喝，本该安分度日，却违法私开煤窑，数次因塌方致井下工人死亡，都找借口遮掩过去。一矿工之弟被塌方压死后，你竟偷偷烧掉尸体拒付赔偿费，矿工忍无可忍将你举报，你在自家的煤窑被查封后竟决意报复，用开矿之炸药炸死举报人一家，并连带炸死举报人邻居多人，手段极端残忍，人性完全泯灭，虽经人间判决执行死刑，但死前仍不思悔改，叫嚣二十年后还是一条汉子，足见灵魂已重度变异，与动物类似。属凶恶重罪之魂。
刘辉煌冷笑着：我就凶恶了你怎么着？我已经被执行死刑离开人间了，你还能对我怎么样？再杀我一回？告诉你，我还想变成去拿人性命的厉鬼呢！
好，很好！有胆量。关长朝他点点头。
刘辉煌撇撇嘴不屑地：老子他娘的都到这儿了还会怕㞗你？！笑话！
焦丹珠。关长又叫。
一个头罩白色丝巾的女士举了举手臂上抱着的一个女婴说：来了。
你，只活了三个月，因无名高烧而来。刚入世的你未染人间任何污垢，未做任何有违人伦、法律、公德之事。属洁净之魂。
焦丹珠只是不知所以地啊了一声。
汪美莉。关长再叫。
一个中年妇女应了一声：来了。
你，50岁。被判死刑而来。你身为官员，却视平民如草芥，肆意践踏。你儿子看上别人家女儿，欲强行不轨，遭对方顽强反抗后，竟活活将对方掐死。照说你身为人母，应能理解女方父母悲哀之心，该对被害方好言安慰，妥加赔偿，然后送子服法，可你却抱怨对方教育女儿无方，不该公开和你儿子争吵，致使他精神病复发。你还为你儿子开了精神病复发证明，免除了他的刑事责任。其实你儿子从未患过任何精神疾病。对方无奈之中只好上告，你利用权力百般阻挠无果后，又起杀心，出钱雇人假装醉酒开车，生生将女方父母撞死。一个家庭顿时消失。你的心灵不全然黑暗断不会做出此等事情。属歹毒有罪之魂。
汪美莉听罢突然冷声笑了：自从我儿子出事之后，我听见的全是对我的指责之声，我烦死了！告诉你们，我反正已经没了性命，你们已经把我弄到了这个地方，我还有什么好怕的？！你们还能怎么样？你们还要怎么样？！让我再死一遍？她冷厉地反问关长。
那关长将眼眯起来，直盯住她，半晌才说：不错，果然是女中俊杰，厉害……
关长拿着本子将一个个灵魂都核对评说了一遍，可能是因为我刚到，到最后才叫到了站在后边的我的名字。我应罢声后，只听他说：你，29岁，因脑病来此。16岁时为玩电子游戏，数次欺骗父母。属微瑕之魂。我当时心头一震：没想到这点事也被他们看到了眼中。爸爸，对不起，那一段日子我对电子游戏特别着迷，常在放学之后进到网吧打游戏，当我迟归你们问我干啥去时，我总是说留在学校做作业了。我的确骗了你们。
那天到333339关的大部分灵魂和我一样，都被归类为微瑕之魂。被归为有冤之魂的有五个，我记得其中有两个特别冤，一个是被诬告为强奸杀人的男子，他只是碰巧经过事发现场，看见一女子倒地上前查看，因手触了被奸杀的女尸留下指印，并在现场留下了脚印，遂被认为是凶手，遭枪毙后才又找到真凶；另一位是个年轻姑娘，刚当上公务员，局长见她漂亮，便多次挑逗逼她献身，女的一怒之下向上边告发局长对她性骚扰，局长恼羞成怒，遂派人在她和男友幽会时悄悄拍了视频在网上广为传播，将她说成了卖淫女，并建议开除公职，女的一气之下服药自尽……
身份甄别完之后，关长说：下边我们再办第二件事——沐浴，更衣。他说罢，朝冥河边一指：左侧300米那棵天槐树下，为男子的沐浴处；右侧300米那棵天柞树下，为女子的沐浴处。所有被划归为仁爱之魂、洁净之魂、有冤之魂、微瑕之魂、轻秽之魂和重秽之魂的男女，都分别去两处沐浴，浴后上岸，岸上预先已放有新的衣服，男的为蓝色长袍，女的为白色长裙，原来所穿的衣服全都扔掉，换上新衣后再来这里集中，明白了？记住，沐浴时就在河岸近处的水中，不要向深处走。
大家点头。之后，男女分开向两侧走去。我随在男的队伍后边刚要挪步，只见那个被定为凶恶重罪之魂的刘辉煌指了一下剩下的那些灵魂，傲然地问关长：我们还洗澡换衣吗？
当然，只是要稍等等。关长回答。
我们这些男的，到了左侧的那棵天槐树下，纷纷脱衣下水洗起来。下水之后，感到水中的光线依然晦暗，但能看清水澄澈极了。水温有些低，不过也不是凉到无法忍耐。水中好像无鱼，因为没见一丝水草。撩水沐浴时，更感到河面宽阔，有雾气不断从河心的水面上升起，在整个河上飘绕弥漫，这加重了光线的晦暗，也使我们更加看不清对岸的景致。四周静得彻底，除了我们撩水的响动，听不见别的声音。这条河不像人间的河，你站在水里半天也不见有小鱼撞腿，也听不到蛙鸣浪响。
大家相继洗完上岸，岸上果然堆着一堆蓝袍，那些陪伴我们的使者，原本站在岸上，这时便纷纷走到那堆袍子前挑选，大概因为我们已没了肉体，女使者们看我们沐浴并不害羞，不一刻，她们便各拿一件向自己陪伴的对象走过来，很快，我们大伙便都已把袍子穿好。身着清一色的蓝袍，使我们的队伍显得整齐好看多了，而且我发现，每个灵魂穿上的袍子都很合体。
我们再回到原地时，那些女的也已回来。她们穿上白色的长裙以后，和传说中的天使颇为相似。关长让我们在原地站好，然后转向尚没有沐浴的陈东昌、谭立声、刘辉煌和汪美莉他们说：现在你们几个去河边沐浴更衣。和刚才一样，男的在左侧的天槐树下，女的在右侧的天柞树下。
既是都在同一个地方，为何刚才不让我们一起去？这样区分有㞗意义？真他娘的多此一举！刘辉煌非常不满，嘟嘟囔囔地骂着。
待遇不一样。关长倒没生气，只是朗声答道。
还不是一样的河水？怎么，你把河水煮热了？故弄玄虚！刘辉煌继续发着牢骚。
看得出，那几个延后沐浴的灵魂，脸上都有不快，但他们也只好按要求向河边的两个沐浴点走去。
我们全都站在这里等。我心里想，既是都在同一条河里沐浴，其实分两批没有啥意义，只是个名义上的区别罢了。站在我们这个位置，能看出他们已相继下了水，我正估摸着他们何时能洗完，却忽听左侧河中的刘辉煌和陈东昌他们发出了极其惨烈的叫声：啊……天哪……
大家都一惊：出啥事了？我们刚才不是洗得好好的吗？大家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右侧的那个女人汪美莉也尖厉地叫起来：妈呀——！
我们都去看关长的反应，却见他没事似的在原地悠闲踱步。
我和几个灵魂没忍住好奇，向左侧的那棵天槐树下跑去，跑到河边一看，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几十条鳄鱼正疯狂地攻击着他们，他们拼命地挣扎，想爬上河岸，可那些凶恶的鳄鱼根本不给他们上岸的机会，只见他们几个手捂脑袋一边浮上浮下地躲避鳄鱼的攻击，一边撕心裂肺恐怖至极地呼喊救命。我们中有几个已在岸上扯来树枝，想击退那些鳄鱼去救陈东昌他们，但被随后走过来的关长摆手止住。直到水中那几个男的全都精疲力竭，昏倒在水中，关长才朝水中挥了挥手。很奇怪，他的手一挥，水中的鳄鱼就都掉头走了。关长这才让我们把他们几个拉上岸来。还好，因为没有肉体，他们其实并没受伤害，只是受了惊吓，几个男的很快又都醒了过来，只用两眼惊慌而怔忡地看着大家。
这只是一次警告。关长冷声说。不要以为到了天国甄域就万事大吉，同时也是让你们体验一下被伤害的滋味。现在初步感受到那滋味不好受吧？关长看定他们说。你们在人间所犯的罪，表明你们的灵魂已改变质地，几与动物相同，今令你们与冷血动物同处，就是想让你们获得动物间以强凌弱的真实感受！你们在人间欺负弱者时，他们就和你们刚才一样，都是一种无助无奈恐惧无比的感觉。遗憾的是，因为你们已与肉体告别，已体验不到肉体疼痛的滋味了。怎么样？还要不要再尝一次？
不，不，不……他们一个个惊恐地摇头。
关长，快去救救那个汪美莉呀！两个身穿白裙的女子这当儿跑过来慌慌地叫道：好多好多毒蛇在缠她——！
关长不置可否地向那边河岸走去，我和其他一些灵魂忍不住好奇之心的怂恿，也都悄悄地跟在关长身后。走近了一看，大家全都骇然瞪大了眼：汪美莉已爬到了岸边，只见无数条毒蛇死死缠住她，一条条毒蛇咝咝地吐着长芯子，在她的脸上、脖子上舔来舔去，汪美莉已吓得双眼紧闭脸色煞白，连呼喊救命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们都紧张地看着关长，关长慢条斯理地抬手摆了摆，那些毒蛇便呼地散开进入了水中。原来陪在汪美莉身边的那个使者，这时上前将一件白裙裹在了她的身上。
汪美莉，感觉好吗？关长冷冷地开口。
渐渐睁开眼睛的汪美莉嘤嘤哭了起来。
知道啥叫绝望了吧？当一方不讲任何道理地袭击你而你又无还手之力的时候，那感觉就是你刚才体验到的这一种，你当初雇人开车去撞那对死了女儿的夫妇时，他们的感觉和你刚才的感觉一样。你曾问我还能怎么着你，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让你体验体验这个。还想不想再体验一次？
她急忙惊恐地摇头。
关长这才说：给她穿好衣服吧。
大家重新回到洗浴更衣前站立的地方时，气氛与之前相比有了变化，那就是一种莫名的紧张笼罩到了大家头上——刚才的场景太吓人了！
我们已做完了第二件事，下边开始做第三件事：喝汤。
喝汤？我一愣。
我发愣的当儿，已有四个使者拎来四个桶和四摞碗放在了我们面前。
先请林文浩等有冤之魂上前喝汤。关长叫罢，林文浩和几个男女上前，分别从使者们的手上接了碗，仰脖喝下了碗里的东西。
你们喝的—这叫息怨汤，喝罢这汤，会彻底忘掉人间的冤屈，只保留对人间的美好记忆，从此安心在天国里生活。
那几个冤魂脸上原有的苦相和怨色，果然就没了。
关长这时又喊：请第二批下河沐浴更衣的几位有罪之魂上前喝汤。
刘辉煌和汪美莉他们几个这时都战战兢兢地向前走了几步，接过了使者们递来的碗，老老实实地仰脖喝下了碗里的汤。
你们喝下的是迷魂汤，喝掉这汤，将彻底忘掉自己的亲人。从今以后，你们会在天国的另一个区域里重新开始生活，你们的亲人即使今后也来天国见到了你们，你们也无法相认，你们将永远孤独地接受天国之神给你们的东西。关长说明着。
那几个喝了迷魂汤的全都一愣，但似乎是刚才的警告起了作用，无谁再敢开口表示不满。
下边给轻秽之魂和重秽之魂喝汤。关长又道。
使者们跟着又给那些灵魂每个递了一碗汤。待他们喝完，关长说：给你们喝的是净魂汤，你们喝了这汤，会有利于你们的灵魂净化，会帮助你们愉快地在天国生活，而且能保持你们在人间的记忆。
喝完汤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下边请仁爱之魂、洁净之魂和微瑕之魂喝保魂汤。关长笑着说。这是我自见他以来他第一次露出笑容。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使者给我们每个递了一碗青色的汤。我小口喝着。那汤不咸不辣，不苦不甜，不香不酸，说不清是什么味道，但不难喝。
你们喝了这汤，会使你们完整保持关于人间的记忆，完整保持在人间的感情，以后自己的亲人来到此地，你们可以快快活活地和他们相见，其乐融融地在天国生活。
大家都长舒了一口气。
下边，我们做第四件事：照镜子。关长这时又说道。
大家闻声都很惊奇：还要照镜子？
那关长并不答话，只用手朝岸边的树丛里一指，就见树丛里刷地出现了一面宽十米高二十米的大镜子。我的天，我在人间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镜子。
大家排成一队，到镜前各照一次，这类似于人间的拍照，以便在灵魂编码库里留下各位的灵魂编码信息。
我们相互看着，显然都觉着意外。然后就依关长的要求，排着队上前照。我前边的灵魂照镜时，我伸头想看看那镜中出现的是什么，可遗憾的是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你自己照时，你才能看清镜中的影像。关长解释着。
很快轮到我站在那个巨大的镜子前了，我原以为我站在镜前时镜中只会出现我的影像，没想到在我的影像出现的同时，还会出现许许多多我一点也不认识的男的和女的影像，我惊愣了一霎之后突然发现，那些男的和女的在面貌上都和我有一点点相像。
那都是你的祖先。站在一旁的关长这时开口向我说明。经他一说，我再去看那些人时，果然发现了更多的相似点：比如，他们的眼睛都不大但睫毛都长，他们双脚上的第二个趾头都又长又细，他们的嘴巴都宽。原来他们是我的祖爷爷、祖奶奶和曾祖爷爷和曾祖奶奶和更老的爷爷奶奶们。
我能和他们说话吗？我惊喜地扭头问关长。关长摇摇头道：现在不行，以后你们会有见面说话的时候。
我照镜子那刻，忽然发现我的袍子前襟上出现了一组符号：***************。我正诧异间，只听关长说道：各位袍子前襟上出现的符号，就是你们家族的编符，愿不愿记住都行，那只是供天国管理使者们用的，对你们自己的意义不大。
我离开镜子时很是欢喜：我竟然能见到我们家族的前辈，这可真有意思！
照完镜子后，大家都在议论刚刚获得的家族编符和见到家族先人的事。有个男的极其兴奋地说：我母亲比我提前一个月走的，没想到刚才在镜中又看见了她，她和她生前的样子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是换上了白色的裙子，但愿我在天国里能长久地和她在一起……
关长这时摇了一下他手上的一个铃铛，待所有的灵魂都安静了下来，这才又说道：诸位在333339关的事情已经全部办妥，我这个关长已尽完职责，下边有使者陪你们登船驶往各自该去的地方。我没有更多的话要说，只再交代一句，在船上要保持安静，听从船长的指挥，他让谁在哪里下船，谁就应该在哪里下，否则，会有你难以想象的惩罚落到头上……
爸爸，直到此时我们才开始上船，向未知的地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