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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政基石:村官李家庚的故事. §六 雪白明月照耀大地

谈论历史和畅想未来,都是为了把握现在。

李家庚上任了,严酷的现实立刻摆在这个英武山的主事人面前。他面临的第一个棘手问题,就是收缴农业税。他在喇叭里喊了几天,就是收不上来。后来他才明白,要想顺利收缴英武山的农业税,必须解决第二轮土地承包的遗留问题,同时还要解决村里拖欠群众两万多元小工费的问题。

李家庚心里明白,要解决村里的这些难题,必须先解决农民因土地承包上访告状的问题。

天之父,地之母。什么问题让农民最揪心?什么东西对农民来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人们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土地!土地是农民安身立命之本。站在我们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看,***及其领导的中国共产党人对中国最伟大的历史贡献,就在于出色地完成了中国漫长的农民革命。农民革命的核心是土地革命,历史上历次农民革命运动多是以“打土豪,分田地”为目标的;共产党人在实现这个目标后,并没有止步不前,而是建立了土地公有制度。至此,土地革命的任务才算完成。这是人类发生在20世纪里的一个伟大奇迹!

每一次农民革命运动都是以土地为核心的财富洗牌。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在改革开放初期推行的第一项政策就是满足农民对土地的渴望,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把农民从人民公社大集体的桎梏中解放出来。农民获得了极大的生产自主权,极大地调动了生产积极性,农民有了剩余,有了现金积累。到了80年代中期,又给农民第二次松绑,“离土不离乡”,发展乡镇企业。第三次松绑是上个世纪80年代末期,允许农民“离土又离乡”,进城打工。中央颁发的已经有十几年时间的一号文件,都是与土地直接相关的农业问题。以***总书记为核心的党的第三代领导集体提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对农村基层工作有着非常重要的指导意义。

在党的十六大上,以***为首的新一届党中央,提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宏伟目标。全面小康应该是全民共享的小康,其中就包括八亿中国农民的小康生活。为了这个目标,中央把农民问题摆在了重中之重的位置。保护农业用地,促进粮食增收,深化农村改革,为农民增收减负提供体制保障。农民们打心眼儿里高兴啊!

这位农民之子,深知农民的心思,土地对于农民来说就是命,就是希望,就是图腾!李家庚上任之后,常常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中国农民拥护党、热爱党,共产党代表的是人民的根本利益,党和政府的好政策个个都顺农民的心,人民的政府怎么会让自己的老百姓心情不舒坦呢?可是,就有让老百姓不舒坦的事情。比如英武山,不就因为土地问题告状吗?不仅英武山,还有一些贫穷的农村有“四多”现象存在着:告状的多,上访的多,恶性案件多,集体闹事的多。原因在哪里呢?后来他想明白了。

原因是有人把“好经念歪了”!

李家庚深有感触地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当村干部不知村里事难。正因为难,你把难事办了,才能显示出一个共产党人的力量!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就发挥出来了!农村基层组织建设‘五个好’目标,不是写给党员看的,是让党员做的。我们应该切实转变作风,办实事,干真事,不把事情办好不撒手,甚至要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去为老百姓解决难题,带着感情关心人民群众的疾苦,这才是真正身体力行‘三个代表’。每个党员都这样做了,我们八千多万人的先锋队伍就一定会让人民满意的!我们党的执政能力也就增强了!我们党就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李家庚咋想就咋说,咋说就咋做。治病就得找到病因,他先是走访英武山第四组的告状户,到了王申家、李家印家、韩有新家、王建军家、王建民家,了解关于土地问题的真实情况。实际上问题并不像村里传说的那样复杂,可是听了他们的告状过程,李家庚还是怦然心动。

《中华人民共和国农村土地承包法》第十二条指出:“农民集体所有的土地依法属于村农民集体所有的,由村集体经济组织或者村民委员会发包。”两年前,国家第二轮土地承包的时候,村里的领导决定从每个生产小组抽十亩机动地。英武山共有四个小组,那就是抽出四十亩机动地,然后再发包出去,村委会可以从中获得一些机动款。《农村土地承包法》第十八条还规定:承包土地这样的重大问题,要“依法经本集体经济组织成员的村民会议三分之二以上成员或者三分之二以上村民代表的同意”。可是,当时的两委会没有经过这样的程序,就强行抽调四十亩机动地,使党员、群众十分不满。

当时第二轮土地承包,要落实中央关于土地承包再延长三十年不变的政策,并要求按规定与农户签订合同,发放土地经营证书。中央的“增人不增地,减人不减地”就是为了稳定土地承包关系。问题出在村委会违反了这样的规定,村里机动地不得超过整个土地量的百分之五,英武山共有四百七十二口人,人均耕地还不足两亩,四十亩的机动耕地,显然大大超过了英武山百分之五的耕地。这些机动地很快就招标出去了,那些中标人把承包金交给了村里。老百姓不满意,就把事情告到石门寨镇政府。当时任镇长的李家纯,是从英武山走出去的基层干部,他对英武山的情况了如指掌。他深知土地纠纷的严重性,马上找到村委会领导,严厉地警告他们:“群众有意见的事情,必须纠正!要严格杜绝中央政策的死角!”村里干部在极为无奈的情况下,停止了发包机动土地。村里要退钱的时候,有些中标人说不要钱,就要土地。尽管这样,其他三个组的机动地问题还是解决了,但是到了第四组就僵住了。第四组有二十亩土地分不下去,因为这些交钱中标的人大多在第四组。由于村里领导态度强硬,没有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三说两说就僵住了。所以,第四组的村民联合起来,他们不包地了,然后就不交任何税费!再之后,第四组的二十多户村民就踏上了打官司的征程!他们到秦皇岛市委,到抚宁县委,最后还找了代理律师。土地荒芜了,乡亲们市里县里往往返返地跑,可是不知问题卡在哪个环节上,乡亲们的官司就是一直没有着落。

李家庚在走访一家上访户的时候,感觉这些上访户的日子过得都是紧巴巴的。那家的女主人看到了希望,紧紧拉着李家庚的手,颤动着嘴唇说:“家庚啊,你也是咱庄稼人,你知道我们看着土地荒着心疼啊!两年啦,这得打多少粮食啊!当时要是你当支书,这个事儿也不会发生啊!他们哪,真招人恨,好像他们不吃五谷杂粮似的。家庚,快把地给我们分了吧!没有土地,我们吃啥呀!”说着就一个劲儿地流泪,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在李家庚的手上,令他感觉透心的寒冷。

李家庚既伤感又气愤,什么事情都可以放一放,这件事情一天也不能再拖了。上访本是耗时耗钱又耗神的苦差,这一切图个啥?还不就是图党和政府能给他们一个公正,还给他们土地。他们对土地有感情啊!他还听说有一个失去土地的村民整天在荒地那里转悠,一天,忽然看见杂草丛生的土地上长出一棵玉米苗,他守在玉米苗旁久久不肯离去,最后把它连根挖回家里,栽在自家的后院里来欣赏。乡民们上访两年多,吃了那么多的苦,心头的悲痛太深了。他们不求别的,最主要的是想在法律上给他们一个心服口服的说法,还给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如果帮助乡亲们催促法院判决,显然是不现实的,村里老班子已经成为历史,如今是他李家庚掌管事物,法院就是判下来,村里也没钱哪!

当务之急就是把土地分下去!可是,分地之前又冒出一个非常棘手的难题,那就是上访户提出的他们上访打官司花掉的三千八百块钱。这笔钱对于他们并不是最重要,但是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告状,至今没个结果,许多人都看着他们。这样没有一点儿说法败下阵来,这二十几户庄稼人在英武山就没有一点儿面子了!所以他们必须索要这笔钱,以说明他们在理儿上。

这笔钱要村里出,可村里有的只是十几万的亏空,哪有这笔钱呢?就是有钱也不能还这笔钱哪!而且上届村委会把农民缴纳的土地承包金都给花了,本来承包金也应该退还给农民。李家庚犯了难。如果僵在这里,村里的后续工作都将是空谈。他暗暗下定决心,这个坎儿必须迈过去。在一个晚上,李家庚从家里强行拿出了四千块钱,他要替村里出这笔打官司的钱,眼瞅着就到春耕季节了,要尽快把土地分下去。

李家庚拿着钱来到了王申家。这个家庭他并不陌生,因为那天十三个党员请他出山就在王申家。此时此刻村民王华也在他家串门儿。王申和王华皆因打这个土地官司,两个人成了一个战壕的战友。王华是一个不善表达的庄稼汉,但只要他一回忆起上访的日子,那双混浊的眼睛里就会掉泪。他们到秦皇岛,到抚宁县城,人家总是爱搭不理地打发他们。为了省钱,他们就蹲在又脏又乱的小摊儿前吃一碗面,有一次竟然吃坏了肚子,几个人的肚子疼得厉害,他们抱着肚子喊爹喊娘,可是,进医院又舍不得花钱,只好硬挺过来。

李家庚掏出这四千块,语重心长地说:“王申、王华你们都在,我今天是给你们送钱来的。这四千块钱是村里给你们补偿的打官司钱!”

王申和王华都瞠目结舌。王申问:“这是哪儿来的钱哪?”

“你们别管这是哪儿来的钱,不论是偷来的,还是借来的,你们别管,这是村里给你们的补偿!村里对不住你们哪!”李家庚激动地说。

王申非常聪明,他马上猜出这是李家庚自己垫付的钱。他苦笑了一下,搪塞说:“家庚书记,我们不能要这钱。因为这钱是你掏的!我们懂你的心,你是为了村里的工作,是为了把土地早早分下去!这份儿心意我们领了,可这钱——”

“对,我们不能收您这笔钱!您家又不是开银行的,您还病着,我们知道您治病花了很多的钱哪!”王华怪为难地说。

李家庚急了,说话跟吵架似的:“你们这是咋啦?我这钱不是给你王申、王华两个人的,是给你们这二十户的。我也知道这点儿钱摊开了,每一家也就是仨瓜俩枣的,顶不了啥大事儿。但是,你们想过没有,它的意义不在钱本身,村里给你们补这笔钱,就说明你们胜诉了,村里给你们赔礼道歉!”

王申眼圈红了,此时的心情既难过又欣喜,他接过李家庚手里的钱,使劲掂了掂:“好,我们收着,收着还不行吗?我们胜诉了,法院没给我们判个说法,您李家庚给我们判了。不,是党和政府给我们做主了!”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了。

李家庚使劲拍了拍王申的肩膀:“把话传给乡亲们,天是明的,路是通的,以后有啥冤屈就找党支部,要相信党和政府!”

事情总是一波三折。

时隔几天之后,李家庚在村委会组织召开了第四组的分地会议。由于村主任不配合,李家庚是以村党支部的名义召集的。王申、王华、王建军、王建民、韩友新等二十几户告状的农民都来了。因为有事先的工作铺垫,李家庚镇定自若、胸有成竹地出现在大家面前,他想今天分地会是非常顺利的。可是,他把形势估计错了,天下的事情凡是涉及自己的利益,理智就会退后,激愤就会冲到前台来。俗话说,当事者迷。还没等李家庚的开场白说完,会场就乱了,谩骂声几乎把李家庚给淹没了。

众人叫起来,一片嘘声。

有个青年农民跳着脚骂道:“这叫啥事儿啊?他们压根儿就不管老百姓死活!两年多了,这地我不要啦!”

王建军红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在咱英武山,该管的事情拖到今天,不该管的事情管得贼死!一提分地我就来气!”

有个老农气得险些背过气去:“这些没人味儿的东西,我跟他们没完!”

李家庚知道他们在骂谁,但是面对失控的局面,心里的火一下子蹿了上来,眼前的空气好像凝固了!在这凝固的时刻,心中装着千言万语的李家庚却说不出半句话来。他呆呆地仰着头,张着嘴巴,眼巴巴望着这些人骂来骂去。

党员王申气得眉眼缩在了一起,像一块干柿饼子。他站出来喊:“大家别闹了!今天是分地,都跟着瞎戗戗,这地还分不分啦!”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不分啦,不分啦!要让他们给我们赔罪!这两年的官司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糊涂过去,我不甘心哪!”

李家庚强压着怒气,终于发言了。他语重心长地说:“乡亲们,你们的心情我理解,可是,灯不拨不亮,理不摆不明!你们虽说骂得有理,可那是过去呀!今天是我李家庚主持村里的工作,现在你们骂来骂去,不就等于骂我吗?”

王申喊道:“家庚说得对呀,今天是换班子了,我们不能这么乱骂了!别忘了,咱们上城打官司的钱,都是人家李支书给还上的!这还不够吗?人得讲良心哪!”

有人说:“我们不是冲着家庚支书,我们就是想不通!地荒了两年,责任不在我们,这两年的粮食损失谁来赔呀?”

“不让我们顺了心,就别分地!”有人嚷道。

李家庚最懂得农民,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通情达理,但也有少数人认死理,抬硬杠,爱钻牛角尖。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工作的大局,为了他们的根本利益,在耐心细致的工作之外,也得瞅准机会敲他们两棒子,泼上几瓢冷水,帮他们转过思想弯子。李家庚意识到,眼前的局面再这样瞎戗戗下去,就无法收拾了。于是,他狠狠地一拍桌子,大声吼道:“你们这是怎么啦?给鼻子上脸啦?有你们这样的吗?打官司告状的滋味还没受够哇?我现在才明白了,我李家庚太看中我自个儿了,我过高估计自己了。我以为在你们眼里是个人物了,乡亲们会给我一点儿面子,原来我狗屁不如哇!”他说着话,额头都沁出汗珠来了,他的声音变得嘶哑起来,“我跟你们说,这是前任遗留的问题,我可以不管!从今往后,你们四组的地不分了,永远不分啦!不服的自己想辙去!”他使劲挥了挥手:“散会!”

人们惊呆了,全都木然地望着李家庚。

“都走哇,散会!”李家庚又重复了一句。

人们一动不动。

李家庚默默地扫了他们一眼,脸色铁青,半天没有吱声。过了好一会儿,他心疼地望着眼前这些受了两年委屈却又一时犯了糊涂的乡亲们,动情地说:“乡亲们哪,庄稼人的全部智慧在哪儿?就在于该干啥干啥!我们农民就得种地,没有地我们还叫农民吗?你们要是还认我这个支书,就把地分喽!只要你们接了地,种上庄稼,我李家庚给你们下跪都行啊!求求你们啦!”

他说着就摆出下跪的姿势来。

在场的人受不住了,纷纷上前紧紧抱住李家庚,反过来央求他。李家庚只觉得喉咙发堵,眼角发酸。

第二天早上,王建军、王建民、韩友新等青年农民找到李家庚家里,含着眼泪表明了他们的态度:“李支书,您就别生气啦!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不对了!昨天夜里,王申他们找我们,我们一宿都没睡着哇!我们服了!您带着病为我们操心,我们还跟您闹,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吗?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我们不能再做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儿啦!咱英武山有您这样的好支书,是我们的福气!一切由您当家,把地都分了吧!”

李家庚从心底笑了,他真诚地说:“其实,我也是一肚子气,在土地问题上,怎么能胡来呢?绝不能把群众‘逼上梁山’!往后,我李家庚要是哪点儿对不住大伙儿,你们就搧我的嘴巴!”他停顿了一下,点了点头说,“好吧,下午分地!你们都去呀!”

下午分地的时候,李家庚意外地发现来的都是女人,那些大老爷们儿都没敢露面。好多村里的媳妇儿,亲热地跟李家庚打着招呼,李家庚有的还分辨不出来,无法与她们的男人对号。大概那些闹腾的男人没了面子,不好意思去领地吧?

李家庚尽管很疲劳,可精神上是愉快的。他笑着对一个媳妇儿说:“只有女人和土地能拴住庄稼汉的心哪!有了地,你们当家的就不会往外跑啦!”

“跑,再跑就不让他们进家门儿!”村妇们笑着。

李家庚被妇女们的笑声感染着,自己也笑了起来。下午的阳光很温暖,李家庚抬起一只手,搭在脑门儿上挡着强烈的阳光,深情地望着荒芜两年多的土地。土地终于被认领走了。春天播种的时候,那将是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呀!他看青天,看山峦,看大地,还能望见山脚与平原接茬儿的地方,他能望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