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庙里待不下去了,两个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反正要走了,也不翻墙了,从正山门出来。开了门一看,才知道那封条早就不在门上,倒害得他们这些日子从后墙翻进翻出,白白费了些许力气。
往前走了一段,就见爹守在路上,香火来气说:“爹,你这鬼影子怎么到现在才现出来?是不是娘不让你送吃的给我?”
爹说:“那倒不是,是因为我出门了。”
香火气道:“爹啊,爹,你不是我爹,你明明知道我关在庙里要饿死了,你还出门去游山玩水,你好狠心。”
爹说:“你不是还没饿死吗?再说了,爹可不是去游山玩水,爹是去替你做打探的。”
香火说:“打探什么?”
爹说:“探探其他寺庙的情况,看看有没有仍开着的,如果有开着的,我就介绍你去。”
香火说:“有没有呢?”
爹叹息一声说:“没有,全部关门了,和尚香火一个不留。”
香火道:“还是我们太平寺强些呢,和尚虽没了,还有个香火在。”说着却又来了气,又说:“可惜最后香火也留不住了,只好跟着走。”
爹说:“你这是要到哪里去?要到烈士那儿去?”
香火气道:“爹,你怎么说话呢,烈士都在天堂里,我这样的人,上得了天堂吗?”
爹说:“也可能上得了。”
香火说:“要上也让你先上,你是爹,我是儿,哪有儿抢在爹前面的。”
爹说:“我儿孝顺。”
香火说:“爹,我走了之后,你常常到太平寺去转转,看看我小师傅回来没有,你瞧见后面跟着我的那个人吧,他急着找儿子呢。”
爹说:“你别听他胡说,你小师傅才不是他儿子。”
香火一听,赶紧回头朝那主任说道:“原来你是个骗子,原来你没有儿子,我爹说小师傅不是你儿子。”
那主任气道:“你爹?个死不透的老家伙,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香火赶紧跟爹说:“爹,这人的嘴巴,简直、简直就不是嘴巴,他骂你,你别生气,不理他就是了。”
爹倒不生他的气,还理解他,对香火说:“让他生气吧,他该生气的,找个人找了十几年,连命都搭上了,也没找到,怎么不该生气。”
那主任也不多话,拔了腿就往前走,倒轮到香火着急,紧紧追着说:“你生我爹的气,可别扔下我呀。”
爹追着香火在背后喊:“香火,你早晚要回太平寺噢。”
一个“噢”音拖得长长的,在道路上游荡了半天。
那主任领着走路,香火并不识得,渐渐地,就有了一座山,虽不高,倒是长满了树,起先路边还有些人和店,走到后来,人和店都没了,只剩下山里的一条路了,天也渐渐地黑下来了。
香火心里发冷,叹道:“这道都白走了,你要去的那地方,看起来比太平寺也好不到哪里。”
那主任这才说:“到了。”
天已经彻底黑了,香火望不出个所以,主任掏出火柴来擦了一根,举起来照着,让香火瞧清楚了,香火凑近了一看,才看清是一条封条,和太平寺门上的一样,但那门却不是木门,是一扇铁栅栏门,火柴就灭了,主任又擦一根,说:“你快点看,没剩几根火柴了。”
香火抓紧了看,又看到一块牌子,没赶得上念字,火柴又灭了。
香火说:“再点一根,再点一根,我马上就看见了。”
那主任不肯点了,说:“不用点了,我们到家了。”
香火说:“你家也被封了?”
那主任气道:“钥匙都在我身上,他们竟然敲掉了烈士陵园的大锁。”
香火说:“这里还有字,你再点一根看看。”
借着一点点火星子,香火看了看,说:“保护伞是什么伞?”
那主任道:“不是伞,就是我,他们非说烈士是假烈士,是反革命,我当然要保护烈士,做一把伞。”
香火又看到一个稀奇的名称,问道:“合穿一条裤子?谁和谁合穿裤子?”
那主任说:“我和烈士合穿一条裤子罢。”
香火又吓一跳,说:“你怎么个穿法,是他们从墓里走出来,还是你钻到墓里去?”
那主任不再搭理香火,抓着那铁栅栏往上爬。
香火说:“你要爬进去。”
那主任也不答,身手倒矫健,一眨眼就翻过了铁门,站在门里了。
香火急了,说:“不够意思,也不等等我。”
那主任笑道:“不是我不等你,我是怕你进来了后悔。”
香火说:“你都进得,我有什么进不得?”也往铁栅栏门上爬。
两人进了门,高一脚低一脚,也不知道踩的什么,香火心里备觉不踏实,问那主任:“你还有火柴吗?”
主任说:“到了家,不用火柴,我闭着眼都能摸到。”
香火说:“那是你家,又不是我家。”
主任说:“你跟着我便是。”
香火眼睛虽看不见,身上却凉飕飕的,心里不受用,也不怕那主任笑话,遂去牵了主任的衣后襟,噤声跟着。
走出一段,又听主任说:“到了。”已经掏出火柴,又擦亮了,香火赶紧四下一瞧,惊道:“哎呀,走到阴阳岗来了。”
那主任说:“不是阴阳岗,是烈士陵园。”
香火说:“你不是说带我回你家吗?”
那主任道:“是呀,这里就是我的家。”
香火说:“你也是烈士吗?”
那主任说:“我只是没有机会,有机会我也会当烈士的。”
香火大气不敢出,但那臭嘴偏又闭不住,叹道:“爹,爹,我怎么这么命苦,到哪里都和鬼打交道。”
那主任正色道:“我又要纠正你了,在这里,你不是和鬼打交道,你是和烈士打交道。”
香火还想饶舌说:“烈士就不变成鬼了吗?”话没出口,已经呵欠连天,眼泪鼻涕都下来了。他一打呵欠,那主任也困得连眼睛也睁不开了,便由主任带着,两个钻到原先的办公室里,蜷在一起,好歹将就了一晚。
香火睡得不踏实,躺一会儿,就过去摸摸主任的腿,隔着裤子,摸不出冷热,不放心,伸进裤管再摸摸,热的,才放了点心,再睡。
主任早晨醒来说:“我昨天做梦了,梦见一只大蚂蚁,很讨厌,老是来烦我,在我腿上爬来爬去。”拉起裤腿看了看,说:“没有咬我,真的是个梦。”
天亮了,香火的胆子又回来了,说:“我也做梦了,梦见一只大蜘蛛,织了一张大网,后来蛛丝断了,网掉下来。”
那主任说:“罩住了你。”
香火想了想,说:“罩的不是我,也不是你——”又想了想,想起来了:“哈,罩住的是小师傅。”
那主任一听小师傅,起先倒是一喜,随即想到这是个大头梦,才晦气地“呸”了一口,起身从抽屉里翻出些发了霉的饼干,两个胡乱填了一下,就出了办公室。
香火紧紧跟随着,到烈士陵园转了一个圈子。见这陵园里,凡有墙的地方,都张满了标语口号,没墙的地方,拣那烈士的墓碑,甚至电线杆上、树干上,也到处刷上,处处不漏,有打倒某某主任的,也有是打倒某某某、某某某的,香火并不知道这某某某是谁,那某某某又是谁,想必是和这某某主任一样的走资派,要不便是躺在地底下的烈士了。
没地就叹出一口气来,说:“原来烈士也和菩萨一样,保佑了别人,却保佑不了自己。”
主任却又不承认他的话,说道:“你又错了,他们一直都在保护你。”
香火说:“我才不稀罕他们保护,毕竟我是活的,他是死的,怎么可能混到一起。”
那主任说:“凭你还是个香火,觉悟真低,连你家佛祖都讲究个生死轮回,生了又死,死了又生,生生死死,如同来来去去,所以这生与死,有什么所谓?”
那主任直将生死放在嘴上打滚,香火甚不受用,懒得再与他说道,老在这死人窟里转圈子,身上寒丝丝的,时间长了,怕得上个伤寒症,赶紧说道:“既然生和死也是无所谓的,那你就留这儿死吧,我得出去活了。”
那主任奸笑一声说:“你既然进来了,随随便便就出得去吗?”
香火吓得大喊起来:“你干什么,你要绑架我?你不会是阎罗王派来的吧?”
那主任说:“我是谁派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和我一起将这些墓碑弄干净了。”
香火放了眼一看,那烈士的墓碑上,有的贴上纸条,有的用墨水写上字,还有的甚至浇上了柏油,香火赶紧说道:“封条墨水归我,柏油归你。”
那主任倒不再计较,说:“且搞起来再说了。”
两个开始清理烈士墓碑上的污脏,香火只需要用水来冲洗,那主任费了难,柏油冲洗不掉,得用凿子来凿,敲打得手上都起了泡。
香火虽然不用费这个力,可他耳朵里满是“啪嗒啪嗒”的敲击声,嫌烦,跟主任说:“这么费劲,弄它作甚,他们又不知道的。”
主任说:“他们知道的。”停顿一下,又强调说:“烈士真是地下有知,你若不相信,我就给你讲个故事。”
香火说:“地下有知的故事,你别讲了,我不爱听。”
说了一番话,两个又逐个往前擦洗,香火擦到一块,看到一个名字,奇道:“咦,董玉叶,这难道是个女的?”
那主任看都没看,就说:“是女的。”
香火说:“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主任说:“你看她名字不就知道了。”
香火挑事说:“那不一定,有的男人名字偏偏像个女的,我们村子有个叫孔金花的,就是个男的,那还是花呢,你这个什么叶,就不一定是女的。”
主任口气强硬起来:“我告诉你,她就是女的!”
香火说:“你见过她?”
那主任说:“你别管我见过不见过,她就是女的!”
香火道:“这就奇了,世上哪有认名字就判男女的。”
主任急了,打胸口里摸出一个小包包,打开了递到香火眼前,香火想拿,他又不给,只是举了让香火看。
香火看清楚了,是一张旧照片,确是个女的,心里想这就是那董玉叶了,可偏又跟他作对说:“谁知道她是谁,你别拿她来冒充烈士。”
主任发脾气骂人说:“姓孔的,你张臭——”
香火赶紧打住他说:“你喊错人了,我不姓孔。”
那主任改口道:“姓香的,我告诉你,就是她,这个女的就是烈士!”
香火嘀咕说:“女的还当烈士?”
那主任激动道:“女的怎么不能当烈士,女的当烈士,更不了起!”
香火备觉这主任无聊、无趣,主任却给他来了个惊喜,擦干净烈士墓碑后,主任到办公室,扯出裤腰带上的那串钥匙,找出其中一把,打开办公桌上的一个抽屉。香火探头一看,里边竟是他好长时间都没有见到的钱,乍一见之下,竟有些认不得它们了,问道:“这是什么?”
那主任说:“这是公款。”
香火说:“你要干什么?”
那主任也不说话,拿了一点钱就往外走,香火紧紧追上,才知道那主任竟然带他上馆子来了,又惊又喜,还惦记着后面的光景,担心说:“吃了馆子再到哪里去?”
那主任瞧不上他,说:“那还用问。”
香火道:“是不是再去找我小师傅?”
那主任说:“那还用说。”
香火吃得兴起,说道:“你光找小师傅有什么用,你有没有找过印空师傅?”
那主任说:“谁是印空师傅?”
香火说:“这世上只有两个人知道我小师傅的爹娘,一个是我师傅,可惜他已经牺牲了,还有一个就是印空师傅。”
那主任急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香火说:“你也没有问我呀,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再说了,你先前也没有请我下馆子呀。”
那主任急着打听印空师傅的下落,要的菜还没吃完,就起身走,香火怕被扔下,也只得跟着走,恨得直打自己嘴巴,端了一盆炒肉丝想溜,被伙计挡下了,说:“你可以把肉吃下去,盆子你别想带走。”
香火吞下一盆子肉丝,一直噎到嗓子眼上,追在后面埋怨那主任:“哎哟,哎哟,你噎死我了,哎哟,哎哟,你撑死我了。”
那主任头也不回,脚底生风,很快走到道边一破庙前,香火抬头一看,叫个“一宿庵”,奇道:“一宿庵?这算个什么名字?”
说话间,庵里就有一男一女两个迎了出来,那男的道:“你别小瞧了我们这破庵,从前皇帝来住过一宿呢,所以叫个一宿庵。”
香火嘲笑道:“皇帝真会拣地方。”
那男的说:“这地方不好吗,从前——”
那主任不耐烦听从前,打断他说:“你们两个,是干什么的?”
那男的却不搭理他,自顾说:“从前皇帝来的时候——”
香火道:“天高皇帝远,说他作甚,说说你们两个,干什么的呢?”
那男的倒是理会香火,答道:“我们是一对夫妻。”
香火又奇道:“咦,你们没有自己的家,住在庵里?”
那男的道:“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地方,我叫大醒,是个和尚,她叫明贞,是个尼姑。”
香火暗想道:“我二师傅脸皮算得厚了,也就娶个牛寡妇,你们倒好,一个和尚一个尼姑,做成夫妻。”
那大醒聪明,看出了香火的意思,主动说道:“和尚尼姑结婚,是想不通啊,所以人家送我们一对子。”
香火说:“什么对子?”
那大醒说:“大醒何曾醒,明贞未必贞。”
香火也没怎么听懂,那主任“扑哧”笑道:“还蛮贴切的噢。”
香火本不懂对子,见主任说贴切,又瞧见庙殿里的菩萨已经被他们拿布盖了起来,遮得严严实实,也笑道:“嘻,你们以为将菩萨蒙起来,菩萨就看不见你们了?”
那女的一直不说话,这会儿脸红了一红,说道:“庙给封了,我没有地方去,我出家以后,我娘家人就见不得我,我娘一见我就吐唾沫,更不要说让我回家了。”
香火道:“咦,你娘和我娘倒像是一个娘。”
明贞又朝那大醒看了看,说道:“后来我们成了一家,不再是和尚尼姑了,才允许我们住在一宿庵。”
那大醒笑道:“其实换汤不换药,醒的还是醒,贞的还是贞。”
香火瞥一眼那主任,早已没了耐烦,香火惦记他的公款,要表现好一些,赶紧替他说道:“别说你们醒不醒、贞不贞了,跟你们打听个人,他叫印空,也是个和尚。”
那大醒说:“他原先是一宿庵的和尚吗?”
香火说:“我们要是知道,还问你干吗?”
那大醒说:“那就难了,法名叫印空的和尚多的是,谁知道你找的是哪个。”
香火闷了一闷,气道:“我倒不明白了,你们和尚天天念经,一肚子学识,怎么就那么懒,起个名字还都跟人学。”
那大醒笑了笑,说:“名字只是名字罢了,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所以我劝你也别找了,印空师傅你恐怕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你也不知道是不是他。”
那主任说:“不是他我就重新再找,再不是,就再找,再不是,我还找。”
香火又拍马屁说:“就是,就算找了十几年没找到,还要继续找。”
那大醒道:“本身是个空,找到了也是空。”
那主任气得不理他们,转身就走,香火跟在后面幸灾乐祸道:“还以为就我们太平寺破败无比呢,哪知这更有一比的。”
那主任把气撒到印空和尚身上,边走边怨道:“什么和尚,印空,印的什么空,抱走别人的儿子不还,这不是和尚,这是强盗。”还觉得不过瘾,又把所有和尚都捎带上了:“和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没有儿子,都想着占别人的便宜,把别人的儿子抢走当自己的儿子,全是不醒不贞的东西。”
香火倒不依他了,说:“一个印空抱了别人的儿子,你怎么连带骂了这么多和尚?”
那主任道:“我又没骂你,你又不是和尚。”
香火说:“我虽不是和尚,可我也差不多是个和尚。”自己也觉奇怪,往日里处处要与和尚师傅作个对,如今和尚师傅都不在了,自己倒要处处维护他们,替他们说话,也算是自作多情了。看到那主任心烦意乱,香火道:“你不如去五台山看看罢。”
那主任回身一把捏住香火的手腕,问道:“是五台山的印空和尚吗?”
香火挣扎开来,说:“你捏死我了,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
那主任气势汹汹说:“你早知道是五台山的印空和尚,却不告诉我。”
香火说:“你又没有问过我,我干什么要告诉你,再说了,我也是好心,怕告诉了你没有用,你去五台山找不着印空,回来不是又要怨我么?”
那主任说:“凭什么说我找不着?”
香火说:“我小师傅已亲自去找过了,也没找着。”
那主任不再言语,闷头赶路,香火追在后面说:“你要去五台山吗?”停了脚步,又道:“我才不去五台山,我才不要找印空,大醒说了,就算找到,也是个空。”
遂和主任散了伙,一个往东一个往西,香火走了几步,又觉心有不甘,就这么白白地跟着主任来了一趟陵园,身上的阳气被抽掉不少,那一顿馆子也得不偿失,补不回来,遂又转身重新去追主任。
紧走几步,跟上了主任,那主任看穿他说:“抽屉里的公款我已经转移了。”
说话间已回到陵园,那主任又往烈士墓碑里跑,香火不想再送了自己的阳气去,便停住脚步,一离了主任,心里就冷清下来,正备觉沮丧,忽然间眼皮一跳,脱口说道:“有喜了?”
往前一看,一排排的墓碑间,果真有一个人影正在闪过来,香火赶紧也往前一奔,两个撞个满怀,一看,正是爹,身上还背着个包裹。
香火一番欣喜,以为爹找到小师傅一起来了,朝后边张望一番,泄气道:“不是让你找到小师傅才来吗?”
爹巴结说:“香火,我正是有了小师傅的消息才来的。”
香火急道:“人呢,人呢?”
爹说:“人虽没见到,但也只是前脚后脚而已。自打你们离开了,我就天天去太平寺,我昨天去的时候,桌上什么也没有,今天一进去,就有了。”
香火道:“有了什么?”
爹打开那包裹,说:“你看,你看,是经书。”
香火赶紧离远一点,怕头晕,心里却明白,爹是来骗人的,这明明就是爹的那套经书,那一天要不是祖宗吹灭了爹的火,差一点就在阴阳岗给烧了,现在倒拿来派上用场了,香火不客气地戳穿他说:“爹,你骗骗主任还可以,想骗我你还差远了,你想让我跟你回太平寺去,可太平寺里没吃没喝,菩萨又不显灵,最后我还不是得饿死在庙里?”
爹说不动香火,也不肯回,晚上死皮赖脸和他们一起躺在办公室的地上,就轮到爹来摸腿了,他隔一会儿就摸摸香火的腿,隔着裤管摸不仔细,就伸进裤管去摸,香火嫌他烦,悄悄地爬到主任的里侧,任爹去摸那主任的腿去。
香火身子一着了地,就做起梦来,梦见了菩萨,菩萨对他说:“你都不管我了,我好冷清啊。”
香火急道:“大家都不管你了,不是我一个人不管你,你怎么偏偏来找我?”
菩萨说:“我不找你找谁?”
香火说:“怪了,我又不是和尚,我又不信你,我只是个香火,而且是一个不敬你的香火,我到太平寺,只是混口饭吃。”
第二天起来,那主任又说:“奇了怪,我昨晚又做梦了,仍然是那只大蚂蚁,在我腿上爬来爬去,烦人。”
爹说:“我也做梦了,我梦见了菩萨,菩萨说我不管他,他很冷清。”
香火吓一大跳,问道:“爹,后来呢?”
爹说:“我对菩萨说,你找错人了,我不是和尚,我也不是香火,你应该去找和尚,你如果找不到和尚,你就找香火吧,不知道他老人家有没有来找你。”
香火只觉头皮发麻,愣了片刻,拉扯上爹转身就走。
两个一起往外去,走出几步,没听见那主任有反对,香火觉得奇怪,回头看时,那主任竟跪倒在那个女烈士的墓碑前,口中念念有词,香火悄悄折回去一听,听到那主任说:“董烈士,我这就去五台山找印空和尚,你托付我的事,我一定做到,我向你保证,我一定找到那和尚,再找到你的儿子,我一定带他来看你!”
香火抱头鼠窜逃离而去。
爹着急引着香火回往太平寺,脚下急急生风,香火追得累了,抱怨道:“爹,你是不是要到太平寺去抢什么东西?”
又问:“太平寺有什么东西等着你抢?”
再问:“你怎么知道太平寺有什么东西?”
爹不答,仍然急急往前,香火自叹倒霉,只得紧紧跟上爹的步子。快到的时候,果然见前面路上也有两个人正在往太平寺去,香火心里一急,怕被人抢了先头,脚下一紧,几步就追上了那两个,一看,却是三官和小学里的言老师。
到太平寺山门前,那言老师就停下了,也不进院,光在门前站定了,三官说:“进去,进去看看。”
言老师不屑道:“不进去也知道里边是个什么东西。”
三官说:“你还挑肥拣瘦。”
言老师说:“我当然挑肥拣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三官道:“你不就是小学老师吗,哦,还兼个校长。”
言老师说:“你知道就好。”眼睛瞥着那山门,一脸的瞧不上,又将两手指屈起来,“笃笃”地敲了两下,手指骨上竟沾了些木屑,言老师将手指头伸给三官看看,又朝三官撇了撇嘴,连话也懒得说。
香火和爹两个上前拉扯他两个,爹说:“三官,你们要干什么?”
三官不理他,只是朝香火说:“小学教室塌了,学生没地方去,只好带他到庙里来看看。”
言老师满肚子不乐,说:“莫名其妙,把学校搬到庙里来,算什么?”
香火也不乐,呛说:“谁请你来了,你愿意来,我还不愿意给你用呢。”
三官说:“香火,这可由不得你做主。”
香火说:“怎么,现在太平寺归你管啦?”
三官说:“香火,我不跟你争权夺利,可小孩子总要上课吧。”
香火说:“不上课又怎么样?要紧是吃饱肚子穿暖身子。”
言老师一听,发脾气道:“孔夫子云,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香火就不爱听个“孔夫子云”,挖苦言老师说:“恶衣恶食是什么,就是不要吃饭不要穿衣服吗?你倒将你这褂子脱下来送与我罢。”
三官也指责言老师说:“你看看,你看看,我叫你早点来,你还不愿意,拖拖拉拉,现在香火回来了,你自己跟他纠缠去吧。”
言老师这才推开庙门,跨将进去,站在院里四处张望,也没张望出一丝满意来,回头朝三官说:“你就给我这么个地方,你还好意思是个队长呢。”
三官说:“言老师,我给你找了地方,你不仅不知感激,还诸多不满,是孔夫子教你这么云的吗?”
言老师又道:“孔夫子还云,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
三官也听他不懂,但见他如此不好说话,没完没了孔夫子云,也有些恼了,不客气说:“言老师,你也算是个老师,可你又没有教出些什么人物来。”指着香火道:“这也是你教出来的学生,你看看是个什么样子。”
言老师朝香火瞧了瞧,果真瞧了一肚子气来,批评香火说:“愚蠢至极,愚蠢至极。”
爹替香火抱不平,说:“言老师,你这话我不爱听,老话说,教出蠢气来,生出志气来,香火即使有蠢气,也是言老师教出来的。”
言必计较的言老师,却不和香火爹计较,只朝香火说:“你别以为我喜欢你的破庙,我只借用两天而已,等修好教室,我立马就走,你多留我一天我也不肯的。”
香火说:“那你这是租借太平寺,租借可以,租钱先拿来。”
三官批评香火道:“你也是个怪,菩萨厉害的时候,你不恭菩萨,等菩萨失了势,你倒来敬菩萨了。”又回头批评言老师说:“你看看,你还不中意,人家倒先要收租了。”
学校搬来太平寺那天,村里群众来帮忙,在大殿里摆好课桌椅,挂好黑板,众人又在太平寺转了一圈,记得有日子没来了,这里一切还是老样子,只是更破落一些,更荒凉一些,不过现在有了老师学生,倒又添了些气氛。有几个人还去后院参观了一下香火的房间,香火的房间本来是二师傅的,现在香火搬进去住,里边的气味却还是二师傅的,所以他们在里边闻到了香的味道,吸着鼻子说:“好香,好香,好久没有闻到香的味道了。”
言老师不客气地对香火说:“你搬走吧,你住在这里,我不安心教书,学生也不安心听课。”
香火道:“这本是我的地盘,借你用用而已。”
言老师另换一计说:“我是为你考虑,你一见书就要头疼,你如果不离开太平寺,你等于是住在学校里了,学校里尽是课本作业本,尽是书,别把你的头疼病给引发了。”
香火说:“我的头疼病早就发了,要以毒攻毒才能治好。”
言老师哪里架得住香火,赶紧让步说:“那我们上课的时候,你就在后院呆着,千万不要到前边来。”
香火有心要和言老师纠缠,还偏不待在后院,起了身往前殿去凑热闹,瞧了瞧,又听了听,那言老师正在讲“孔雀东南飞”,奇了怪,忍不住插嘴道:“你怎么老是说姓孔的,你就这么喜欢个孔,干脆改叫孔老师算了。”
言老师且不理他,自顾讲课,瞧他手里拿着的,也不是课本,不知道是一本什么烂书,香火站着嫌腿酸,干脆坐到大殿门槛上,见小孩子都歪着脑袋看他,又干脆一屁股坐到教室后面,和同学一起听了起来。
言老师忍不住批评说:“要你学的时候,你不肯学,不要你学的时候,你人高马大倒要挤进来听课。”
香火说:“你应该表扬我。”
言老师奇道:“难道你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香火说:“怎么金不换,你拿金子来,我愿意换的。”
言老师气道:“这还是你,这还是你。”
香火道:“这当然还是我,要不是我了,金子也没有用了。”
香火和言老师两个只顾罗唣,那些学生趁空活泼了,对着菩萨感起兴趣来,拿铅笔蜡笔在菩萨身上乱涂乱画,又对着菩萨唱起儿歌:“菩萨笃儿子,要吃桃子,没有票子,只好吃堆猫屎。”
香火恼道:“不许唱,不许你们对菩萨不恭敬。”
学生才不理他,唱的自管唱,闹的继续闹,一直到放了学,庙里才清静下来,香火拿抹布来给菩萨擦擦干净,对着菩萨拱了拱手,说道:“菩萨,菩萨,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菩萨不说话。
又说:“菩萨,小学一天不修好,只怕他们天天要来闹你,你生气不生气?”
菩萨不说话。
香火想了想,不问菩萨了,自己说道:“菩萨,你不用回答,我知道你不喜欢闹,你放心,我有办法不让他们再来闹你。”
嘴上说着,心里又奇,从前看到和尚朝菩萨说话,怎么也想不通,觉得这些和尚愚蠢得极,向着个泥像说个没完,现在却到他自己了,心里备觉没出息。再暗自琢磨一下,又觉得和菩萨说话也算不得很蠢,想道:“这太平寺,除了香火和菩萨,再没个人物了,我不和菩萨说说话,连个人声都没有,岂不冷清出鬼来?说他几句也罢,且不管菩萨听得见听不见,也不管菩萨爱听不爱听。”思想至此,脱口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那声音倒把他自己惊了一惊,以为是哪个师傅回来了呢。
香火起了心,去捉来几只麻雀,从菩萨断手臂上的窟窿里塞进菩萨的空肚子,用纸将窟窿封上,等学生再来上课,殿里不太平了,从来一声不吭的泥菩萨,只管发出怪声,又扑腾,又喷鼻涕,又咳嗽,香火暗笑道:“把你们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才好。”
那言老师不依了,气道:“原以为这是个清静之地,怎么会如此闹腾,这算什么菩萨,这算什么庙?”
香火说:“你问问孔夫子,看他怎么云。”
言老师道:“要不是因为孔夫子,我怎会到你孔家村来教书,哪里想到你孔家村连孔夫子一根毛也抵不上。”
香火笑道:“这也是孔夫子云的吗?”
言老师认了输,道:“也罢,也罢。”遂将学校搬走,搬到队里粮库,可没几天粮食打下来了,粮库也待不下去了,孔家村的小学被合并到另一个村的小学去,言老师虽然也跟了过去,却不让他教书了,改作看门。
香火去那个学校看过一眼,那看门的言老师,正在教训一个年轻的老师,指责他这里错了,那里错了,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那老师是从部队转业回来的,哪里听得进去,朝后屁股上拍了拍,怒道:“可惜老子的枪被收掉了。”
不知道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有枪会打言老师吗?
言老师道:“孔夫子云,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香火听说言老师要杀身,也不知道他是要自杀,还是要他杀,赶紧抱头鼠窜,拔脚开溜。
学校在的时候,嫌烦,学校走了,又觉冷落,暗自想道:“虽然赶走了孔夫子云,可这太平寺我独自个儿如何再待下去呢?”
正这么想着,忽然就听了爹的声音,远远的,也从不知什么地方传了进来,香火仔细听,听了出来,是爹在喊他救命:“香火,香火,快来救爹,爹掉河里了。”
香火赶紧出来,跑到河边一看,爹已经从河里爬上来了,吃了一肚子的水,正从嘴里、鼻子里、耳朵里、眼睛里流出来,一只手还捏着个空篮子,呆呆地站在香火面前。
香火说:“爹,你篮子里的东西呢?”
爹说不出话来,朝河里看了看。
香火跺脚道:“掉河里了?爹,你今天给我送的什么?”
爹结结巴巴说:“是,是红、红烧肉。”
香火懊恼不迭,埋怨说:“爹啊爹,你怎么早不掉河里晚不掉河里,等到吃红烧肉了,你掉河里了。”
爹身上的河水还没淌完,赤通着鼻子,可怜巴巴说:“对不住,对不住,我也不想今天掉到河里,可脚下一滑就下去了。”
香火丧气道:“人倒爬起来了,可惜那碗红烧肉。”说话间脚下一滑,掉进河里,扑腾了几下,只觉身子怎么也浮不起来,直往下沉,吓得在水里大喊救命。
爹在岸上喊道:“香火,你不用喊救命,水不深,你站起来就可以了。”
香火一站,果然,水才到肚脐这儿,白白吓唬自己一回,爬上来说:“我想去捞红烧肉,没捞着,倒便宜了河里的乌龟王八。”
这天黑夜,无风无雨,香火躺在二师傅的床上,听到自己原先住的那屋轰然倒塌了,香火懒得爬起来看那倒塌了的屋子,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些断梁碎瓦而已,心里暗想:“这太平寺恐怕真是待不下去了?”如此一想,心里反而踏实了,蒙头大睡一觉。
早晨起来,收拾了自己的破衣烂衫,走出了庙门,才发现这天的天气很好。心里恨道:“连老天爷也跟我作对,知道我待不下去,你倒高兴,太阳也出来了,连一片乌云也没有,更不要说为我掉几滴眼泪水了,我待在庙里时,你偏是下雨,把庙房都下垮塌了,明明是跟我过不去。”
香火跨出庙门,一抬眼,就看到面前一只大蝴蝶,身上花花绿绿,黑黄红白好几种颜色,很好看,引在香火前面,不紧不慢地飞。
香火却不高兴,说:“你舞什么舞,你巴不得我待不下去,给我引路呢,怕我不认得回家?告诉你,我烧成灰也认得自己的家。”
说了几句,觉得自己在找自己的晦气,朝地上“呸”了一口,又道:“你知道我不想回家,你打扮这么漂亮干啥?”
蝴蝶飞得更慢些了,就在香火眼前了,香火伸手一抓,以为抓着了,蝴蝶却往前一飘,香火的手落空了,气恼道:“你跟我玩?”
脚下加快了,奔上前去捉蝴蝶。那蝴蝶也加快了速度,着力地划了几下翅膀,离他远一点。
香火也懒得再追,说:“谁稀罕你,滚远点。”
那蝴蝶倒又慢了下来,香火瞅准机会,突然袭击再上前一抓,却又没抓着,倒是不知不觉跟着蝴蝶走出好一段路了,忽然间听到有人喊香火,猛地一惊,收住了脚步一看,竟然已经走到河沿上了,再一步就跨下河去了。
四周再看,也没见有人影,不知道是谁在喊香火。倒是那蝴蝶又来了,它已经飞在河面上了,展动着美丽的翅膀,忽闪忽闪。
香火心里一惊,忽然明白过来,赶紧说:“我才不上你的当,河边的蝴蝶和蜻蜓,都是落水鬼变的,你想让我掉下去,你好转世投胎,你的阴谋诡计被我识破了。”
那蝴蝶听香火这么说了,也不吱声,又在河面上飞舞了一会儿,最后就不见了。
香火拍了拍心口,赶紧转身离河而去,踏上了回家的路。快到村子的时候,看到村上的女知青王娟,正闷头赶路。
香火上前跟她打招呼,问道:“喂,王娟,你到哪里去?”
王娟说:“我到镇上办事,现在回家去。”
香火说:“你回家?你家不是在知青点上吗,知青点不是在村西头吗,你往东头来干什么?”
王娟说:“我搬家了。”
说话间,香火离王娟很近了,王娟是女知青中长得最漂亮的,又白又嫩,太阳都晒不黑她。
香火赶紧告诉王娟说:“王娟,我不当香火了。”
王娟说:“你还俗了?”
香火说:“我没有出家,也就不用还俗。”一边和王娟说话,心里一边已经打上了主意:“反正香火也不当了,回了村,早晚要结婚的,连二师傅个和尚都结了婚,我一个香火当然也要结婚生子,不如就勾引勾引王娟试试。”又想:“不行,听说她是资本家的女儿,成分不好。”停了一下,再想:“资本家家里肯定有家底的,虽然抄过家,但保不准她资本家的爹把好东西藏起来了,今后再拿出来,毕竟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也。”
想念到此,便笑嘻嘻说:“王娟,荒郊野外的,你一个人走路不害怕吗?我陪你走一段吧。”
王娟笑道:“好呀。”
香火又道:“知青点搬了,我倒不知道呢。”
王娟笑眯眯地说:“你在庙里当和尚,村里的事你又不管的。”
香火赶紧纠正说:“我不是和尚,我是香火,再说了,现在我也不是香火了,我就是一个贫下中农青年。”
王娟仍然笑着,一边和他说话,一边赶路,不知不觉,两人一起就走到了阴阳岗来了,香火放眼一看,这里的水稻果真长得肥硕,得意起来,脱口道:“嘿,我当初就说的,这里长水稻肯定长得好——”话出了口,才将自己吓了一大跳,魂飞魄散,赶紧问道:“王娟,我们怎么走到阴阳岗来了呢?”
王娟说:“阴阳岗怎么啦?”
香火说:“阴阳岗是鬼住的地方。”看王娟笑得好看,又和她开玩笑说:“难道你住在阴阳岗吗,难道你是鬼吗?就算你是鬼,现在也不住这里了。”
王娟说:“为什么不住这里?”
香火说:“现在阴阳岗不再是坟地了,坟都扒掉了,不是长水稻了吗?”
王娟说:“扒掉的只是坟头,真正的坟还都在地底下嘛。”
香火听王娟说得有理,头皮发起麻来,脚下也有点站不住了,尿也急了起来,实在憋不住,也顾不得难为情,跟王娟说:“你等等我。”便到田边解小便,“唰唰唰”一阵声响后,再回过身来,哪里还有王娟的影子,心里直恨自己这泡尿来得不是时候,把个面皮薄的王娟给羞跑了。
香火一边后悔,一边定了定神,走出了阴阳岗,没几步,就在路途上遇到了爹,香火说:“爹,你就知道我要回来了吧,你是怕我又迷了道,特意来等我的吧?”
爹且不回答香火,又惊又急地扑了上来,抱住香火就喊:“香火,香火,你怎么啦?”
香火莫名其妙说:“我怎么啦,我没怎么呀,你自己怎么啦?”
爹急道:“咳呀,咳呀,你没看见自己的脸啊,你看见自己的脸,你要被自己的脸吓死的。”
香火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不痛,又不痒,说:“我的脸不是好好的嘛。”
爹说:“不对不对,香火,太阳头下,你的脸色这么难看,不会是撞见鬼了吧?”
香火说:“爹,你才见鬼了呢,我见到的可是最漂亮的王娟。”
爹大惊失色道:“香火,快呸快呸!”
香火说:“怎么,王娟就你们见得,我就见不得?我现在又不当香火了,师傅都还俗结婚,我也要回家娶老婆了。”想了想又补充说:“兴许王娟对我也是有意思的,要不然她怎么会和我一起走这一段路,说这么多话?”
爹替他狠“呸”了几口,说:“香火,你还不知道,王娟三天之前投河死了,今天刚刚出了殡。”
香火没听明白,愣愣地看着爹。
爹又说:“也不知道谁把她的肚子搞大了,你想想,一个城里人,一个大姑娘,怎么活呀,所以她投河了。”
香火这回听清楚了,顿时觉得有一只手掐住了他的颈脖子,他喘不过气来了,就看见爹在他面前晃了两晃,便直挺挺地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