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紧着脚步往河边去,借着二师傅手里的小马灯,依稀辨着田埂和沟渠,走了一段,出情况了,半夜三更的,前面一片地方竟然灯火通明,人喊马叫。
香火揉了揉眼睛,以为又做梦了,想追上爹问个明白,哪料爹背影如鬼,脚下生风,香火竟赶不上他。只得在后头问:“这是哪里?”
爹说:“你怎么又不认得了?这是阴阳岗呀。”
香火脑袋里“轰”了一下,说:“鬼迷了,鬼迷了,我就出不得个庙,一出庙就迷到阴阳岗来?”朝阴阳岗那地看了看,又说:“这么热闹,难道今天晚上祖宗开大会?”
二师傅跟定香火,本是指望依托了香火找师弟的,哪想竟找到阴阳岗坟头上来了,只见群众个个手持家什,正在挖掘坟堆,坟堆里白花花的骨头滚了一地,心里颇觉不妥,低了脑袋,只管往后缩退,不料一脚踏空,朝后摔了个仰巴叉,躺在一个坟堆上哼哼起来。
二师傅一哼哼,倒哼出名堂来了,众人正埋头扒坟,忽然看到一个和尚从天而降掉在了坟上,惊喜万分,赶紧搀起二师傅,大声喊起来:“来了,来了!”
远处看不清的急问道:“谁来了?谁来了?”
这边看清了的回答说:“救星来了。”
众人立刻停止了言语和动作,都朝二师傅望着,看他怎么救。
二师傅被众人一看,看慌了,赶紧抵赖道:“我不是救星,我不是救星。”
众人急了,道:“你不是救星你是谁?”
二师傅说:“我是一个和尚。”
众人都恼了,其中一个说道:“和尚不就是来救我们的吗?”
另一个道:“不叫救,叫度。”
再一个说:“你们平时念得好听,天天要普度众生,现在要你度了,你却不肯度了。”
也有人怀疑说:“你既然不是救星,你来干什么?”
也有人不怀疑,还非要他当救星了,指着站在岗上监督掘坟的孔万虎嚷道:“救星,你看,在那里!在那里!”
二师傅不明就里,站起来昏头昏脑,说:“在哪里,谁在哪里?”
众人道:“你不就是来找他的吗,他原先叫个孔万虎,后来叫参谋长,现在叫队革会。”
二师傅才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看,看出是孔万虎,顿时苦了脸,说:“他将菩萨的手臂扭断了。”
老屁不答应,跳出来骂道:“和尚放屁,孔万虎有屁的本事,他能扭断菩萨手臂?你放什么臭屁长他的志气!”
众人也气道:“和尚,你算个什么和尚,你连菩萨都保不住,你连经书都保不住,要你个和尚有什么用?”
二师傅慌道:“菩萨,菩萨,你看见了吗?”
众人四处张望,也没瞧见菩萨,气就不打一处来,说:“别找菩萨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那香火扑哧一笑道:“菩萨是个泥菩萨,和尚是个假和尚。”
二师傅一听,大惊失色,赶紧嚷道:“香火,你不可瞎说,我是真的!”
众人却不管他真假,只管问他:“掘祖坟这事你和尚都管不了,还有谁能管?”
又道:“可这和尚只会念阿弥陀佛,不会别的,我们还瞧得起他作甚?”
正吵吵闹闹,孔万虎过来了,看了看香火,笑道:“香火师傅,群众都忙着,就你甩着两只手,你家没有祖坟吗?”
爹急得在一边说:“我家有的,我家有的。”
香火说:“谁家会没祖宗呢?不过队革会,我看你家好像没有祖宗。”
众人笑道:“队革会不是没有祖宗,他十八代祖宗都叫他爹给日了。”
孔万虎回来当大队革委会主任,气得他爹拍打着自己的嘴巴,在村前村后走来走去地咒骂孔万虎。但他也是个愚蠢的东西,东不骂西不骂,偏偏骂了孔万虎的祖宗,说要日孔万虎祖宗十八代。
孔万虎笑眯眯地说:“爹,你日我十八代祖宗,其中有一代就是你自己呀。”
他爹改口说:“日你十七代祖宗。”
香火笑道:“可惜了,全让他爹一个人日去了,留几个祖宗给我日才好。”
这边正说孔万虎他爹,那爹果然就到了,奔到孔万虎跟前,拿手指戳戳孔万虎的脸,说:“孔万虎,从今天开始,我改名啦。”
众人问道:“你改个什么名呢?”
孔万虎说:“改个孔卫东吧。”
香火道:“改个孔万狮吧,狮子可以吃老虎。”
孔万虎爹道:“我不叫孔卫东,我也不叫孔万狮,我改个名,叫个孔绝子。”
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不知他什么用意,有人劝他说:“孔绝子这个名字太难听了,还是你原来的名字孔全生好听。”
孔万虎爹生气说:“你们不要叫我孔全生,从今往后我就叫个孔绝子,谁再叫我孔全生,我就跟谁有仇。”
有人笑话说:“孔绝子?你也想得出来,干脆叫孔夫子得了。”
孔万虎他爹道:“怪只怪我原先叫了个孔全生,我真是个什么东西全能生的东西,生出这么个东西来,我宁愿从来没有生下他,所以我必定改名叫孔绝子。”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拍手称快道:“绝,绝,就叫孔绝子!”
孔万虎才不吃他爹这一套,嘻嘻笑道:“爹,我都当官了,你也不来恭喜恭喜我,反而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
孔绝子说:“呸你个狗屁官,一代做官七代穷。”
香火说:“孔绝子,还是做官好,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何况你家孔万虎,还是个混革会。”
孔绝子拔腿绝尘而去,从此没再出来丢人现眼。
香火眼见祖坟地上没他什么好,遂拉扯着二师傅回庙去,二师傅还惦记小师傅,香火嗔怪道:“祖宗都没有了,还要小师傅干什么?”
二师傅叹道:“也罢也罢,黑灯瞎火的,也看不见,等天亮了再找吧。”
两个遂回庙里歇下,刚躺不久,天就亮了,门前又有动静,出来一看,又是孔万虎,香火不由赞道:“队革会你精神真好。”
孔万虎不爱搭理他,让人提着糨糊桶在庙门口贴告示,香火朝桶里一探头,叹道:“唉呀,浪费了,浪费了,贴一张告示用得着这么多糨糊吗,可惜了许多面粉,不如打个鸡蛋摊面饼吃。”
孔万虎说:“别多嘴了,收拾收拾准备走人吧。”
那香火还未急,二师傅倒先急了,上前解释说:“队革会,香火走不得,香火走了,我就没办法了。”
香火道:“我走,你也走,我不走,你也走,这不是烧香的赶走和尚,这是烧庙的赶走和尚。”
二师傅说:“为什么要赶走和尚?”
孔万虎道:“社革会通知,三日之内,东风公社范围内的所有寺庙全部关闭。”
二师傅慌慌张张,上前扯住孔万虎的衣袖说:“队革会,队革会,不能封庙啊,封了庙,我到哪里去?”
孔万虎说:“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罢。”
二师傅顿时怔住,脸色青紫,嘴巴紧闭,一言不发。
香火倒感起了兴趣,上前朝二师傅的脸色端详了一会,说:“二师傅,你慌什么,你回老家就是了。”停一片刻,又怀疑说:“二师傅,你老家是哪里的?”
二师傅文不对题道:“没有的,没有的。”
香火笑道:“什么叫没有的?人人都有老家,就算那孙悟空,石头缝里蹦出来,也有个老家的。”
二师傅不解说:“孙悟空老家在哪里?”
香火道:“那块石头在哪里,孙悟空老家就在哪里罢。”
二师傅方才想通了,说:“这倒也是,不认人,也能认个石头,比我强。”
奇怪这孔万虎倒不与这个令人怀疑的二师傅计较,只跟香火说道:“你就不用关心你师傅啦,还是考虑自己的前途吧,庙门封了,你得回村里去劳动,至于你的名字,跟你有仇的那个名字,恐怕又得叫回来啦。”
香火说:“那也不一定,我就算不叫香火,我可叫臭火,叫臭虫,可以叫香油,叫香蕉,叫什么都可以,我还偏不叫我那名字。”
孔万虎道:“那也随由你去,反正你是不能当香火了,庙没有了,哪里还有香火?”
香火说:“谁说庙没有了?庙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
孔万虎笑了笑道:“这会儿是好好的在这里,也许过一会儿就没了,那边法来寺不就是一眨眼的事情吗?”
香火说:“队革会,你不会放火烧太平寺吧?”
孔万虎道:“就看革命的需要了,革命需要烧,我马上就烧,革命需要留着反面教材,我就留着。”
二师傅鸡啄米般点头说:“革命需要,革命需要,反面教材,反面教材。”
孔万虎说:“和尚师傅,一个人不可能没有老家的,你既然不愿意回老家,想必是有难言之隐,也许你是回不去,也许你是不能回去,我也不勉强你,但庙是一定要封的,你们不能继续在庙里住下去的,你们赶紧各自作个打算吧。”
二师傅说:“我没有别的打算,我的打算多年前就做好了,就是一辈子伺奉佛祖。”
香火说:“我的打算是一辈子伺候伺奉佛祖的人。”
孔万虎说:“你们的打算算得了什么,错误的打算就得纠正,还有人打算反攻大陆呢,还有人打算反对***呢,这样的打算就要打倒。”
被孔万虎当头打了几棒,二师傅再也无言以对,孔万虎出主意说:“师傅,其实我已经替你打算好了。”
香火不服道:“咦,队革会,香火和尚平等的,凭什么你光顾着和尚,不管香火啊?”
二师傅却急道:“我不要你打算。”
孔万虎笑道:“和尚师傅,我有个好打算,一定要送给你的。”凑到二师傅耳边,嘀咕一番。
香火凑过去听,只听到个牛什么什么。着了急,怕好处被二师傅得了去,赶紧说:“什么,你要送头牛给二师傅,为什么我就不能得一头牛?”
二师傅说:“我不要这牛,你方便送给香火吧。”
孔万虎说:“送给他当妈啊?”
二师傅说:“反正我不要,你要你自己拿去。”
孔万虎说:“和尚师傅,我尊称你一声师傅,你倒不跟我讲礼貌,给我瞎许配,我早有对象了,我对象是东风公社一枝花。”
香火纳闷,又不甘心被蒙在鼓里,抢上前问道:“你们说什么呢?说牛呢,怎么说到一枝花?难道是鲜花插到牛粪上?”
孔万虎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大气量,又笑笑道:“不与你啰嗦了,任务完成,该走了。”
香火料想这庙里难待下去了,心里焦急,想起了爹,念叨起来:“爹,爹,你怎么还不来?”
爹没听他的念叨,没有来,香火又暗道:“我爹不来,哪怕来个孔万虎的爹也好哇,好歹也是个爹,好歹也对付一下孔万虎。”自知不是孔万虎的对手,又没个人可以差去喊爹来,遂喊住孔万虎手下一个民兵问道:“你认得我爹吗?”
那人道:“我不光认得你爹,我还认得你祖宗呢,就是掘出来的那几根骨头罢。”
孔万虎走后,香火和二师傅在告示面前站了半天。香火说:“二师傅,和尚不当和尚了,那算什么?”
二师傅说:“那是还俗。”
香火说:“那你就还俗罢,你不回老家也行,就在我们村里当个还俗的和尚不好吗?”
二师傅说:“可是,可是,队革会要我和牛、牛那个结婚。”
香火乐不可支道:“这队革会也太队革会了,要和尚和牛结婚,生出来的孩子,是牛还是人呢?”
二师傅说:“不是和牛结婚,是和一个叫牛可芙的寡妇结婚。”
香火方才恍然大悟,更乐道:“原来是牛可芙这头母牛,二师傅,这也蛮不错啊,你跟那母牛结个婚,生几个孩子,哈,也不用生了,她已经就有五个女儿了。”
二师傅说:“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我对佛祖发过誓的,一生都献给佛祖的。”
香火说:“二师傅,又不是你自己要结婚,是孔万虎逼的,你就告诉佛祖,叫佛祖找孔万虎去算账。”
二师傅说:“佛祖不会找人算账,只会帮助人。”
香火说:“佛祖好坏不分啊,难道他还要帮助孔万虎?”
二师傅说:“佛祖心如大地,慈怀天下,腹中藏有渡人船。”
香火恼道:“他不来度我们受苦受难、吃碗干饭,倒要度孔万虎做死做活,敲我们饭碗?这样的佛祖,要它干什么?”
二师傅急道:“可不敢这么说,可不敢这么说。”
香火说:“你怕它,我且不怕它。”
二师傅说:“我不是怕它,我是敬它。”
香火不服说:“敬它什么?它水平还不如我呢,我还知道个爱憎分明,疾恶如仇,它算什么,好坏一锅煮。”
二师傅朝天拜了拜,念道:“阿弥陀佛,佛祖别跟他一般计较,原谅他个童言无忌。”当即盘腿坐下,开始念经。
香火自找个无趣,落寞地在院子里转了转,树上有只乌鸦哇哇地叫了几声,香火拣了块石头恨恨地砸过去,骂道:“乌鸦嘴,乌鸦嘴!”
心知那二师傅念经念破了嘴皮也无用,又怨起爹来:“爹,爹,你不是我爹,我不是你养的,我是和尚养的,你要是我爹,怎么就不来帮帮我,我又没有想当队革会,更没想当社革会,我只想太太平平当个香火而已,你都不肯来给我做个主。”
始终也没把个爹念叨来,遂去灶屋弄吃的,将爹昨晚给的酥饼和咸菜打开来一看,又惊又气,差点闷过去,那两纸包里,哪里是什么酥饼和咸菜,竟是包的一块泥巴,一坨狗粪,香火气道:“爹,爹,你不是我爹,你将好吃的自己吃了,将泥巴狗粪给我吃,你不是我爹,你是大头鬼!”扔了泥巴和狗屎,灶屋里也没什么好吃的,将就煮了点粥,凑出几条酱瓜,便去喊二师傅吃饭。
二师傅过来胡乱一吃,也不与香火废话,就到自己屋里躺下。香火不放心,追进去一看,二师傅眼睛紧闭,一言不发,叫他也不吭声,推他也不动弹,香火无法,骂了孔万虎十八代祖宗后,只得自己回屋睡去。
睡不多久,爹就来了,香火发嗲道:“爹,我不理你,我要用你的时候你不来,这三更半夜的你倒来了,你是夜游神还是鬼夜叉啊?”
爹笑道:“你嫌我来迟了?”
香火道:“庙都给封了,我都无处藏身了,你还不迟?”
爹仍然笑道:“庙封了也无妨,你家佛祖说,参禅何须山水地,灭却心头火亦凉。”
香火大惊,说:“爹,不对不对,你不是我爹,你要是我爹,怎么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爹还是个笑,说:“你再仔细看看,我是不是你爹。”
香火拼命往仔细里瞧,却瞧不分明,急得说:“爹,爹,你的脸呢——”
爹抓了香火的手往他脸上摸,说:“你摸,你摸,这是我的脸。”
香火摸了个空,正着急,就有一张手将他扯醒了,睁眼一看,果然有张脸凑在他面前,却是那二师傅,香火泄气说:“二师傅,你又来做甚?”
二师傅惊喜道:“香火,我做梦了。”
香火道:“你这么高兴,梦见佛祖了吧?”
二师傅想了想,说:“奇了,我是应该梦见佛祖的,可是佛祖没来,你爹倒来了。”
香火说:“你梦见我爹了?不可能的。”
二师傅说:“怎么不可能?”
香火说:“我也梦见我爹了,我爹怎么可能到了我梦里,又到你梦里,小半夜的跑来跑去,不要累死他?”
二师傅说:“我真的看到你爹了,你爹跟我说,参禅何须山水地,灭却心头火亦凉。”
香火更是大奇,说:“不可能,不可能,我爹跟我也是这么说的,怎么会一模一样?你又不是我爹的儿子,凭什么爹对我说的和对你说的一模一样?”
二师傅跟他说不清,也不再多说,只道:“反正你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遂丢开香火,跑回自己屋去。
香火追进去一看,二师傅收拾东西了,香火说:“二师傅,你要走了?”
二师傅说:“我要还俗了。”
香火打翻了醋缸子,四处泛酸,说:“你要丢下我了,你不仅丢下我,你还丢下大师傅,你不仅丢下大师傅,你还丢下太平寺,你不仅丢下太平寺,你还丢下菩萨,你还丢下佛祖,你还丢下——二师傅,你不是你了。”
二师傅不理会他的攻击,卷上行李铺盖就走,香火大急,跳脚喊道:“爹,爹,我瞧见你了,你快进来吧!”
庙门果然被推开了,可进来的不是爹,却正是那牛可芙。
这个女的也是个奇,什么名字不好叫,叫个牛可芙。她本来不姓牛,嫁到牛家才姓了牛,结果把个姓牛的丈夫给剋死了。
牛可芙跨进山门,径直走到二师傅面前,凑近了,“嘻”笑了一声,说:“师傅,我来接你了。”
二师傅竟就随着她往外去,香火在背后跳脚喊道:“大家快来看哪——不对,大家看有卵用——佛祖快来看哪,寡妇抢和尚啦。”
二师傅和牛可芙俨然已是一家人了,二师傅笑眯眯地跟牛可芙道:“你倒来得早。”
那牛可芙道:“我本来就是个十三快,急性子,何况结婚大事,宜早不宜迟的。”
香火一急之下,冲那牛可芙道:“你个急性子,夜里嫖婊子,早上就脱裤子。”
牛可芙脸皮比牛皮还厚,才不理香火黄口稚牙,只管和二师傅调笑。
香火没好气地说:“我师傅是杀猪的,你不嫌弃,你不恶心?”
牛可芙说:“杀猪的有什么好嫌弃的,行得正,立得正,哪怕和尚道士合板凳。”
香火愈加来气,道:“这不是和尚道士合板凳,这是和尚寡妇合床困。”
不料那和尚还替寡妇说话,说道:“香火,其实你不应该怨牛大嫂。”
牛可芙说:“就是嘛,明明是你爹的主意。”
香火啪地打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说:“我说呢,我说他就不是我爹,他还真不是我爹!”想想不对又问:“你怎么知道是我爹的主意?你在哪里看到我爹了?他在哪里,怎么不来找我?”
牛可芙呸了一声,道:“我可没看见你爹,是你爹托梦给我的。”
香火更气道:“爹,爹,你好忙啊,一晚上竟托了三个人的梦,你累不累啊?”又说:“你以后要托梦,先跟我商量商量再托,不要再托出个和尚结婚这种烂梦来。”遂把二师傅拉到自己身后,不让牛可芙抢去。
那牛可芙道:“和尚结婚是早晚的事情,晚结不如早结,你二师傅过了我这个村,还不定什么时候才找得到另一个店了。”
香火道:“我师傅早就归于佛祖了。”
牛可芙说:“什么叫归于佛祖?”
香火道:“就是嫁给佛祖罢。”
二师傅见他两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也不插话,只转身往殿里去,牛可芙赶紧追着说:“师傅,师傅,黄道吉日都掐出来了,你不能赖,赖婚我就投河,上吊也行。”
香火说:“不喝农药吗?喝农药死得快。”
牛可芙说:“不喝,农药太贵,我买不起,除非师傅替我买,买了我就喝。”
香火也追着二师傅说:“师傅,你们常说,佛祖最肯帮助人,你现在碰到困难,佛祖就来帮助你了。”
二师傅认真地看了看牛可芙,看不出她就是佛祖,说:“她是不是佛祖,不是你说了算。”
牛可芙摸了摸自己的脸,奇道:“我怎么会是佛祖,我是牛可芙。”
香火说:“佛祖也从来不说自己是佛祖。”
二师傅说:“我得问问佛祖。”跨进大殿,盘腿坐在那个脏兮兮的蒲团上。
香火见牛可芙着急,劝她说:“你不用急,他问到了佛祖自然会出来回话的。”
牛可芙朝大殿里探了探头,四处看看,说:“佛祖在哪里?”
香火说:“在他心里。”
牛可芙又不明白了,问说:“佛祖在他心里,那这大殿里的菩萨是什么呢?他们不是佛祖吗?”
香火瞧不上她,翻个白眼说:“这是佛菩萨的泥像。”
牛可芙打破砂锅问到底说:“那佛在哪里呢?”
香火说:“咦,告诉过你了,在心里。”
牛可芙仍不明白:“在师傅的心里?”
香火说:“你心里也有。”
牛可芙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说:“我怎么摸不到?”
香火说:“你闭上眼睛想一想,佛祖会告诉你。”
牛可芙真闭了眼想起来,想了一会,睁开眼睛,说:“我听到了。”
香火说:“佛祖跟你说什么了?”
牛可芙说:“他老人家叫我早点和你师傅结婚。”
香火本是捉弄牛可芙的,结果却反而被牛可芙弄了去,心里不乐,反唇相讥说:“可我心里的佛祖不是这么说的。”
牛可芙奇道:“你心里也有佛祖?”
香火恼道:“凭什么你们个个心里有佛祖,我偏没有?”
牛可芙喜道:“香火,你心里竟然也装得下佛祖了,你当了香火,真是和从前不一样了哎。”
香火心里才没有佛祖呢,只是为了要把牛可芙赶走,把二师傅留下,才硬把佛祖放到心里,希望佛祖能够站在他的一边,可是现在看起来佛祖并没有这个意思,香火不由来气道:“罢了罢了,我还以为你真是个佛祖呢!”
牛可芙跟着二师傅进了大殿,也知道惧怕菩萨,依在二师傅旁边,先站直了朝菩萨拜了拜,觉得不够,又跪下来朝菩萨磕了三个头。
香火赶紧去推二师傅,挖苦他说:“师傅,散场了,阿弥陀佛也要睡觉了。”
二师傅睁开眼睛埋怨他说:“香火,你别推我,我差一点就见着佛祖了。”
牛可芙拉扯二师傅问道:“师傅,你姓什么?”
二师傅说:“你为什么要问我姓什么?”
牛可芙说:“咦,我嫁了你,我要改姓你的姓。”
香火说:“我二师傅是倒插门女婿,应该他改姓牛。”
牛可芙说:“那也不姓牛,牛是我家那死鬼的姓。”
香火说:“你叫个牛可芙,把姓牛的丈夫给克了,你要是改姓我二师傅的姓,不还是要克死我二师傅吗?”
牛可芙想了想,说:“这话有道理,要不这样,我还叫个牛可芙,反正姓牛的已经给我克死了,也不能再死第二回了,师傅你该姓什么还姓什么,也不用跟着我改姓牛。”
二师傅道:“我姓释。”
牛可芙说:“姓湿?啊哈哈,我头一回听说有姓湿的,有没有姓干的?”
二师傅叹息一声,说:“你连释迦牟尼都不知道,也罢也罢。现在不知道,以后就知道了。”又朝香火看看,说:“香火,你就别煞费苦心了,师傅跟她走了。”
香火惊道:“你问到佛祖了,是佛祖让你去的?”惊虽是惊,服却是不服,说:“没道理,太没道理,佛祖竟然跟孔万虎一鼻孔出气。”见二师傅张嘴要说话,赶紧阻止道:“你不要再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是孔万虎养的,孔万虎说什么,阿弥陀佛就说什么。”
香火一急之下,竟说出如此大不恭之言,连牛可芙都觉得这事颇有不公之处,赶紧插一句嘴说:“阿弥陀佛不是孔万虎养的,是你爹养的。”
不提爹也罢,又一提爹,香火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呸”了爹一声,咒道:“爹,你也改名叫个孔绝子算了。”
牛可芙“扑哧”一笑,说:“可你爹却有三个儿子,叫了孔绝子,到底是要绝哪个儿子呢?叫人不明不白的,还得改叫个孔绝一子,孔绝二子,孔绝三子才妥呢。”
老实巴交的二师傅,从来不曾嬉笑嘲弄别人,这会儿还没当上俗人呢,倒已经先学会了俗人的习性,跟着牛可芙笑了起来。
香火怒道:“你居然笑?”气得拔腿就走,边走边道:“你不要来拉我,我不会去喝你喜酒的。”
二师傅和牛可芙也没追上去拉他,香火做做样子跨了两步,却哪里肯甘了心,又停了下来,说:“为什么我走?该走的是你。”
这句话一出口,脑子里顿时不一般了,灵光来了,忽然就亮了,就想明白了,心里赶紧念道:“爹啊爹,你真是我的亲爹,原来你设计赶走二师傅,庙里就惟我独大了。”
想了想,又念:“爹啊爹,你赶走了二师傅,庙里没了和尚,孔万虎也不会再来纠缠,我正好占庙为王,哈哈。”
再想了想,想出更多的好来,忍不住说出声来:“爹,爹,干脆你搬来陪我一块儿住,我当大师傅,你干小香火,爷俩就把太平寺坐定了,啊哈哈哈。”
得意忘了形,声音越说越大,听到大殿里头有回音荡出来,啊哈哈哈,啊哈哈哈,香火吓得一哆嗦,赶紧再看时,二师傅和牛可芙早已走得不见踪影,香火跳脚拍屁股,喊道:“走吧,走吧,走得远远的才好,走得永远不要回来才好。”停息一会,又自我安慰说:“他回不来了,他都还俗结婚了,还有脸回来?”
香火高兴得朝着大殿里的菩萨拜了又拜,道:“谢谢菩萨,谢谢佛祖,香火终于熬出头了。”
既然一切爹都给安排妥帖了,那二师傅的喜酒,就等于是他香火自己的喜酒了,哪有不喝之理。香火到牛可芙家,朝院子里一张望,孔万虎不光自己来,还带了许多人,这些人既不是从前胡司令的造反派,也不是孔万虎的民兵大队,大部分面孔都是陌生的,一个个七死八活的样子,衣着更是奇怪,好像穿的都不是自己的衣服,大的挂到屁股上,小的吊在肚脐眼上,一眼扫过去,就没有一个衣衫合身的,大多数的人还都套着个帽子,这些帽子更是千奇百怪,各式各样,有草帽,有鸭舌帽,有礼帽,有黄军帽,甚至还有那种老式的圆滚滚的滴粒头帽。但不管他们戴的什么帽子,个个都把帽子压得低低的,试图盖住自己的脸,十几个人七歪八扯地掩在孔万虎身后,像十几个哑巴并排站着,断无声息。
香火好奇地凑到他们的帽檐底下看看这张脸,看看那张脸,没看出什么来,倒是二师傅先了认出来,“咦呀”了一声,对着其中的一个说:“原来是空竹师傅。”
这空竹和尚顿时红了脸,说:“明觉师傅,不是我要来的,是社革会叫我们来的。”
香火笑道:“这位和尚师傅,你脸红什么?我二师傅脸都没红,怎么轮到你脸红?”
另几个和尚也捂不住了,把帽子往上推了推,露出脸来,一一上前和二师傅打起招呼来。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孔万虎带来一群和尚,虽然用帽子盖了头脸,还是看得出来和常人不一样,和尚扮俗人,真是要什么样没什么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众人无不好奇围观,奇这和尚们平时在庙里穿着长袍,个个玉树临风,慈眉善目,怎么一出了庙门,换了短打扮,就变得个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还一个个贼眉鼠眼了。
孔万虎没嫌弃他们没模样,去把换了新衣裳的二师傅拉过来,说:“你们仔细看看,老二现在是个模样了,从前在太平寺的时候,一身妖气,跟你们一样,人不人,鬼不鬼。”
有村民好奇问道:“队革会,你怎么喊他老二?”
那牛可芙性急,又大有面子,抢先说:“我们家老二,死活不肯说自己姓什么,只骗我们说姓湿,哪有姓湿的人,所以就依了香火,香火喊他作二师傅,我就依他姓二罢了。”
众人甚觉意思,又嬉笑一阵。
乡下人话多,七嘴八舌说:“二师傅,你是头一个结婚的和尚,你是先进啦。”
又说:“老二,先进可以到北京去看***啊。”
孔万虎手下的民兵气不过说:“你们做梦,队革会才是先进呢,队革会已经提拔到公社当领导了。”
群众这才恍了悟,说:“队革会,原来是你想去北京见***。”
香火说:“所以才来逼我二师傅结婚。”
牛可芙乐道:“这是一箭双雕。”
香火瞧不上牛可芙,顺着嘴也要灭她个威风,说:“成语都不会用,这怎么是一箭双雕,这是一石三鸟。”
牛可芙说:“哪有三只鸟?”
香火没好气道:“哪三只鸟,你自己想去吧。”
虽是不耽误吃喝,心里却还念叨个爹,处处有个爹的,今天这热闹场合怎么不见爹来,倒是娘带了二珠三球吃得个满嘴流油,满心欢喜。
香火过去问二珠:“爹呢?”
二珠说:“咦,爹一向是和你在一起的,你都不知道爹,我们怎么知道?”
娘连话也不让他说,拉扯二珠道:“不理他。”
二珠说:“他是我哥。”
娘呸道:“他不是你哥。”
二珠说:“娘,庙封了,和尚结婚了,香火是不是要回家了?”
娘骂道:“看他有这个狗胆没有。”
香火吃了亏,又被众人哄笑,心里直恼,跳到一边骂道:“我不是你养的,我是和尚养的。”
众人更笑,说:“和尚养出个香火,算是对上了眼。”
孔万虎也来凑热闹,笑道:“却原来你是和尚养的,难怪你这么喜欢待在寺庙里。”
众人又笑说:“喜欢待寺庙也没用,也没把香火喜成个和尚。”
香火指着他们道:“好,好,我记得你们,你们以后来太平寺拜菩萨,小心着点。”
众人又笑他说:“香火,你省省心吧,庙门都封了,菩萨就算不倒,饿也饿死了它,早晚是个死菩萨了。”
又说:“不是死菩萨,也是死老虎。”
又说:“死老虎还不如纸老虎,敬它又有何用。”
香火说不过他们,大急,喊道:“爹,爹,你怎么不来啊?”
众人仍然笑他:“喊爹有什么用,你爹又不是菩萨,就算你爹是个菩萨,现在也不管用了。”
香火骂道:“你对菩萨不恭,叫菩萨踢你屁股。”
那人朝着香火就把屁股一撅,撇嘴道:“城隍对城隍,一样木头装,屁用!”
另一个人更瞧不起道:“他太平寺里的菩萨,连木头装都没有,一堆烂泥。”
再有一人说道:“香火,你倒是奇了怪,先前你当香火,菩萨高高在上,是你对菩萨最不恭,现在菩萨威风扫地,你倒埋怨我们对菩萨不恭,你这算是唱的哪出戏?”
香火气道:“你一言,我一语,拿我当下酒菜?不怕我到菩萨面前告你个刁状?”
那些人愈加嘲笑道:“香火,你又不喜欢菩萨,菩萨也不喜欢你,你这般使劲干什么?你家大师傅、二师傅、小师傅,都不管菩萨了,轮得着你管吗?他们都走了,你还在菩萨跟前讨的什么好,敬的什么神?”
另一个道:“你个‘十人看见九摇头,阎罗王看见挢舌头’的货,菩萨还能指望了你?”
眼看着酒席就吃完了,众人嘲笑了菩萨,又没灭了香火,打着饱嗝,拍着屁股,散了。
香火冲着他们大喊大叫:“你们连菩萨都不信了,你们连菩萨都不信了?”
再也没人理睬他。
牛可芙要关院门,见香火赖着不走,拿扫帚在他脚边扫来扫去。
香火说:“你别扫,我别过二师傅,自会走的。”
牛可芙说:“你别不着二师傅了,他累了,已经睡下了。”
香火说:“我不信,我二师傅每天念经念到半夜,哪能这么早就睡下,人不能变得这么快吧?”朝着牛可芙屋里喊:“二师傅,二师傅!”
二师傅果然不出声,牛可芙道:“你别喊了,他不会出来的,他让我给你捎过话,让你回去好好种地。”
香火说:“我是香火,我凭什么回去种地?”
牛可芙说:“你二师傅说了,你没有慧根,你本来在寺庙里就待不长,现在正好给你个台阶下。”
香火说:“就算我没有根,我不能种根吗?我种下了根,就有根了。”
牛可芙嘲笑道:“你没根还种根呢,人家有根的都给连根拔了。”请香火朝外走,香火身不由己出了牛可芙家院门,还没转身,那牛可芙就关上了门,留香火一人孤零零地站着,一时竟不知该往哪儿去。闷闷地站了一会,就不明白爹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助他,心念一至,果然就看见了爹,站在黑乎乎的夜色里,朝他笑道:“香火,跟我走吧。”
香火赶紧跟上爹,走出一段,依稀感觉已经走上了前往太平寺的道,但再仔细看时,道上哪里有爹,连条狗都没有。
香火独自个摸黑往太平寺去,尽想着刚才牛可芙家那最后的场面,众人竟然连菩萨都不理睬了,香火心里竟有点酸楚起来,原以为二师傅还俗结婚,他就可占定太平寺,依庙为王。现在才知道,没了二师傅,还真孤单,别说往后在庙里孤身一人没个伴,就眼前这段黑路,也走不到尽头了,在脑子里盘想了些许怨言,却觉不够,干脆骂了起来。先是在心里骂,又觉不畅,憋闷,干脆骂出了口,好在深更半夜的,路上也没个人,如果有别的什么东西跟着,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香火骂道:“姓二的,好你个假和尚,你倒快乐,害老子一个人孤苦伶仃。”又骂:“好你个二秃子,你不怕你师傅来问你个罪。”
再骂说:“你个杀猪的屠夫,你杀你的猪也就罢了,偏来太平寺当和尚,你当和尚也就罢了,偏又要做人家的丈夫,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人家的丈夫,我就成孤家寡人了。”
骂人壮胆,这话不假,香火骂着骂着,就忘记了害怕,去太平寺的夜路也显得不那么长了,还没骂过瘾呢,已经看到太平寺黑咕隆咚的影子了。
香火也够背的,这夜里连个月光也没有,摸到庙门口,也看不清那封条还在不在,伸手摸了摸,还在,香火也不敢造次,放弃了撕封条走正山门的念头,往庙后面绕去。
这菜地平时香火来往甚多,应是熟门熟路,但此时毕竟心慌意乱,高一脚低一脚,七歪八扭,一脚踏到了大师傅的坟上。香火赶紧拜了拜,又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怕不够,又说:“大师傅,大师傅,我虽然踩了你的坟,但你是高僧,跟我不会一般见识,不会怪罪我。”
边念叨,就到了庙后墙脚,看着黑乎乎的院墙竖在眼前,忍不住又骂道:“断命的破庙,连个后门也不开。”
又想:“唉,算了,就算有后门,孔万虎还不一样要封上。”
遂朝后退了几步,运足了气,往前一冲,一跳,果然弹得蛮高,两手抓住了墙头,用劲一挺,就光知道喘气,手里无力,才扒了片刻,就松下来,掉落在地,骂自己道:“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这么一下子就喘,什么东西?”
躺在地上歇了一会,喘平息了,才端正了姿势,重新再来一次,但仍跳不上墙去,泄了气,重又摸回到庙门前来,壮了壮胆子,伸手上前要撕封条,说时迟那时快,另有一只手“刷”地伸过来,钳住了香火的手腕。
香火也没挣扎,以为是孔万虎,泄气说:“我早知道你会跟踪我——哎哟,你捏我这么重干什么?”
那人“嘻”了一声,说:“香火,你比从前聪明多了。”
哪里是孔万虎,却是自己的爹,香火抽出手来,气道:“爹,原来是你,喜酒你不喝,倒来盯我的梢。”
爹说:“我看你往山门来,就知道你要来撕封条了。”
香火说:“咦,这不是你设的计策么?”
爹说:“计策也不能撕封条呀,撕了人家就知道你在里边。”
香火说:“我撕了吗?”
爹说:“要不是我阻止你,你不就撕了吗?”遂拉着香火仍朝寺庙后边去,说道:“香火,你还是从后墙翻进去,给孔万虎一个出其不意。”
两个来到后面的菜地,站在大师傅的坟头前,香火心慌,说:“爹,你陪我一起进去吧。”
爹说:“那不行,我有我的事情。”
爹也不多话了,身子往地上一蹲,说:“香火,踏上来吧。”
香火踏上爹的肩,扒到墙头上,蹲稳了,却没往里跳。
爹说:“香火,你跳呀,你跳了,我再走。”
香火说:“爹,你先走,你走了我再跳。”
爹拗不过他,也不想让他在墙头上呆太长时间,一步三回头说:“香火,你跳吧,我已经走了。”
香火说:“我再等一等。”
爹又说:“我已经走远了。”
香火睁大眼睛朝黑夜里看了看,已经看不清爹的身影了,可爹的声音还在响着:“香火,你跳吧,我看不见你了,你也看不见我了。”
最后又补了一句:“香火,你跳吧,跳进去就好了。”
香火两眼一闭,朝墙下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