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被梦中鸬鹚的“哇哇”声叫起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竖直身子看了看四周,仍然在大师傅的坟头上,四周空荡荡的,除了头顶上那只讨嫌的乌鸦,什么活物也没有。香火记起刚才明明有个人站在他背后,问他叫什么名字,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呢?
香火惊魂不定起来,这个人是干什么的呢?他难道是来看大师傅的?可他怎么连个头也不磕,躬也不鞠,阿弥陀佛也不念一声,就这么走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人,是个什么东西呢?
香火把自己想得惧怕起来了。太平寺离村子远,一向冷冷清清,少有来人,今天阎罗王的泥身一进庙,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就跟着出现了,香火怎能不怀疑这个人的来历。
难道是阎罗王他老人家变成个人,亲自来了?难怪那人非要问香火的名字,幸亏香火只说自己是香火,他便很不满意。他只知道香火是香火,但天下的香火太多,每个庙里都有香火,没有庙的地方甚至也有香火,他就不知道去索哪个香火了,所以他还生气了,说香火不是玩意儿。
香火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庆幸自己向来对自己的名字不感兴趣,宁可将它嚼碎了烂在肚子变成一坨屎屙出来沤田,也就不肯将它从嘴里吐出来。
庆幸归庆幸,害怕还是害怕,连滚带爬地从大师傅的坟头上站起来,刚要往回跑,就看到出门多日的小师傅远远地奔过来了,脸色好难看,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又青又白,挂得老长,二师傅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追着喊:“师弟,师弟,你等一等,你听我说——”
小师傅并不理睬他,一阵风往前奔来,香火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也视而不见。
香火赶紧避开,小师傅撞了个空,一个趔趄往前,站立不住,一下扑到大师傅的坟堆上,两眼定定地看着大师傅坟前的那块青砖,心急火燎地说:“师傅,你怎么能走呢,你走了,我问谁去,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大师傅坐在坟里,不回答他,也没有念阿弥陀佛,一点声息也没有。小师傅忍不住将那块青砖摇了摇,不料那青砖根本就没有埋进土里,只是搁在地上而已,根本用不着摇,被小师傅一沾手,就倒下来了。
青砖倒下来,倒把小师傅吓了一跳,他先扶好青砖,将“慧明师傅之墓”几个字又看了看,又道:“这几个字,刻成什么样子,师傅,你出来看看啊。”
香火吓得往后一跳,说:“小师傅,你喊大师傅出来,他就会出来吗?”复又斗胆上前道:“大师傅往生的时候,二师傅哭得号号啕啕,哭了又哭,哭了再哭,比死了亲爹亲娘还伤心,你却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下来,你竟然还要叫大师傅从坟堆里爬出来,叫他死不安生?”
小师傅这才朝大师傅的坟磕了几个头,又说:“师傅,你不把话说清楚怎么能走,你要把话说清楚才能走啊。”
停一下,还说:“师傅,你躲在里头不肯出来了,我问谁去?”
香火看不下去,忍不住嘀咕说:“想要一个死了的人把话说清楚,只有一个办法。”
小师傅不理他,二师傅却又着了他的道儿,问道:“什么办法?”
香火道:“自己也去死罢,到那地方见了面,才可能把话说清楚,只不过,也并不知道在那个地方能不能见上面,说不定那个地方和这个地方一样,大而又乱,山东山西,河南河北,万一没有把你们排在一起,岂不是再有八辈子也见不了?又何况,就算你到那里就找到了大师傅,那也还得看大师傅是不是愿意把话说清楚呢,万一大师傅不愿意说,你岂不是白死一趟?”
小师傅的思想渐渐地清醒过来,话也问到点子上来了:“师傅走的时候,谁在师傅身边?”
香火老老实实说:“我在。”
“师傅跟你说话了吗?”
“说啦。”
“说什么了?”
香火平日里既惧怕小师傅,又见不得他那自以为是的小样,现在乘机捏住他火急火燎的心情,拿了架子,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慢悠悠说道:“你让我想一想啊。”认真地想了一会,也不说话,只是慢慢地竖起四个手指,伸到小师傅面前。
小师傅着急地看了看,不明白,说:“四?四什么?什么四?”
二师傅也凑过来看看,问道:“四是什么意思?”
香火道:“四么,你们不要瞎猜啊,不是四月,也不是四日,更不是四年,也不是四碗饭,不是四块肉,不是四口棺材,不是四个师傅,不是四圈麻将……”饶嘴饶舌,说了一大串废话,感觉差不多说畅了,才将那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四么,就是四个字嘛。”
那两和尚互相看一眼,想不出是四个什么字,都不说话,急等着香火把谜底揭开来。
香火哪是那么好对付的,说道:“两位师傅,你们天天念经,闭着眼睛都知道世界上的事情,怎么连四个字倒猜不出来?”
二师傅想了想,说:“我知道了,师傅一定是叫了我和师弟的法号,明觉,觉慧,正好四个字。”
小师傅却没耐心跟他猜谜,怒道:“卖什么关子,快说!”
香火这才不急不忙地摇了摇头,说道:“错了,错了,你们真笨,四个字,你们天天念的四个字,你们都想不起来了?阿弥陀佛,不就是四个字么。”
两和尚一听,对视了一眼,二师傅点了头,表示相信,小师傅却依然怀疑,香火只管瞧在眼里,心想道:“我倒是说了实话,可这小和尚硬是不信,非要叫我编个假的来骗骗他,那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急中生智,想起小时候听过的故事,叫个“一朝三阁老,没一个好娘养”,说是古时候一个朝代有三个当大官的,没有一个是他爹的正房老婆生的,不是小娘养,就是小尼姑生,赶紧套用过来说:“大师傅说了,一庙三和尚,没一个好娘养。”
那两和尚一听,同时脸色大变,那二师傅竟比小师傅还失措,语无伦次道:“师、师傅、师傅是说我吗?”
小师傅面呈沮丧之色,嘴上却依然刻毒道:“在师傅坟前,说话小心舌头。”
香火指天跺地道:“我说的全是实话,师傅就算听见,也不会怪我的。”话说得急,舌头来不及打滚,不留意就咬着了,“哎呀”了一声,就觉得嘴里又湿又腥,知道是咬出血了,没敢说出来,只是在心里奇怪,谁不知道他是个谎话连篇的人物,一天不说三道谎,熬不到天黑,从来没有报应过,偏偏这会儿在大师傅坟前,还真的报了应,真是岂有此理,大师傅死都死了,埋也埋了,还这么厉害,没道理。
咽了口血水下去,又瞧了瞧小师傅的脸色,没敢再惹他,去问二师傅道:“二师傅,小师傅走的时候,背了好大一个包裹,难道他的包裹被人偷了?”
二师傅说:“你光知道包裹,你就不知道人心,师傅让他去五台山找印空师傅,可他到了五台山,印空师傅却不在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香火想了想,说:“不会和大师傅一样,往生了吧?”
小师傅急道:“不可能!不可能没有印空师傅,没有印空师傅我怎么办?”
香火道:“你既然如此要见印空和尚,又见不着他,岂不是难为煞你了,不如这样吧——”留下半句不说。
二师傅道:“不如怎样?”
香火道:“我干脆牺牲自己,我不叫香火算了。”
小师傅料知这张臭嘴里不会有好话出来,没有搭他,二师傅倒又插上来问:“你不叫香火叫什么?”
香火说:“我改名叫印空,这样小师傅就找到印空师傅了,就如了心愿了,难道不好吗?”
小师傅拿他无奈,气得一屁股坐在大师傅的坟头上。
无巧不巧,屁股就桩在香火埋藏包裹的那个地方,顿时吓得香火屁滚尿流,就怕自己埋得不深,被小师傅一屁股坐出破绽来。
还好,小师傅的屁股没有脑子那么聪明,没有感觉下面压着了什么,他的屁股着了坟,火气也凉下去了,坐了片刻,一拔身子,“噔噔噔”跑走了。
二师傅紧紧追着他喊道:“师弟,师弟,等等我。”
香火在背后冲着他们幸灾乐祸说:“跑吧跑吧,佛祖在前面等你们呢,啊哈哈——”
笑声在空中打了个转,又传回来了,笑声变了调,像只野狗在哭,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天已经黑下来了,香火怕黑,顾不上笑话那两和尚,和他们一样拔腿跑了起来。
香火跑得够利索,没几步就追上了他们,就见小师傅径直往大殿奔去,到门口,站定了喘气,气没喘够,就看见了新置在大殿里角落的阎罗王菩萨,顿了一顿,奇道:“这是法来寺的?”
香火心里猛地一紧,顿觉大事不妙,果然不出香火所料,二师傅说:“师弟,还有一包法来寺的庙产,黄金白银老玉什么的,乡下人倒没有贪走,也拿来交我们保管了。”
小师傅说:“在哪里?”
二师傅说:“在我屋里藏着呢。”
两个就往二师傅屋里去,香火跟在后面,赶紧想着托词,腿肚子还是止不住地打起颤来。
到得二师傅屋里看,二师傅朝床底下一爬,却没有找见那包裹,趴在床下就急喊起来:“咦,怪了,我明明塞在床底下的。”
小师傅道:“我就知道不会在。”
二师傅奇道:“你怎么知道?”
小师傅道:“一日不念善,诸恶自皆起。”
香火跳脚道:“你怀疑我?你凭什么怀疑我?”见两个和尚一脸歹意地盯着他,又急道:“强盗沿街走,无赃不定罪。”话一出口,立刻后悔得打自己一嘴巴,自骂道:“蠢货,不打自招。”
还想拿什么话再来抵一抵,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抵不住了,找了把家什,闷了头,老老实实带着两个和尚又到大师傅坟上,朝大师傅拜了拜,就指了指那个地方说:“就埋在这下面。”
二师傅用家什挖了一下,果然挖出那包裹,赶紧窸窸窣窣打开包裹,小师傅上前一看,又说道:“我就知道不会让你挖到的。”
香火不知小师傅什么意思,也探过头去,一看之下,顿时魂飞魄散,一包东西,尽是石灰水泥砖块,哪里来的什么黄金白银老玉。香火急得跳脚大叫:“不可能,不可能,东西被谁偷走了!”
两和尚皆不说话,只管朝他看,香火张口结舌,冤得恨不得吊死自己,急赤白赖辩解说:“反正不是我,我要是偷换了,怎会再带你们来挖?”
二师傅想了想,觉得香火说得也有道理,说:“倒也是的,会不会是有人看到香火把东西埋在这里,等香火走了,就挖走了?”
小师傅却不同意,说:“他既然要偷,就偷走了,为什么还要重新把石灰水泥埋下去呢?”
二师傅又觉得小师傅说得在理,跟风转舵说:“倒也是的,倒也是的。”
香火看着二师傅的脸,心里忽然就亮了,赶紧说:“莫非我从二师傅屋里拿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是那东西了?”
这话自然是冲二师傅去的,但二师傅没有听出来,又跟着说:“倒也是的,也有可能。”
小师傅说:“那就是有人在你屋里就做了手脚,偷梁换柱了。”
这话明明也是阴损二师傅的,二师傅好像仍没听出来,挠头说:“那会是谁呢?我屋里平时没有人进来,我没有看见谁进来呀。”
香火正在搜肠刮肚,要想出些说词来为自己辩护,没料那小师傅就近伸出爪子来,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捏得香火大喊大叫:“哎哟哇,你捏死我了,你捏死了我,把我跟大师傅埋在一起吗?”
小师傅斥问道:“快说,师傅走的时候,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香火不服道:“你跟我年纪也差不多,凭什么你可以捏我的手,我不能捏你的手?”嘴上虽凶,手上却不敢挣扎,更不敢反过去捏小师傅的手,心里恨自己怂,抽出另一只手拍打自己的嘴巴,骂道:“和尚又不是鬼,你怕他作甚?”
二师傅上前来打圆场说:“师弟,你轻点捏,香火别的本事没有,叫叫嚷嚷的本事还是有的,让别人听见,以为我们和尚欺负香火呢。”回头又劝香火道:“香火,你小师傅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嘴上不要跟他拗,你拗不过他的。”
二师傅向来没有威信,可这会儿在大师傅坟前一说,那两个顶着牛的人却都听进去了,小师傅的手劲明显放松了些,小师傅的手一放松,香火的嘴也收敛了些,说:“小师傅,既然你放松了,我也不再骗你了,我老老实实告诉你,师傅进缸的时候,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我以我爹的名义发誓,我要是骗你,我爹、我爹——我爹就不是我爹。”
小师傅说:“你不要老是拿你爹来赌咒。”
二师傅说:“你为什么老是要提到你爹?”
香火说:“你们不要我爹的名义,难不成要我娘的名义?我才不要我娘的名义,我娘本是个没名没义的娘——”
二师傅赶紧阿弥陀佛道:“香火,对娘不能这么无礼。”
香火说:“是她先对我无礼,我才对她无礼的,从我生下来没几天,她就说,你走,你走,我不要看你。师傅,你想想,我走得了吗?那时候我才多大呀,我还没长牙呢,师傅,你再想想,天底下有这样的娘吗?”
二师傅朝小师傅看了看,对香火道:“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娘的不知没娘的苦。”
小师傅自叹道:“他倒是来去无牵挂,可他带走了我的牵挂。”
二师傅小心翼翼说:“师傅说,放下了,就无牵无挂了。”
小师傅起身又跑,也没跑到哪里去,进了庙就一直往大殿里去,二师傅追上他,两人一边,一起盘腿坐下,念经。
香火跟到大殿门口朝里张望一下,烛火飘摇,影影幢幢。香火不待见,嘀咕说:“你们念吧,念了就能放下,我累得浑身酸疼,我要去把自己放下了。”
遂回自己屋里躺下,可又翻来覆去睡不着,听着两个和尚念爽了经,各自回屋了,香火赶紧爬起来,蹑手蹑脚经过小师傅屋子,摸到二师傅门口,听听没有动静,轻轻一推,门开了,香火顺势进了屋,赶紧带上了门。
屋里没点灯,黑咕隆咚的,忽地就听二师傅说:“你进来啦?”
香火摸到床边说:“二师傅,你早就知道我要进来吗?”
二师傅说:“我只是个和尚,我又不是菩萨,我怎么知道你要进来?”
香火说:“那我进来你怎么不惊奇?”
二师傅说:“你进来我为什么要惊奇?你不是经常到我屋里进进出出的吗?”
香火心里一惊,想道:“原来我进进出出他都看在眼里,可他明明在大殿上念经,难不成眼睛能拐弯,拐到后院来?”越想越可怕,赶紧把话拉扯开去,问道:“二师傅,为什么大师傅走了,小师傅就像变了一个人?”
二师傅说:“因为大师傅把话带走了。”
香火说:“是什么话,那么要紧?”
二师傅说:“师傅没有告诉他,谁是他的爹他的娘,现在师傅走了,他再也不会知道自己的爹和娘了。”
香火奇道:“难道小师傅没爹没娘?”
二师傅说:“他又不是孙悟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他有爹有娘,只是不知道谁是他的爹,谁是他的娘。换句话说,他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儿子,所以他很苦恼。”
香火说:“咦,咦,这就奇了怪,你们平时都说,若将禅心,过那个什么,怎么说的?”
二师傅叹道:“香火,你真不长进,教了你多少遍你还不记得,若将禅心过生活,何愁烦恼不能了。”
香火挖苦他道:“是呀,你们做和尚的就是长进,说是说来恼是恼,小师傅还说,同样的瓶子,为什么要装毒药,不装蜜糖呢,同样的心,为什么要装烦恼,不装快活呢,嘿嘿,他现在跑到哪里快活去了呢?”
二师傅说:“香火,你有爹有娘,自然不能懂得他的心情。”
不提爹娘也罢,一提爹娘,香火也来气,说:“我有爹有娘,最后也没落得个好下场,我还不如他呢,他毕竟还当了和尚,我才当个香火。”
二师傅说:“那是你自己要当的。”
香火说:“我娘赶我,我爹哄我,我受了我娘的气,上了我爹的当,才来当香火。”心里惦记法来寺那庙产,不再和二师傅扯皮,弯腰朝二师傅床底下再看。
二师傅在床上说:“你已经看过了,怎么又来看?”
香火说:“我先前看的时候,不知道你会变戏法。”
二师傅说:“那你再看看清楚,我这床底下,是有不少杂东西,你是不是拿错了。”
香火说:“你也不点灯,我看不见。”
二师傅说:“就算点了灯,你也未必看得见。”
黑暗里香火听二师傅说话,倒像是大师傅的口气,香火害怕起来,赶紧到桌上摸了火柴,点了油灯,端到床前一照,还是二师傅,疑问道:“二师傅,你没有被大师傅上身吧?”
二师傅笑了笑,说:“你说呢?”
香火说:“没有,没有,我听得出你的声音,还是你的声音。”
二师傅又笑,说:“这会儿没有,不等于过一会也没有。”
香火说:“你是说,过一会儿大师傅会来找你?我还是快走吧。”慌慌张张退了出来,又心惊,又泄气,又无处可去,只得回自己屋躺下,想到床底下那包灰泥土,顶着他的背,戳着他的心,来气,又埋怨上爹了,念道:“爹,爹,你哄我来当香火,说当香火这么好那么好,到头来赏我一包灰泥土。”知道念叨爹无用,便又转到菩萨头上,念道:“菩萨,菩萨,我平时对你老人家也算尽心尽力了,你身上长了灰,还是我给你打扫的,也不指望你怎么怎么啦,你就赠个美梦给我解解气吧。”
求拜还真管用,不一会儿,爹果然就来了,说:“香火,哪里是一包灰泥土,明明是一包金银老玉,你自己看走了眼。”
香火一听,赶紧爬起来,钻到床底下把那小包裹拉了出来,心里怦怦跳,正要打开看那宝贝,却可惜好梦苦短,才做了个开头,二师傅就进来推他了,惊慌失措地说:“香火,快起来,师弟不见了。”
香火气鼓鼓说:“我只是做个香火而已,我又不做和尚,连个囫囵觉也不让睡。”
二师傅说:“人都没了,你还睡觉?”
香火说:“你在自己屋里睡觉,怎么就会知道小师傅不见了?”
二师傅说:“我起来如厕,顺便到师弟那里看看,就发现他不在了。”
香火吃醋说:“你小便还要到小师傅屋里看看,你怎么从来不到我屋里来看看,你倒不怕我不见了?”
一起又到小师傅屋里,点上油灯,两个轮巡一番,想看看小师傅有什么东西留下做个记号,或者有个什么遗书遗物算作交代,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只发现庙里唯一的一只手电筒不见了,就知道是小师傅带上路了。
二师傅说:“我们快去找吧。”
香火又困乏,又对小师傅没感情,不想去,朝恶毒里想了想,说:“小师傅不会投河了吧?”
二师傅眼睛一闭,先念一声“阿弥陀佛”,又说“罪过罪过”。
香火说:“明明是小师傅半夜三更的搞得我们不能睡觉,你还说我罪过?”
两人又折回到二师傅屋里,看看小师傅会不会趁二师傅睡着的时候溜进来放了什么东西,或者拿走了什么东西,又巡查一番,仍然一无所得。
香火说:“死定了,死定了,不想死诈死的人,才会留下点东西吓唬人,真要死了,什么也是多余了,就像大师傅,一言不发就走了,多爽快,多干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二师傅琢磨了一下香火的话,觉得不能同意,反驳说:“那不一定,人和人不一样,和尚和和尚也不一样。”
说罢就往外走,脚下带风,香火虽不想去,但也不愿独自一人留在庙里,脚下紧紧跟上二师傅,心里却只管诅咒:“投河就投河了,明天早上在河面上飘起来就行了,偏偏要半夜里惊动人,投了河还不给我们睡个太平觉,到底不如大师傅好说话,大师傅大白天往缸里一跳,就走了,一点不闹人,也不耽误人睡觉。”
只管在背后嘀咕,二师傅且不理他,只顾往前走,手里提一个马灯,灯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害得跟在后面的香火走得高一脚低一脚的。
走了不多久,香火就听到了流水的声音,赶紧停住了,说:“二师傅,你到底还是往河边走了,你也认为小师傅投河了吧?”
二师傅嘴上又说:“罪过罪过。”脚步却还是忍不住往河边去。
两个人一路往河滩过来,二师傅用灯照着,弯着腰在河滩上看。
香火说:“二师傅你看什么?”
又说:“不会这么快的,至少要到天亮才会漂起来。”
二师傅说:“你怎么知道师弟必定是投河了?”
香火说:“咦,你要是不相信,你在河边找什么找?”
二师傅说:“我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啊。”
香火说:“不知道还瞎往前走,万一背道而走,不是越走越远了吗?”
他们手里虽然有一盏马灯,但灯光很小,还飘来飘去的,根本看不清路,便一路找,一路喊起来,一个喊师弟,一个喊师傅,两个声音夹到一起,听起来又凄惨又错乱,像是在唱招魂曲。
香火一生气,就对着黑夜说道:“小师傅,你其实不用这么痛苦的,也不用又是逃跑又是失踪的,实在找不到爹,我给你当爹也可以的。”怕小师傅听见了要发怒,赶紧改口:“你要是嫌我年纪不够,二师傅给你当爹也可以。”
二师傅急急地往前奔着,其实也不知道哪是前哪是后,香火慢吞吞地跟着,心里一百个不情愿,拖拖拉拉,渐渐离二师傅越来越远,二师傅手里那小马灯灯油也快干了,光亮越来越弱,倒是黑夜中另一个什么地方摇摇晃晃的有一点很小的光亮,香火心里一哆嗦,赶紧给自己打气说:“肯定不是磷火,这是河岸,又不是坟地,坟地里才有磷火。”
这话一说,背后忽然有个人提醒他说:“磷火会从坟地里走出来。”
香火回头一看,是渡口的老船工老四,香火说:“老四,半夜三更的,你出来吓人啊?”
老四说:“你不也是半夜三更在外面逛吗?”
香火说:“我找人呢。”
老四笑道:“你们这声音,哪像是在找人,倒像是在喊魂,把我都喊出来了。”
香火说:“老四,你说磷火会从坟地里出来?”
老四说:“磷火会跟人的脚后跟走,如果有人到过坟地,它就跟出来了。”
香火可不敢被磷火钉上脚后跟,就跟老四顶真说:“要是没有脚后跟呢?”
“没有脚后跟它就跟着风走。”
“要是没有风呢?”
“没有风它就跟着人的心思走。”
“要是人没有心思呢?”
“人要是没有心思,那还是人吗?”
香火才明白过来,暗想道:“那些和尚天天念经,就是为了灭掉自己的心思,原来,他们是不想让磷火跟上,才要念经灭掉自己的心思,嘿嘿,他们因为怕磷火,连心都不要了,连人都不要做了。”
香火见老四急着要走,想拉住他做个伴,老四却说:“不行不行,我要过去了,那边有人在喊我,要摆渡呢。”
香火道:“你个鬼话,夜里哪来的人要摆渡。”
老四笑道:“我是鬼,当然就说鬼话,你们人是白天摆渡,鬼就是晚上摆渡罢。”
香火也笑道:“那你也够辛苦的,摆了人的渡,还要摆鬼的渡。”
老四说:“鬼也是人变的,不能欺负他们。”
香火说:“人家菩萨也就是普度众生,你还要普度众死,难不成你比菩萨还菩萨?”还想再与老四罗唣几句,老四已经不见了踪影,到河边给鬼摆渡去了。
香火再回头看那一点点光亮,它一直就停在那儿了,并不曾朝他这儿飘游过来,倒是香火两足发力,越走离它越近了,一直奔得很近很近,几乎面对面了,仔细一瞧,哪是什么小师傅,也不是什么磷火,原来是自己的爹,正蹲在路边擤鼻涕抹眼泪,一见了香火,赶紧说道:“香火,你终于来啦,你弟弟二珠瘫了,不吃不动快半个月了。”说罢又朝天拜了拜,嘀咕道:“菩萨啊,菩萨,不是二珠砍你的,是我砍你的,你应该报应在我身上。”
香火说:“爹,你的意思是说菩萨瞎了眼?”
爹吓了一大跳,赶紧说:“不是的,不是的,菩萨不会瞎了眼。”
香火说:“那就是菩萨打瞌睡了?”
爹又急道:“不会,不会,菩萨不会打瞌睡。”
香火且不和爹争执菩萨的对错,问道:“爹,二珠病了,你既不去请医生,也不在家伺候,怎么倒蹲在路边了呢?”
爹说:“我去请了,可是后窑村的万人寿医生自己也躺倒了,来法师傅也找不到了。”
香火说:“烧死了。”
爹说:“我只好蹲在路边了。”
“蹲在路边二珠就能站起来吗?”
“不能。”
“那你怎么办呢?”
爹可怜巴巴地看着香火,说:“我想找你问问怎么办。”
香火道:“你找我怎么不到太平寺去,尽蹲在路上干什么?”
爹道:“现在是半夜,我怕吵醒了你。”
香火道:“爹,你不吵醒我,自有人吵醒我。”
爹问道:“吵醒你干什么?”
香火说:“救人罢。”
爹说:“救谁啊?”
香火说:“救二珠罢。”
爹大惊大喜,跳起来说:“你果然就知道了,我就知道你会知道的。”绕了几句口舌,爹不再说话,赶紧打前边就引着走路了,但那手电筒的光越来越暗,他拧来拧去,拧到最后干脆没光了。
香火说:“电池没电了,我看看。”伸手去抓爹的电筒,却没有抓到,抓了个空,又重新一抓,还是没抓到,脑袋晕乎乎的,气道:“瞌睡来了,就你们事多,失踪的失踪,瘫倒的瘫倒,害得我晚上都不得安生睡觉。”
爹说:“香火,我走在前面,你跟着我,有坑坑洼洼我先踩着。”
香火说:“爹,其实我也算不上个医生,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爹脸上有了笑容,接着香火的话头说:“香火当做医生用。”
香火说:“爹,你倒还会对对子,我再出一个你对对。”又说了一句:“判官要金。”
爹竟也对上了,说:“小鬼要银。”
香火说:“再来一个——闻得鸡价好。”
爹说:“磨得鸭嘴尖。”
香火高兴地说:“爹,你知道我的心思就好。”
爹说:“我知道你的心思。”
爷俩对付了几句,就到了家,果然见那二珠死样活气躺在床上,香火上前说:“你动动手脚。”
二珠像只瘟鸡,翻了翻白眼,话都说不动,更不要说动手动脚了。
他娘闻了声,披个衣服过来,一看是香火,立刻沉下脸吼道:“你走,你走,我不要看你。”
香火道:“我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看二珠的。”
娘气道:“丧门星,谁叫你来的?”
爹在旁边低声说:“不是丧门星,是救命星。”
香火说:“爹叫我来的。”
娘更气得口吐白沫,还骂道:“满嘴喷粪,满嘴喷粪。”
三球虽小,却已经知道劝架,一边推着娘往外去,一边说:“娘,你等一等再进来,等香火治好了二珠你再进来。”
他娘偏不离开,倚在门框上冷笑道:“我偏不走,我看他如何作怪。”
香火也不受他娘干扰,上前捏了捏二珠的腿,说:“这里痛吗?”
二珠死样,光翻白眼,不说话。
爹替他说:“不痛,不光不痛,还没有知觉。”
香火说:“腿上没有知觉,那就是昏过去。”
二珠说:“香火,你用词不当,腿怎么会昏过去呢?”
香火说:“叫你平时对香火好一点,有吃吃有喝喝的时候想着点香火,你偏不,你看看,菩萨生你的气了吧。”
二珠不服,这才开了口,说道:“我对香火不好,菩萨生什么气,难道香火就是菩萨,菩萨就是香火?”
爹惊喜道:“说话了,说话了。”见没有人搭理他,才讪讪地退到一边去。
这头香火赶紧“呸”二珠一声道:“我才不是菩萨,你不要叫我菩萨。”
三球不解,又惊奇,又不敢大声,轻轻嘀咕说:“香火哥,人人都想当菩萨,为什么独独你不想当菩萨?”
香火说:“当菩萨有什么好的,天天站在那里,一动不能动,没得吃没得喝,累也累死,饿也饿死,闷也闷死。”
三球道:“那我也不要当菩萨。”
气得二珠“哼哼”道:“你们两个,要不要脸皮?”
香火笑道:“我们要不要脸皮无所谓,你还是问问自己要不要腿吧。”说罢从口袋里摸出三颗黑色的小丸,爹凑上去看,说:“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香火说:“这是我家师傅炼的仙丹。”
爹喜出望外,探着头说:“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三球赶紧舀了水来就让二珠把药丸吞了下去。
他娘迟了一步,那仙丹已经下肚,娘叫二珠把嘴张开来让她闻,二珠不想听从她,但又不敢违抗她,抵抗了一会,最后还是张了嘴。
娘凑到嘴边闻了闻,说:“倒是没有怪异的味道。”但仍不太信,又说:“你师傅会做药丸?”
香火道:“你等着瞧吧。”
娘这才闭了闭嘴,一时间屋里静下来,就听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来,大家起先还不知道是什么,再凝神一听,才知道是二珠的肚子在叫,香火赶紧凑到二珠耳边说:“二珠,菩萨让我给你捎个信,他知道是谁砍了他的手臂。”
二珠立刻声如洪钟嚷道:“不是我啊,不是我啊。”
爹大喜,也嚷道:“又说话了,又说话了!”
二珠不放心,又问香火道:“菩萨真的知道?”
香火说:“你太不了解菩萨了,他是菩萨,他什么都知道,谁干了什么坏事,谁没干什么坏事,他都看得清,他哪怕闭上眼睛也看得清清楚楚。”说顺了嘴,就收不住了,结果打了个大喷嚏,差点把肚肠打翻过来,料想自己说多了,赶紧闭了嘴。
二珠生疑道:“那就奇了,明明不是我干的,怎么瘫到我腿上来的?”
香火说:“菩萨也有打瞌睡的时候嘛,菩萨醒了就知道了。”
二珠说:“现在菩萨醒了吗?”
香火不再答理二珠的疑问,回身跟爹一伸手,说:“和尚道士夜来忙,想不到一个香火夜来也闲不下。”
爹怎么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再朝二珠看看,却看不出起色,爹疑虑重重地说:“我虽是应诺了你,可你的药用下去,二珠的病还没有见好呀。”
香火说:“他罪孽深重,这么重的药用下去,至少也得十天半月才能见效,或许十天半月还不够。”
爹急道:“那要等多长时间?”
香火道:“这你要问菩萨了。”
倚在门上那娘一听,抓起扫帚劈头盖脸就扫他,香火一边护着头脸,一边后退,退到门口,朝他们说:“你们如此对我,还指望我给你们药丸吃?”
娘听出些意思来,急道:“你给他吃的什么?”
香火朝后耳根一搓,搓出一团黑垢,说:“喏,就是这个,我一路搓回来,用唾沫和了三颗,都给他吃了,自己也没留一颗。”
话音落下,二珠就“哇”地一声呕吐起来,可怜他几日没进食,肚子里空的,将黄胆水都呕了出来,也没将那黑丸子折腾出来,在床上翻来滚去。
香火赶紧上前拉他躺好,不料二珠一个鲤鱼翻身从床上弹起来,“啪啦啪啦”奔到院里茅坑上,扯下裤子就拉起来。
大家追着出来,看到二珠正噼里啪啦地拉屎,一脸痛不欲生的样子,他爹他娘都不知如何是好,爹也顾不得二珠的屎尿恶臭冲天,紧紧伺在二珠身边,追问道:“二珠,二珠,拉的什么?拉的什么?”
二珠正拉得爽,不理睬他爹。
爹又问:“二珠,你有没有力气?你蹲得动吗?你腿麻不麻?”
二珠仍不搭理,倒是香火笑道:“他腿麻了,爹,你替他蹲吧。”说话间瞧见他娘又要动扫帚,赶紧退开一段,倚到门边上说风凉话气人:“拉才好呢,把肚肠子拉出来才好,罪孽就随那烂肠子拉出去了。”
大家光顾着生香火的气,谁也没有注意到二珠是自己爬起来的,连二珠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一直到拉爽了屎,站起来系裤带,一低头,看到自己的两只脚,才忽然清醒过来,立刻大叫起来:“咦,咦,我是自己爬起来拉的?”
众人这才顿悟过来,瘫倒半月的二珠,忽然就神气活现地站在那儿了,都倍觉神奇,愣了片刻,脑子回转过来,立刻都朝着香火去了。
香火拿腔作势说:“别看我,我只会搓污垢丸子给他吃。”
爹上前一把抱住香火,说:“香火,香火,我知道你不是污垢丸子,我知道你必定是仙丹,你必定是香火,香火,你必定是香火啊!”
香火不需再废话,只需拿眼睛去看爹,爹朝香火使个眼色,香火就跟上爹,到得爹娘的屋里,爹从柜子底下翻出一块桃酥饼,拿黄草纸包了,塞到香火手里,香火接了,嘴上还抱怨道:“好哇,我不在家,你们有桃酥饼吃。”见娘过来了,赶紧闭了嘴,捏紧了纸包,和爹一起出来。
香火不满足,说:“爹,两条腿怎么只有一块饼?”
爹说:“就剩这一块了,要不,我们到灶屋再看看?”
爷俩到了灶屋,香火在门口放风,爹又窸窸窣窣包了一包东西递给香火,香火打开一看,好不丧气,爹包的是一包咸菜。
香火把咸菜包扒开来闻了闻,说:“呸,一股臭咸味,盐放多了。”
爹说:“你不喜欢?那还给我。”
香火却不还,说:“也好的,搁点肉丝炒一炒,就香了。”
爹说:“哪来的肉丝?”
香火说:“等你给我送来罢。”
爹说:“师傅不许你吃肉。”
香火说:“反正二师傅也不在,小师傅也不在,我借他们的素灶头开个小荤,也不罪过。”
爹一听,着了急,问道:“香火,你二师傅和小师傅怎么都不在?”
香火说:“一个躲,一个找,不知道他们干什么。”
爹更急了,说:“赶快的,我送你回去,看看他们有没有找到。”
爷俩放开步子走了一段,就看到了二师傅的小马灯,原来二师傅走迷了道,绕了一大圈,又绕到村口来了。
不等二师傅开口批评,香火抢先说:“我回家救了二珠,治了他的瘫病,救人一命,胜造什么什么,你怪罪不到我,不用对我念阿弥陀佛。”
二师傅怀疑说:“你怎么会治病?”
香火说:“我给二珠吃了药丸,让二珠拉了一肚子,就站起来啦。”
二师傅欣喜说:“那太好了,香火也知道积德行善……”话说了一半,才忽然反应过来,惊慌失措问:“香火,香火,你给他吃的什么?”
香火说:“仙丹。”知二师傅不信,又说:“就是三颗小药丸。”
二师傅即刻说:“是不是黑色的药丸?”
香火说:“正是。”
二师傅做了一个手势,圈出一小圈,说:“这么大?”
香火说:“正是。”
二师傅一拍屁股就号啕大哭起来:“香火啊香火,你偷了我的救命丸啦。”停一下,又哭:“香火,你把救命丸还给我,你把救命丸还给我!”
香火说:“咦,你们和尚天天学佛祖说话,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你连颗药丸都不肯给别人,还会为别人下地狱?”撇了撇嘴又说:“我看它也不见得是你的救命丸,你天天吃,也还是拉不出来嘛,一蹲就蹲半天,也不嫌腿子麻。”
二师傅听了,疑惑了一会,说道:“是呀,奇了,这药丸我吃下去怎么不拉,二珠怎么一吃立刻就拉?”
香火说:“这说明它不是你的救命丸,它是二珠的救命丸。”
二师傅一听,觉得也对,便劝自己道:“也罢也罢,既然他已经吃下去了,也算派了点用场,就罢了。”
爹在一边见着香火对师傅没个尊敬,心里着急,又不敢责怪香火,插嘴道:“香火,赶紧找小师傅去吧,他要是投了河,再不找就来不及了。”
香火说:“死尸要漂起来了。”
二师傅哭丧个脸,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香火说:“哪有你这样子念阿弥陀佛的,菩萨都要被你气死了。”
爹在后面拉香火的衣襟,香火说:“爹,你别拉我,他老是念阿弥陀佛来咒我,我不跟他客气。”
爹急道:“阿弥陀佛不是用来咒人的。”
香火说:“那是用来干什么的?”
爹说:“你问你师傅。”
二师傅回头朝香火看看,说:“香火,你是和我说话吗?”
香火笑道:“不和你说,难道和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