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刚一着地,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开机。老董也是一样的动作。怎么不呢,接机的人正等着他的电话呢。
机场好大,地下停车场就有三层,分成abcdef好几个区域,有反应迟钝一点或者马虎大意一点的司机,停车后就再也找不到车了。所以,在老董出发前,这边的会务人员先就跟他沟通过了,接他的车停在路上,他一下地,就电告他们,掐算好时间,他走出去,车子开过来,他看准车牌号,迅速上车,正好衔接上,一点不耽误,也不违章。这都是经常出差和经常接站的人积累起来的经验哦。
本来订的航班时间就比较晚,飞机又按惯例晚点,接站的人多等了三个小时,肯定望眼欲穿要上火了,老董得赶紧报告他到了。
老董摁了手机开关键后,那个熟悉的白色的缺了一口的苹果出现了,老董往前走了几步,再看一下,感觉今天手机好像醒得比平时慢,又连看了几眼,它还是没动,一直到下了飞机,又经过了长得望不到头的通道,再下到一楼大厅,那缺了一口的苹果还待在黑屏里。
老董有点着急了,赶紧使用从前用过的办法,一手摁开关,一手摁返回键,摁了一会儿,还是不行,缺口苹果像铁了心、生了根似的,就是不动。
老董随着人流到了出口,很多接机的人拥堵在门口,堆了好几排,后排的人得踮起脚来朝里张望,可老董知道,接他的人不在这里边,那人还坐在车上等他的电话呢。
老董别无他法,只有继续瞅着那个缺口苹果,他曾经赞叹这一口缺得多牛啊,瞧人家多有想法啊,多哲学,多境界,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啊,老董是打心底里服的。只不过眼下这当口,情况不一样了,在老董看起来,这一口不是咬在苹果上,而是咬在他心上了。真是心随境迁啊。
连续几拨出站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接站的人走掉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接下一趟、再下一趟航班的,因为航班总是晚点,几乎有一半以上的飞机都成了红眼航班。但是红眼航班也没能改变机场出口处乱哄哄的状况。
手机仍然处于等待开机状态,老董心里暗暗指望着一种可能:接他的会务人员如果一直等不到他的电话,会不会想到他这边出了什么问题,他会不会到出口处来看一看,他应该来看一看怎么回事嘛。这是起码的常识嘛。
老董这么想着,心里开始有了希望,也许那个人已经来了,也许已经擦肩而过了,也许正面对面站着呢,只是因为互不相识,也没有约定接头方式,所以一直没有对上号。
老董用心地打量起周围的人来,有人举着纸牌,上面写着要接的陌生人的姓名,老董转了一圈,看到好几个名字,但肯定不会有他。当然更多的人手里并没有举牌子,但他们的脸上的表情,一看就是接人的表情,老董对这些人更加重视,他一一地凝视着他们的脸面尤其是眼睛,想从那里面看出哪一个是他想要对接的人。
可是没有人理会老董的渴望的眼神,他们的眼睛从老董脸上一滑就过去了,再也不看第二眼。
老董没有泄气,他继续着自己的探索,后来终于有苗头了,有一个人手里捏着手机,嘻着脸朝他走过来了,老董心头一喜,赶紧迎上去,结果却是借打火机的,问老董有没有,老董不抽烟,身上不会有打火机,那人正待转身走,老董却忽然觉得被他提醒了,赶紧喊住他说,哎——你等一等,你能不能把手机借我用一下。
那个人立刻就警觉起来,看了老董一眼,问,为什么?你难道没有手机?老董的手机也正在手里捏着呢,老董递过去让他看,说,你看,我死机了,一直是这个死样。
那人瞥了一眼老董的手机,一言不发,赶紧走开了。
老董又瞄上第二个人借手机,可这个人连看都没看老董,嘀咕了一声,我手机没电了,就走了。老董只得再找一个人借,这人和前两个人不一样,他不说手机没电,也不推脱其他理由,很干脆就说,不借。老董一边着急地把自己死了的手机递给他看,一边说,你看我像个骗子或者坏人吗?这个人朝老董看了看,摇头说,看不出来的。上回一个女的,像高级知识分子,还戴一副很精致的眼镜,向我借手机,我借给她了,结果被她骗了。
老董仍然没有借到手机,不过这个人虽然没有借手机给老董打,却给老董指了一条路说,你可以去打那边的磁卡电话。老董赶紧往磁卡电话那儿过去,到了那边,才想起身上根本就没有磁卡。
磁卡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那时候手机还没有普及,他又碰上了人生的一单大事儿——婚外恋,爱得昏天黑地,一分钟也不能分开,出个差就像生离死别,一到地儿,眼睛就像贼眼似的,到处搜索墙上有没有电话。有一次出国,那可惨了,老董用团队发的卡打国际长途,再怎么拨,里边永远说的是外语,如此这般一直搞到半夜也没拨通,老董顾不得体面了,把领队从床上拖起来,领队又叫醒了翻译,都以为他家里出了大事,这下才把电话打通了,那边一听到他的声音,即刻在电话里嚎啕大哭起来。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恍若隔世。
手机普及以后,所有这些难题都迎刃而解了,可叹的是,婚外恋早已结束,更可叹的是,手机死机了。
现在老董站在磁卡电话面前,那部电话就像个摆设,是一个崭新的干净漂亮的摆设。老董的鼻息中,甚至还残留着从前磁卡电话话筒上别人的口臭和唾沫味儿,那时候排着长队等打电话,前一位用户刚放下,后一个就抢在手里了,哪里顾得上体会话筒上有没有别人嘴里的气味。
老董站了一会儿,回忆了从前的气味,才想起来,要打磁卡电话,先得有磁卡呀,可是磁卡在哪里呢,老董拉住一个人问哪里有卖磁卡的,那人直摇头,慌慌张张说,我不是本地人。
老董差一点想笑了,在机场买磁卡难道需要提供户口本吗,可是老董笑不出来,接站的人还等着他的电话呢。
既然墙上有磁卡电话,周边就肯定会有卖磁卡的地方,现在处处人性化,处处与人方便,那是不用说的,更是从前所不能比的。只不过今天老董运气不好,他太晚了,机场出口这地方,除了有几家吃食店还开着,其他的店铺都已经关门打烊了。想想也是,这都到后半夜了,除了有人肚子饿了,还能有什么事呢。
偏偏老董就碰上事了。
看来,他是联系不上接他的人了。那就不接罢,他又不是什么长官大爷,又不是什么土豪富商,自己不会去酒店吗,去排队打个出租车就是了。经常出门在外的人,这点小事还能难住了么?
老董往出租车那儿走,刚走出两步,又停住了。他还真难住了。因为他不知道上了出租车该到哪里去呀,会议安排的酒店、包括这次会议的所有的具体内容,都在手机短信上,手机开不了,他就是两眼一抹黑、大脑一片空白了。
现在多半的会议都是用短信通知的,方便呀,省事呀,根本用不着操心记下,甚至都不用特别在意,只要有手机短信在,它就会提醒你知道哪天在哪里有会议。等到这个会议开过了,删除这条短信,再由另外的短信来帮助你安排另外的工作和生活。
一切就是这么的简单明了便捷。
可不是老董偷懒,差不多人人都是这样,也不是人人都偷懒,实在是因为人太忙,事情那么多,信息那么乱,人的大脑里,早已经塞得满满的了,每天还在拼命地塞,塞不下了,就塞在手机里罢。
老董的一个同事,本来是个蛮用心蛮细致的人,可是有一次不知抽什么筋,觉得手机太满了,下决心清理,结果一不小心,把一个尚未开的会议信息删除了。这下子麻烦大了,问谁谁都不知道,他自己呢,明明看过这条短信,明明知道这是个什么会议、在哪里开,但是等到信息被删除了,看过的这些内容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到总办去查核会议信息,总办说,凡已通知到本人的信息,随即就删除了,否则的话,总办就叫不成总办,改名叫信息中心算了。
那一次的会议那同事终究是没能想起来,当然也没能去开,因为删除信息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搞得公司上层都知道了,不处分也不行了。
从此那同事再也不敢随意清理手机里的东西,哪怕是一堆无用的垃圾,他也会小心保存,直到,直到,直到什么,谁也不知道。
那时候老董还和其他同事一起嘲笑他,现在轮到老董自己了,他也犯了一样的蒙。
可老董毕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脑子也足够用,先想一想当务之急是什么,那还用说,还是打电话罢。既然机场打不成电话,那就找别的地方打电话去,别的地方是哪地方呢,至少不是在机场,所以,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离开机场。
老董上了出租车,司机问去哪里,老董说进城吧,进了城再说。司机从后视镜中警觉地看了看他。老董心想,你从镜子中能看出什么来呢,连我自己都还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样呢。
自然,每一个城市的大街上必定是有电话亭的,只要进了城,随便找一条街下车,就可以打投币电话。可是偏偏老董身上没有硬币,平时他很烦找零找出来的那许多硬币,有了硬币就随手往什么地方一扔,他不喜欢身上的口袋里或公文包里丁丁当当的,觉得很琐碎,不够干净利索,不够方便。上下班开车,有会议用公车,从来不需要坐公交,他也不承担家里买办的任务,似乎到哪里也用不上一元钱的硬币。
可是现在用得着了,用得着的时候才知道有时候方便会变成不方便呢,他从出租车的反视镜里看了看司机的戒备的眼神,打消了向司机兑换硬币的念头,决定先找个三星以上的酒店,无论如何,这样的酒店总能让人打到电话吧。
一进酒店,老董一眼就看到了摆在总台台面上的几部电话,老董赶紧去商量借用,总台的服务员说,这都是内线电话,要打外线电话,除非入住酒店,到房间可以打。老董登记入住手续时,吩咐开通房间的长途电话。总台的服务员一边收押金,开收据,一边看着他手里捏着的手机,奇怪地说,现在很少有人开通长途了,先生您真节俭。
老董朝她笑了笑。他心里总算踏实了一点。
上电梯,进房间,一眼就看见了搁在床头柜的电话,老董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立刻过去抓起话筒,拨了一个0,长长的通话音就响起来了。
就在这长长的温柔的声音中,老董再一次犯了呆。
老董一下飞机,一发现手机死了,唯一专心做的事情,就是找电话,好像只要找到电话,一切困难就解决了。
现在电话有了,线路也畅通着,却发现事情并没能解决,而且似乎麻烦更大了,因为老董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
首先当然应该直接给接站的人打电话,大半夜了,那个人还在等着他呢。可是那个人的联系电话,也在他的手机里,手机死了,他和那个人也就失去了所有的和唯一的联系。
会务人员找不着,那就回头找派他来开会的经理,或者至少是单位里知道这次会议的某一个同事。平时这些人都不停地在眼前晃动,等到真的要用他们了,老董才发现,自己的脑子里竟没有一个记得住、记得全的电话号码。
万幸的是,他还记得自己单位的名称,自己所在城市的电话区号也还知道,赶紧拨了区号加114,问到了单位的电话,这下不敢马虎了,先在小纸片上记下来,可等到拨打单位电话时,才想起这是什么时候了,都后半夜了,会有人接电话吗?
当然没有。电话空响了一阵。空空的铃声忽然让老董心里一阵酸楚,好像自己是一条被主人抛弃了的流浪狗,眼神和灵魂都无比哀怨。
老董体会着被抛弃的感受时,想到了家,想到了老婆,家里的座机好几年都没人用了,即便他记得号码,恐怕也早已经停机了,即便是没有停机,线头恐怕也早被拔掉了,因为有一阵半夜经常会有自动传真传来各种东西,老董起先还以为是什么紧急重要材料,看到的却是一份医疗器具的报购单,另一回是一份旅行社的合同,与他和他老婆的工作生活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
在老董的记忆中,老婆的手机号码只有“老婆”两个字,那一连串的数字曾经是一直挂在嘴边的,曾经是可以不假思索就摁出来的,但是自从手机更新换代,通讯录内存越来越大后,所有的电话号码包括老婆的,都存到通讯录里,再也不用记住那么多的号码了,就在方便的生活中,轻松的日子里,许许多多曾经记得的东西,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现在老董要从自己的思路中把老婆的手机号码整理出来,这才感觉思路是又空洞,又堵塞,又苍白,又混乱,老董在纸片上写写画画,搞了好一阵,总算凑出来了,心里一阵激动,赶紧拨打过去,手机倒是开着,可老董口还没张开,对方已经一顿臭骂扑上来了,你牛逼,你变态,手机明明开着,老子打你十几通电话你都不接,你什么意思,你想哪样,你那手机要了干什么的——嗯?你不接我手机,居然换个号码给我打,你到底想哪样,你以为你换了号,老子就不知道——咦?你居然跑到外地给老子打电话,老子告诉你,你到天涯海角你也是原形毕露——
被骂了半天,老董一句也没插得上,只是明明听到一个女声,却一口一个“老子”,老董也就认了,如此这般的“老子”,怎容得老董开口说话,老董虽知不是骂的他,心里却替应挨骂的那个人感到有些委屈,心想,不接手机也总有不接的理由罢,这么想着又替自己着急了,又想,不接手机总比死机强一些吧。
一直等到“老子”终于被自己的长篇声讨呛咳起来,才轮到老董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打错了。
老董以为这就了结了,该挂电话了,不料更激起对方的斗志,她一边咳一边继续战斗,老子告诉你,你既然不接老子电话,老子就把你手机注销了——
一口一个“老子”终于把老董叫火起来了,老董说,不接手机的原因有几种:一,有外遇了,打算离了,不理你了;二,出车祸了,死了,接不了手机了——那“老子”一听“车祸死了”,顿时失声大哭起来,老董吓得赶紧挂断了电话。
老董定一定神,静一静心,把“老子”彻底丢开,再重新细细琢磨老婆的手机,终于又拼凑出一个号码,他细细地念了一遍,又念了一遍,终于,渐渐找回丢失已久的感觉了,觉得这个号码非她莫属了,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了,再一次拨打过去。
可是他又知道自己错了,老婆的习惯,每天上床前就关机,属于半夜敲门心不惊的淡定人物。
果然的,那个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老婆的手机,关着呢。
老董山穷水尽了。
老董洗洗睡,原以为事情没着落,心里不踏实,会影响睡眠,不料头沾上枕头就着了,一会儿就做梦了,梦见那个缺口的白苹果终于消失了,手机开机,发出熟悉的悦耳的音乐,他一阵欣喜,赶紧拨打电话,但是怎么也拨不出去,急出一身汗,就醒过来了。
醒来时还沉浸在梦里的喜悦中呢,赶紧拿手机看看有没有开机,可是哪里有,不要说开机,连原来一直死在那儿的缺了一口的白苹果也不见了,这回可是死彻底了。
老董泄了口气,还是得打电话呀,可这么早的时间,同事还没上班呢,只得打老婆电话,手机倒是开了,这是老婆有规律的生活,每天早睡早起,睡的时候关机,起来就开机,真是好习惯哪。
一听老婆大人淡定的一声“喂”,老董丢失了一夜的魂,似乎就回来了,精神顿时振奋起来,赶紧问,老婆,我在哪里开会啊?老婆“嘻”了一声,说,你在哪里开会我不知道,反正你不在家里。老董着急说,我不开玩笑,我手机死机了,昨天接我的人没有接到,我打不开手机,就不知道开会在什么酒店,也记不得是开什么会。老婆又“嘻”了一声,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哪里开什么会,你觉得我会知道吗?
确实不会。这许多年来,老婆对他的工作以及其他事情的关注程度,如果用图表来表示,那就是一条生动起伏的曲线。开始的时候,线向平稳,小有波动,他若要出差,向老婆报告,老婆会认真了解,甚至还会关心他所去的地方的天气之类,会替他准备一些行装,但线行到了中间,发生很大的变化,有一段是一味走高,越走越高,那关心程度简直就要爆棚,现在回想起来,老董还心有余悸呢。
那时候老婆真是管得一个紧啊,问得一个凶啊,恨不得牛屎里追出马粪来,恨不得有一台测谎仪器,夫妻俩为此也没少吵过、打过,有一次老婆甚至搞跟踪追击,一直追到他出差地的宾馆房间,查看老董有没有说谎,真是不可开交。老董也因此被大家笑话了很长时间。
再往前走,又恢复平稳前行了,在平稳中又一路走低。老董向来出差多,来来去去,进进出出,现在老婆都不怎么过问了,老董只需跟老婆说一声,我要出差。是去两天,或去三天,或去几天,都不用说得很清楚,其他内容比如开什么会啦,到什么地方啦,等等,更不用多汇报,汇报了老婆也不爱听。有一次老董要去的那个地方,比较奇怪,据说有水怪,老董就多说了两句,听到老婆笑了起来,他以为老婆听进去了,回头一看,老婆是冲着网上一只宠物狗在笑呢。
一条曲线起起伏伏才算不了什么,生活就应该是这样的嘛,老董才没把它放在心上呢。只是现在摊上事了,才知道麻烦来了。
老婆说得没错呀,她哪里知道老董这回又是上哪儿开会、开什么会,更不可能知道老董开会的地点,老婆说,得了得了,你问别人去吧,我得上班了。老董赶紧抓住最后一点希望,说,你帮我问问老张吧。老婆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说,你把老张的电话告诉我。
可是老董哪里有老张的电话呢,那电话正死在老董的手机里呢。老董说,我要是有老张的电话,我也不用麻烦你替我打嘛。老婆说,奇怪了,难道我会有你同事的电话吗?老董说,没有电话,你就不能到我单位去一趟,找到老张就知道了嘛。
虽然老婆嘀嘀咕咕不情不愿地挂断了电话,但老董相信她会去他的单位找老张的,很快就会有消息过来的,他安心等待便是,老董身心终于放松了,往床上一斜,居然又迷糊过去了。
一觉醒来,一看时间,才知道这一糊居然糊过半天去了,已经到中午时分,老婆找老张的消息怎么还没来呢,心里来火了,立刻打老婆手机责问,老婆也立刻回敬说,你还好意思责问我,我一早上就替你打听了,可找不到你人呀,怎么告诉你?老董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了,说,怎么会找不到我,你手机上不是有我的来电号码么?老婆说,有呀,那是宾馆的总机号码。老董说,你就不能问一下宾馆总台或总机吗,请他们查一查我在哪个房间。老婆冷笑说,你怎么知道我没问,可人家不肯给,说这是住店客人的隐私。
老董无话可说了,也不能再和老婆讨论下去了,都已经耽搁到中午了,再不赶会场,恐怕都快散会了,他赶紧问老张那里的消息,结果老婆轻描淡写告诉他,老张也出差了。老董着急,脱口说,出差你不能打他手机问吗?一出口,立刻知道自己又错了,赶紧说,我知道你没有老张的手机,你就不能再替我问一问其他同事老张的手机么?
老婆懒得再理他了。
求人不如求己,老董回头还得依靠自己。他自己有什么可依靠的呢,有昨天半夜通过114查到的单位电话,虽然不知是哪个办公室的,只管打过去,对方说,这是值班室。老董就来火了,既是值班室,为什么晚上不接电话?对方也没好气,说,我们单位规定晚上值班就是睡觉。老董没时间和他扯,只有低声下气请他告知经理或其他人的手机或办公室电话。对方拿捏说,这是不可以的,这都是个人隐私,凭什么随便就给别人。老董说,我不是别人,我是老董,就是本单位的嘛。对方却不认他,说,你说你是我单位的,你说你是老董,我在电话里又看不见你,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子,来盗取信息搞诈骗。老董气得“啊哈”了一声,说,我这个骗子,就用这种手段骗人?这手段也太弱了吧。值班室那人说,不一定啊,骗子层出不穷,骗子手段也一样层出不穷,有的高智商,有的偏偏走低俗弱智路线,哎,你别说,手段越是简单低劣,上当的人还越多呢,为什么呢,我告诉你啊,因为他们不相信骗子这么笨——哎,对了,你露出马脚了,你说你是我单位的,你既是我单位的,你怎么会不知道经理和其他同事的电话号码,骗子,你看,一戳就戳穿了吧。老董差一点要哀求他了,说,我真是老董,我的手机死机了,所有的信息,都死在里边了,所以——那值班人说,死机的破手机你还要了干什么,你就换一部手机罢,现在手机这么普及,又便宜,就像过去口袋里的火柴盒似的,我一人都有三部。
老董还想继续解释自己碰到的问题是个什么问题,可值班室这人不耐烦了,说,我还头一次碰到你这么难缠的骗子,一般的骗子被戳穿了也就算了,换一个人再骗罢,你倒好,盯住不放了,你真是贼大胆啊?你再纠缠,我报警了啊。“报警”两字一出来,突然就惊醒了老董,他赶紧说,报警,报警,你快报警吧。
如果报了警,警察来了,他倒是可以求助警察了,可对方才不报警呢,只说了一句,哎哟,不光是骗子,还是个无赖。就挂断电话了。
老董丢开电话,出了宾馆,就往派出所去,有困难,找警察,他果真去报警了。警察听了他的话,哈哈大笑,说,这位大哥,脑子被门夹了啊,既然什么东西都在手机里,你去店里修一下手机不就行了,这事情你找警察没用,警察不会修手机。
老董这才发现自己舍近求远白忙了大半天,赶紧问警察附近有没有维修店,就在这时候,奇迹发生了,还没等警察告诉他维修店在哪儿,手机黑屏忽然就闪亮起来,那个久违了的白色的缺口苹果出现了,片刻之间,清脆悦耳的开机铃声响起来了,手机开机了。
大家哄堂大笑。老董又好气又好笑,骂道,死东西,知道要找专家修理你了。
手机开了,所有的东西又出现了,当然包括那条开会的短信通知。
时间都已经大下午了,老董赶紧打上出租车,往会场去,路上又堵了一会儿,到了宾馆,进大堂,就看到会议上的许多人已经开始离会了,会务组有一个人在跟大家说,你们都很着急哦,都等不及吃了晚饭再走,晚上的自助餐很丰富的。有人回答他说,哎呀,太忙了,赶回去还有好多事情呢。另一个人说,现在的人,都性急,也不知道急着要哪样。大家一边自嘲,一边提着自己的行装和会议上发的纪念品在大堂集合等车集中送往机场。
老董背着个包,呆呆地站在一边,会务上一位细心的同志看到了,过来问他,您是哪趟航班?老董愣了一下,他的全部心思还在昨天那趟航班上呢,那会务见他说不出来,又改问,您哪位?老董报了自己的名字,会务看了看手里的派车单,说,哦,有的,有的,您是东方航空,晚上七点五十起飞,您也和他们同一趟送机场。一边说,一边体贴地要替老董拿包,这当口他发现了问题,说,哎,您的纪念品呢?不等老董回答,又说,是忘记在房间了吧,没事没事,不用上去拿了,这儿还有剩余的。一边到大堂一角,从那里取来一份纪念品,替老董提着。差不多送机场的考斯特到大堂门口了,一群人一起拥着往车上去,老董也被簇拥着,身不由己地上了车。
一路大家说说笑笑,其中有几个人老董是有过几面之交的,他们经常会聚集在某次会议上,但是似乎谁也没有在意老董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老董几次想跟他们说说,可是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怎么开口,说,我其实没有赶上开会?或者说,我手机死机了?或者说,我被手机害惨了?
最后老董什么也没说。
一路畅通,到了机场,大家就分头四散着办理手续、飞回自己所在的地方去了。
老董过了安检,上了飞机,飞机起飞前,机长通告,请大家关闭手机等电子设备。
老董关机的时候,看着手机,屏幕上一个旋转的小白点,稍转几下就消失了,手机关机了。
老董想,关机真比开机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