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3月3日 星期五 阴
今天,妈妈那儿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真急死人了。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报名截止期还剩下一天时间!只求上帝保佑我度过这个难关。感到很累,浑身无力,最好什么也别想,好好睡一觉。
天刚蒙蒙亮时,苏明明就起床了。夜里又没睡好,但他并不感到困。
昨天晚上,妈妈说了句让我再好好想想,就出了他的房间,把他闪在了那里。他默默地分析了半天,仍是猜不准结果如何。一个人坐在孤灯下胡乱写了一段日记,就上了床。
夜晚的风嘹亮地刮着。每到春天,济南的夜晚就爱刮风。明明躺在床上,他听到不知谁家的窗玻璃破碎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又听到楼下有人大声咳嗽。后来他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大约在后半夜,他被一种声音弄醒了。他侧耳听了听,发现风已停歇,那种声音不像来自外面,而像出自家里。他坐起来仔细听了一阵,却又什么也听不到了。他估计声音是妈妈发出的。醒来后,再想睡就睡不着了。
明明起床时,妈妈的房间里没有一点动静。他轻手轻脚到卫生间洗漱,然后坐在客厅里等妈妈起床。在他的记忆中,比妈妈起得早,好像是第一次。
这时,妈妈在她房间里吩咐道:
“明明,你到外面买几个油饼。钱在冰箱顶上。”
妈妈的声音嗡嗡地,带着浓浓的鼻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喑哑地答应一声,拿着钱下楼去了。等他托着四个油饼回到家时,妈妈已经起来。他看到妈妈的眼圈红红的,想必她夜里哭过。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夜晚听到的那个声音是妈妈的抽泣声无疑。
一种难过的心情再次令他低下头去,不敢正视妈妈的眼睛。
妈妈给他冲好一杯奶粉,放在他面前,然后面无表情地说:
“你先吃吧,多吃点,还要去上课。”
“你呢?”他见妈妈没有吃饭的意思,就问了一句。
“我现在不饿,过会儿再吃。”
妈妈拿起抹布擦桌子,擦窗户,又拿起拖把擦地板。明明边闷头食而无味地咀嚼,边偷偷打量妈妈。他看到妈妈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擦桌子时把一只水杯碰落到地下,摔成了两半,也竟然没有反应;拖地时拖把上的脏水溅到了门旁的皮鞋上,她也没当回事。忙完这些后,她又去给花盆浇水。明明听到了水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想必妈妈浇多了水,水溢出了花盆。
明明知道,这全是由于他报名参加招飞的事给闹的。妈妈的心里一定是装进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他强忍着吃下了一张油饼。喝奶粉时,他感到反胃,怎么也喝不下去,趁妈妈不注意,他把那碗腥乎乎的奶粉倒进了水池。
看看时间尚早,他故意磨蹭了一会儿。他很想问问妈妈,想的怎么样了,是不是同意他报名。但妈妈的神色一直不见好转,又想到报名时间还来得及,他不能像个催命鬼那样,应该多给她一点考虑的时间,便没有张口。
背起书包往外走时,妈妈叫住了他。妈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他以为妈妈要说出她的决定……
“午饭我给你留好,吃前热热,别忘了关好煤气。”妈妈有气无力地说。
仍然是多年不变的嘱咐,明明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了下来。他失望地点点头。但他不甘心,站在门口没动,他总感到妈妈下面还有话说。
“你还愣着干啥?快走吧,别耽误上课。”
说完这句话,妈妈别过脸去。不会有结果了,他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那样,全身松驰下来。他轻轻带上门,然后下楼。在楼道里开自行车锁的时候,一个邻居从他身边走过,是四楼开出租车的李叔叔。李叔叔好像冲他说了一句什么,他没有听清,也就没有回答。等他推车来到外面的空地上时,望着李叔叔的背影,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太没礼貌了。
“李叔叔,刚才你说啥了?”明明推车追上李叔叔后,带着歉意问道。
“你说什么?”李叔叔不解其意地反问。
“噢,我是说,刚才在楼道里,你对我说啥了。”
“没有,没说啥呀。”李叔叔说,“我一直想,车没法开了,妈的,济南人太穷,不舍得坐出租,我们这行没法干了……”
“噢,是我听错了。李叔叔再见。”明明不想听他念生意经,抬腿上了车。
骑在车上,他举手敲了敲额头,在心里对自己说:
“你的脑子真的出毛病了!”
尽管路上他骑得很慢,但他仍是最早到校的学生,比平时早到了半个多小时。校园里空空荡荡,老校工提着一大串钥匙,刚把各个教室门打开。明明站在门外的长廊上,没有马上进去。教室里面飘出一股隔夜的霉味,那是全班五十多个同学身上发出的气味,经过一夜的交流混合,已经凝成了一个看不见的气团,需要好一阵子才能飘散。等新的一天过去之后,又会再遗下一个气团。日子就这样结束和来临,匆忙而又缓慢。
明明不由想起上小学的时候,每天都是老师早早在校门口或教室门口迎接大家,“老师好”、“同学们好”的嗲气十足的问候声此起彼伏。在老师眼里,那时节的同学们一定像一群活泼、自由、欢快的小羊,而老师则像一个胸有成竹的牧羊人。上初中以后,这个项目就没有了,不到上课时间,见不到老师,此时的学生们不再像一群羊,而像一群富有个性的小马驹了。他们就在这个过程中悄悄变化和成长。
明明手扶长廊的栏杆凝神遐思,初升的阳光照到他身上,看上去像给他浑身镀了一层银粉。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同学于小伟从楼梯口露了头。
“苏明明,好早啊。”于小伟主动打招呼。
可能是因为报上了名,于小伟精神不错,平时就显大的嘴此时咧得更大,越看越像卡通片里的角色。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对方。于小伟陪他站了一会儿,看那样子很想同他说点啥——估计想说说招飞的事,他这几天见人就谈招飞,仿佛他已经被录取,马上就要驾机飞上蓝天了。但此时,于小伟却说了几句天气、学习成绩、高考,以及谁和谁又谈恋爱了之类无聊的话。于小伟用神秘的口气说:
“知道吗?吴惠和王强热乎上了,有人见他们在英雄山的树林里接吻。”
明明说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吴惠其实对你有意思,她看你时的眼神不对,班里很多同学都看出来了。”
“是吗?”明明讥笑了一下。
“你对她不感兴趣是对的,她照尹凡差远了。”
“是吗?”明明又讥笑了一下。
于小伟见话不投机,转身往教室里走。这时,明明突然又喊住他说:
“小伟,听说你报名参加招飞?”
于小伟转身回到长廊上,兴奋劲儿又上来了,口沫乱飞地说:
“是呀。咱班不光我报了名,周超也报名了。”
“你父母支持你吗?”
“当然支持。我父母破工人一个,没权没势,我学习又不好,肯定考不上学,像我这样的,毕业后怕是连个工作都找不到。你想想,如果我验上飞行员,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能不支持?”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明明说。他觉得于小伟的动机太势利。
“当然,”于小伟马上补充道,“我也确实喜欢干飞行员。这阵子我收集了不少飞机图片,有美国的f14、f15、f16,法国的幻影2000,俄罗斯的米格23、米格25、米格29,中国的歼7、歼8,很多很多,看着就眼馋。别看现在没人瞧得上咱,说不定将来咱就成了空中英雄呢!”
于小伟说着说着就露出了陶醉的神色。明明觉得他这样子很可爱,他开始羡慕他了。停了停,明明又问:
“体检你有把握吗?”
“我觉得我行。爹妈没钱给我,但给了我一个好身体,长这么大,我不记得吃过药。”
“小伟你行的,祝你成功!”明明有点动情地说。
于小伟就愿听这样的话,几天来,不少同学都认为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可能成功的。十八中已经有好几年没出飞行员了,每年都有不少报名的,最后全给刷下来了,可见难度有多大。明明这句祝愿的话让于小伟感动得不轻。他说:
“明明,你不试试吗?我觉得你更没问题。”
明明感激地看了于小伟一眼。他意识到他和于小伟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正在这时,尹凡上楼来了。尹凡是他们班第三个到校的学生。于小伟见状,冲明明意味深长地一笑,然后进了教室。
尹凡看见明明时,愣了一下。尹凡的面容和眉宇间有一股忧伤之气,她像往常那样,蓝色校服外面罩了件银灰色的羽绒服,脖子上围着红纱巾,脚穿一双浅色的平跟皮鞋,书包随便地挎在肩上,长发束在脑后,看上去像一只轻盈的小鸟。
他们已有好几天没讲话了,明明突然觉得她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成熟了许多。不知她是否有这种感觉,明明想。此时,尽管他感到没啥可说的,但他还是主动面向她,说:
“早晨好,尹凡!”
尹凡淡淡一笑,没接他的话,而是小声问道:
“昨天你找了刘老师?”
明明诚实地点点头。他觉得应该向她讲清楚,因为她是全班同学里面最关心他的人。于是,他说:
“我去报名,没报上,必须家长同意才行。”
“唉,你这人,真是咬定青山不放松。”
再往下就没话了。明明弄不清她是赞扬他,还是责怪他。幸好大批同学进了校园,他们不好再呆在那里,便一前一后进了教室。
跨进教室的那一刻,明明听到尹凡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这天上午,明明最关心的就是妈妈是否到学校来了。但直觉告诉他,妈妈没有来。上午放学回家后,他没照妈妈的吩咐点火热饭,而是简单塞了几口凉饭。若在平时,饭后他要睡会午觉,但这天他毫无睡意,一个人呆在空空荡荡的家中,他感到孤独,于是,他骑上车子,去人民商场转了一圈。
下午,上完第二节课,他随同学们下楼活动。正巧刘老师怀抱一摞书本走了过来,刘老师刚给高三二班上完课。大伙争先恐后同刘老师打招呼。他注意到,刘老师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下,但没有任何表示。肯定没戏,他想。刘老师走过之后,他还是忍不住追上去,怯怯地问:
“刘老师,我妈找过你吗?”
刘老师停下来,侧过削瘦的面孔说:
“没有啊。她怎么对你讲的?”
“她说她要好好想想。”
“那就让她好好想想嘛,你急也没用。”说完,刘老师迈着两条麻秆样的瘦腿进了办公楼。
到了晚上,明明不得不再一次面对妈妈茫然的神情。他觉得自己差不多要垮掉了,如果不是那个强烈的愿望支撑着他,他真想逃到外面去。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报名截止期只剩下一天时间了!
妈妈仍然沉默着。他明白无误地感到,妈妈的沉默是一种无声的挑战。他不想就这么败下阵来,所以他也默默地坚持着。
这个涌动的暗流几乎使人的精神崩溃。
这天晚上,他早早地上了床,并且很快进入了梦乡。他太累了。在最艰苦的时刻,他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
第二天早晨,妈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早早起床做好了饭,然后叫醒他,在他洗漱时,又手脚利索地收拾房间,然后母子二人一起吃早餐。妈妈脸上平静的表情让他感到不可理解。
难道妈妈已经拿定了主意,下定了决心?明明心虚地揣测着,不然,为什么她这样平静?……
容不得明明多想,因为该去学校了。他有意磨磨蹭蹭穿衣服、换鞋、整理书包,又到妈妈的梳妆台前整了整头发,为的是听妈妈说出那句话。镜子里的他有点委靡不振,眼皮浮肿,像是害过一场病。
果然,当他收拾利索就要出门时,妈妈突然主动地问道:
“明明,今天是报名的最后一天吧?”
“……”明明愣了愣,居然没回答她。
“我知道了。”妈妈果断地一挥手,“快点走吧,别耽误上课,路上注意点。”
春天来临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撩人心境的味道,那是花香、树脂和茵茵青草的混合气息。白天,在阳光下,这气息可能不明显,到了晚上,潮湿的夜幕罩下来之后,这种气息就浓得化不开了。
苏特躺在床上也能闻到。
1971年春天的那个晚上,苏特就在这种气息的熏陶下久久不能入睡。他当然清楚,自己无法入睡的原因不在这儿,而是因为天亮之后,他就要驾机升空了。
除他之外,同时获得这种殊荣的还有高水田等七名学员。他们八个人是全学员队第一批放飞的人,别人还得等等,因为他们条件尚未成熟。
下午,当队长板着脸庄严地宣布这一决定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刷地投向了他们八个人。自从进入飞行基础理论和实际操作课的学习后,大家都在暗暗用劲,都希望自己能成为第一批放飞的人,哪个学员不想早点上天?如今,经过漫长的努力,他们八个人成了幸运儿,他们在别人羡慕的、甚至带有妒意的目光注视下,不觉挺直了腰板。在这个难忘的时刻,苏特感到一种发自心灵深处的激动,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到了脸上,多少个日子,风风雨雨,朝思暮想,不就是盼着这一天吗?他极力保持镇静,使自己不至因为过于激动而显出轻狂……
队长宣布队伍解散后,特意将他们八个人留下,又认真叮嘱了一番,无非是继续努力,戒骄戒躁,多向带飞教员请教之类。然后,队长面露赞赏的神态,挨个与他们握了握手。苏特觉得队长天生是个职业军人的料,队长平时从不与大家嘻嘻哈哈,他的脸长时间板着,让你觉得这人缺乏人情味,太严厉。但大家都一丝不苟地绝对服从他,因为他一抬手一投足都流露出典型的、训练有素的、令人神往的军人气质,还因为他的严厉确实对你有帮助,有好处。而当他偶尔露出笑容时,你就会感到那笑容是真诚的,温暖的,宝贵的,你很难忘掉。
队长同苏特握手时,好像格外用力。苏特觉得自己的手被队长粗糙的大手握疼了。队长剑眉往上一扬,笑容随之绽出来。队长说:
“当初我没说错吧?你行的,苏特!”
队长说的当初是指去年冬天苏特那段“灾难”性的时光。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谢谢队长!我不会忘记队长对我的鼓励!”
“你的路还长,”队长的脸霎时又变得冷峻起来,“以后不许再哭鼻子。飞行员怎么能轻易流泪?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飞行员更是有泪不能轻弹!如果不是硬汉子,我劝他就别来当飞行员!”
吃过晚饭后,负责带飞他们的教官不约而同来到学员队。按照惯例,教官们都要同弟子们见见面,切磋一下,交待交待注意事项,提提要求。
王教官的带飞对象正是苏特。负责带飞高水田的是一名姓李的教官。李教官话不多,长相憨厚,年纪也比王教官小。据说李教官刚从战斗机部队调来不久,高水田是他带飞的第一个学员,他的性格脾气同高水田差不多,二人再般配不过了。
王教官仍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他嘴里叼着烟,眯缝着小眼睛对苏特说:
“小苏,咱们是老熟人,老朋友了,跟我飞你不用紧张,只要严格按操作规则和步骤来,准没错!”
“王教官,跟你飞我就觉得心里有了底。主要靠你点拨。”
“常言道,师傅带进门,修行在个人,你咬牙练吧。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咱们在地面上怎么着都行,上了天就不行了,你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你就准备好挨我的训吧!”
苏特郑重地点点头。
教官们走后,到了熄灯时间,区队长特意关照那些有飞行任务的学员,什么也别想,赶快休息。
但在这种时刻,你很难做到什么也别想。
宿舍里好几个人都打起了鼾。苏特怎么也睡不着,他感到浑身燥热。想到明天就可实现的飞升,想到长久以来的企盼,他内心的情感简直无法言表。
蓝天的儿子!——这样一个美丽的词汇在他的脑际涌现出来。
然而,在激动的背后,他居然又产生了一种不踏实的感觉。明天,会顺利吗?
他想和高水田随便聊聊,于是,便伏在床沿上,朝下面轻轻地喊道:
“水田,睡着了吗?……”
高水田并不答应,苏特知道他在装蒜。这小子要是能睡着就怪了,苏特想。
第二天是个好天,万里无云,风速也很小,塔台顶部旗杆上的旗帜几乎不动。这种天气最适合新飞行员试飞。
穿蓝色工作服的机务人员做好飞行准备工作后,身着崭新飞行服的苏特抖擞精神,仔细戴好飞行帽,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跨进007号教练机的前舱,王教官神态自若地跨进后舱。随后,座舱盖“砰”地一声合上了。
“再默记一遍操作程序!”耳机里传来王教官的声音。座舱前后舱之间隔着仪表盘,教官同学员联系需要使用无线电,而不是嘴对着耳朵直接喊。
于是,苏特又默记了一遍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操作程序。
“记住,”耳机里王教官的声音一字一顿,“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保持沉着镇定。沉着镇定是飞行员最基本的素养!”
“请教官放心,我都记住了!”苏特左手按着发话按钮说。
上午八点三十分,一颗绿色信号弹腾空而起。这时,苏特的耳机里传来塔台指挥员的命令:
“洞拐(07),可以起飞!”
“洞拐明白!”苏特响亮地回应着指挥员的命令。他柔和地一推驾驶杆,飞机剧烈地震颤一下,然后滑出起飞线,对正跑道加速……
还好,半个小时的飞行时间里,尽管苏特惊出了一身冷汗,总算顺顺当当着陆了。要知道,大多数第一次升空的新飞行员很难操纵完全部过程,需要坐在后舱的教官关键时刻亲自操纵。除了几个拐弯处王教官使劲扳了扳驾驶杆外,苏特基本上独立完成了全部试飞过程。
走下飞机后,王教官评价说:
“总的来说可以。但拐弯时不稳定,需要不断改正。还有,你的手抖什么?”
苏特的手确实一路直抖动,但他感到抖动得并不明显。尽管不明显,经验丰富的王教官仍然察觉到了。苏特不由更加佩服王教官。
初次飞行,每个学员只安排了一个起落,主要以体验为目的。
紧接着,高水田驾驶的09号飞机也落地了。
“你们同学之间交流一下感受吧。”王教官说。他手提飞行帽,大步向塔台走去。他要去汇报带飞对象的表现情况。
王教官走后,苏特才猛然意识到,刚才在天上忘了仔细观察一下蓝天和大地。真该死,他狠狠掐了一下大腿。
苏特迎着脸涨得发紫的高水田走过去。他问高水田:
“你在天上观察到了什么?”
“我的眼睛盯仪表盘都不够使,”高水田抹了一把脑门上的细汗,“其它的什么也顾不上了。”
“这么说,我们都是稀里糊涂上了一次天,太遗憾了!”
过了段时间,又飞过几次后,苏特终于有了自己独特的体验。他问高水田:
“你觉得天空像什么?”
“我看什么也不像,天空就是天空。”高水田想了想,说。
“你的回答太没味儿。”苏特皱了皱眉,“我觉得天空就像一首铺天盖地的音乐,既强烈又柔和,无休无止;而云朵就像一群群美丽无比的少女,吸引我们去追逐,去嬉戏……当然,我们是很难得到她们的……”
高水田用惊奇的目光望着苏特,他感到苏特的想像有点离谱。但他不得不承认,苏特的体验是幸福的,他无法与之相比。
停了停,苏特又说:
“呆在天上往下看,发现地上的很多东西那么渺小,就觉得自己非常……非常伟大!”
苏特眉毛一扬一扬的,显得十分兴奋。高水田弄不明白,他哪来那么多的感受?
过了夏天,他们这批学员基本完成了初教机的带飞课程。下一步,就该飞高级教练机了。飞行学院没有高教机,只有到南郊的机场去飞行。南郊机场的跑道很长,机场设施也很齐全,是一座符合战备要求的航空港。
双脚第一次踏上南郊机场的水泥跑道时,苏特忍不住嗷嗷叫了几嗓子。宽阔的跑道几乎伸向天边,跑道两边是大片大片碧绿的青草;威武雄壮的高教机整齐地排列在停机坪上,反射着强烈的阳光,一切都壮观极了……面对此情此景,苏特的眸子闪着灼人的光亮,他喃喃地对高水田说:
“这才是我想像中的机场。”
1971年9月13日,苏特和高水田第一次在水泥跑道上试飞成功。但在当天晚上,突然发生了著名的“九·一三事件”,副统帅***葬身蒙古的温都尔罕沙漠中。
这次事件使他们毕业的时间推迟了差不多整整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