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周星期六的下午,我在招待所里刚吃过晚饭,肖*已经来敲我的房门来了。我打开门请他进来。我也为他泡好我从四川带来的名山蒙顶茶,我说:“这茶不比你喝的龙井差,过去是专门给皇帝进贡的。”
“我知道。”他呷了口,称赞说:“比龙井好。”
我又得意地把五粮液酒瓶取出来,放在小桌上,并且把我从厨房买来的卤鸭和辣牛肉两盘端出来。我说:“我们先喝茶,等你摆到精采处,再请杜康老人出来助兴。我们作长夜谈,如果你已经得嫂夫人恩准,也可以在我这里过夜,不行,我派车送你回去。”
“好。”肖*开始摆他在南京历险的经过。
且说肖*从成都调到南京去的时候,正是淮海战役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但是自从辽沈战役吃了大败仗以后,***已经知道他的前景不妙,只能希望守住长江,形成一个“南北朝”的局面,以待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到来。***开始作全力保卫自己的老巢——南京的部署,调集了许多精锐的部队卫戌南京,他还不放心,又叫他在国民党部队里的特务头子邓武仪从特务机构中选调一批他认为可靠的特务,充实和改组军队的各级特务组织政工处或政工室。肖*便是这样被选调到南京的一个整编师(由原来的一个军编成)的政工处任处长,后来还兼任副师长。这个师就驻在京的城外东南边。
肖*上了任以后,国防部的特务头子邓武仪把他们调来的这一批特务叫去训话。说是国难方殷,要加强首都南京的防务,由于北方军事失利,军心不稳,必须加强对防守南京的部队的控制,绝不容许共产党策反,出现倒戈叛乱的事。当时这种事在北方出了多起,在淮海战役还出现过张克侠、何基沣全军倒戈起义,打开了徐州的北门,使淮海战局形势迅速逆转的事。邓武仪给他们的任务就是加强军中的特务活动,明访暗查,一有不稳就断然处置,哪怕军长、师长、参谋长也可以采取侦察刺探手段,直接上告,以防突变。这实际上是给他们以密报和临机处置的大权,颇有点象古代拿着皇帝的尚方宝剑的“监军”一样了。肖*望一望立在台上的特务头子们那样气势汹汹的模样,心里暗地发笑:“哼,你们怕共产党策反,共产党就站在你们的面前,而且拿着你们给的尚方宝剑呢。”
肖*到了部队,见到这个师的张师长。一眼看去,那是一个颟顸的武人,资格很老,黄埔四期毕业,身经百战,满身窟窿,其中大半是为王前驱,给***校长(“校长”,这是出身黄埔军官学校的军人对***的亲密称呼,也是一种特殊荣誉。因为是“今上”的及门弟子,亲领过他恩赐的毕业证书和自裁短剑,甚至领受过他的训斥,挨过他的耳光,便是有种种光荣的社会价值)的反共事业出过大力气的人。但是肖*以政工处兼副师长的身份和他谈话,他却说不出为什么要打共产党的道理。他心安理得地说:“校长叫打,我为什么不打?”这种盲目的奴才思想也是可怕的,怪不得他的身上负了那么多的伤,还是那么热心反共,一往直前。肖*想,这是一个危险的敌人,想要对这种***手中的简单工具进行策反是没有希望的,只能设法造成他在战斗中的失败。
这个张师长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肖*这种到部队里来作政治工作实际上是搞特务活动的年轻人就反感。他明明知道这些特务是由***亲自领导的特务机关派岀来的,大家都是效忠于一个主子,在一口锅里舀饭吃的人,但是一想起他从黄埔军校毕业出来,一直对“校长”忠心不二,却仍然得不到完全的信任,老要派这种拿着尚方宝剑的特务来监视他,他打心里感到不快,当他看到在肖*的直接领导下,从师部直到连部都安了钉子,老是没事找事地暗地监视他们,打小报告,更是冒火。“这些嘴边无毛的后生算个什么呢?老子在黄埔的时候,在南征北战的时候,还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够资格穿上了开裆裤呢,说不定还没有出世呢。哼,现在倒想骑在老子的脖子上来拉屎来了!”这种话肖*虽然没有听到张师长从他的口里说出来,但从他那种神色是看得出来的。至于基层的营连长,公开和政工室的特务闹矛盾,那是常事,这些正牌子军官以为政工处的人不是正牌子的军官学校的毕业学生,而是那些不三不四的短期政训班染过色的特务,到部队来光吃白饭,不会打仗,只会卖狗皮膏药、打小报告的小人。肖*听到他的政工处系统的特务向他来作这样愤愤不平的汇报很多,他暗地高兴,看来在他们之间是可以煽风,加楔子,以瓦解他们的战斗力的。
肖*到了师部,把特务机关安排在各级进行活动的特务都找了来,开秘密会议,布置他们暗地对军官进行监视,并且向他报告。于是这个师的一切活动,他都了如指掌。什么人是顽固不化的,什么人是动摇观望的,什么人是可能临机倒戈的,都清楚了。
肖*明白,他必须努力为之奋斗的是最终把这个师转化成为起义部队,在南京政府的屁股上戳它一刀,但是这又谈何容易。不仅层层有特务大张着眼睛在监视,张师长和他的下面的李参谋长和几个团长都是铁杆反共人物,只是他们新近增加了一些恐共情绪。要在短时期内把他们转化过来是不可能的,除非把他们置于解放军的包围圈,不投降再无出路。现在驻守在南京的城外,这个条件是不存在的。肖*只能采用特务经常采用的纵横捭闔,分化瓦解的阴谋办法,尽力为自己树立起一支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拉出去的力量。他现在可以依靠的只能是他的特务系统,这些特务由于受到张师长这些武人的层层排挤,有一种天生的仇视张师长这些武人的心理。肖*以维护特务的利益的名义,把这些特务动员起来,是并不难的。他能从容地从下级特务那里搜集到许多这个师里军心涣散,人心不稳的迹象,还有张师长这些人克扣军饷,损公肥私,有为自己留后路的企图的种种情报。他把这些都添油加醋地报了上去,使邓武仪这些特务头子构成一个印象,这个师是不可靠的。肖*这些政工特务在“监军”的工作上是做得很出色的。因此,肖*得到上级特务机关的支持,要他们加紧活动,掌握这支部队,暗地命令肖*他们在各层军官中广交朋友,而这正是肖*所希望做的事。邓武仪为了肖*活动的方便,特别任命他兼副师长,这样张师长司令部的事肖*也可以过问了。从此,张师长和李参谋长作出的一切决定都必须和肖*商量,一切军事活动肖*都可以事先知道。
肖*所依靠的是特务系统,这些特务能够结交的团、营、连长和师部的参谋人员,只能是那些思想特别顽固,激烈反共的分子。在危急时期肖*指望能拉出去的也就是这种反共力量。这对于他所指望的临机起义来说,是很不利的。他必须找寻另外的力量。他从他下面特务的侦察活动中,知道了几个特务们认为有危险思想的军官,也就是所谓不稳分子。他以亲自对他们进行考察的名义,和这样的军官进行接近。但是这些军官对于肖*这个特务头子是有戒心的,总是对他抱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肖*在长期的特务机关活动中,养成一种为人豁达,长于交际的本事。他可以和三教九流的人物结交成酒肉朋友,酒楼、舞场、赌场、妓院他都可以作为活动基地。结果他到底和几个军官泡成为赌友,酒友,在他们看来,肖*其实不过是一个混进特务中的公子哥儿,是一个票友特务。他和那些凶狠阴险的特务是不同的,至少有点人情味儿,叫做“够朋友”。于是在酒醉饭饱之后,喝茶闲聊中,可以听到他们的牢骚不满,他们对形势的悲观失望情绪,对于没有出路的恐惧彷徨心理。肖*向他们透露一些特务才能听的绝密情报。比如说,共产党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性,国民党这面也不是没有人在和共产党眉来眼去,暗地交往,许多大人物都在打树倒猢狲散、各奔前程的打算,家眷送走了,美钞黄金运走了,如此等等。那意思不说自明,还犯得着为他们卖命吗?
在这些活动中,肖*发现一个叫何志坚的营长。根据下面特务向他报告,他是这个师里最不稳定的军官。何志坚这个营就驻守在肖*的政工处不远的一片营房里。肖*名正言顺地和他有了交往。这个人是四川人,隔肖*的老家不很远。由于多了一层同乡人关系,吃喝都有共同喜好,说话也方便得多了。肖*很快在酒楼、牌桌上和他交成朋友。这个何志坚原来是川军中的一个下级军官,在抗战中他所在的川军部队被打垮了,残部被中央军支解。他被调到这个嫡系部队里来工作,他的人缘不好,混了许多年好容易才混成一个营长。他明白他再也没有升迁希望了。因此老想还是调回川军中去。肖*说川军中有许多朋友,可以为他助一臂之力。何志坚十分感激。肖*发现下级特务说他危险,其实不过是发现他爱发牢骚,说些悲观失望的话罢了。但是有一点,下级特务并没有发现,肖*却留意到了。这个何志坚很肯读报纸,很想了解战争局势,似乎对于说共产党要共妻共产的耸人听闻的宣传无动于衷,就是对解放军打过长江来要大烧大杀的危言也不相信,他说:“我肯信共产党对我们这些大活人就派不上一点用场了,都要砍脑壳?”肖*对他透露了一些战局情报,暗地给何志坚说,眼见共产党大军压境,一旦渡江,半壁河山难保了。告诉他树倒猢狲散,一些大官都在找后路,各奔前程的情况。何志坚也向肖*透露,局势变乱,他不想为死守南京去卖命,他想拖一些人回四川去另找出路。肖*说他也想回四川,愿意和何志坚一起行动。经过肖*和何志坚在交往中结成朋友后,到底从何志坚的嘴里套出这样的话:“肖处长,到时候我听你的就是了。”肖*这时心里总算有点数,这一营人是可能听他的提调的。这一营人就住在他住所附近,有个三长两短,也有一个可以暂时躲避的去处了。
这个时候,已经进入了一九四九年的初春,在长江北岸的淮海大战已经结束,国民党的五十几万精锐部队被解放军消灭了。北平傅**已经宣布起义,解放军进入了北平,眼见横渡长江,攻打南京的战斗就要揭幕。肖*听到了十分高兴。上级特务机关要他们在部队宣传长江天堑,国民党有几百万大军把守,共产党没有军舰和飞机,休想过江,“南北朝”的局面一定形成。眼看第三次世界大战就要爆发,反攻有日,因此大有可为。这样的宣传,不仅肖*不耐烦布置,下面的特务谁也没有精神去吹这种牛皮。大家倒是听到如一声晴天霹雳的消息:***下野回到溪口,李宗仁代行总统职务。这象在已经浑浊的池水中又放了一枚炸弹,搅得一蹋糊涂。
肖*暗地里老实高兴一阵,却又马上担心起来。看起来国民党是挡不住解放军渡江的,***绝不肯把他剩下来的这一点精锐嫡系部队放在南京作孤注一掷,不会把这点微薄的老本赌光,很可能把他们撤退到台湾去。如果是那样,他遵守党的纪律,必须随军撤退到台湾去。他只好去台湾继续为党进行隐秘的战斗。眼见大好河山,终于归于人民之手,而自己却不能不离开这块美好的土地,去那魑魅横行的黑暗社会中进行危险的斗争。也许一生休想回到大陆,回到家乡了。……
但是肖*把他从窗口凝望北方的眼光收回来。他不能想得太多,他必须认真来对付眼前的斗争。
南京一片混乱,李宗仁虽然代理了总统,但是权力有限,一切都得听命于下野后隐居溪口的***。李宗仁迫于无奈,不得不顺乎舆情,派一个和谈代表团到北平和入城不久的共产党中央进行和平谈判。但是***却把谈判当作是缓兵之计,正在把自己剩下来的一点残兵败将积集起来,加强长江南岸的防守。好象真以为有了长江天堑,又有飞机、军舰助战,可以争取“南北朝”对峙的结局似的。同时***又派大员带着亲信部队到台湾去,准备自己的退路。这哪里有一点和平的诚意?看起来渡江之战,破击南京、上海之战是不可避免的。肖*估计他这一个师恐怕不会作为主力师防守南京,一当解放大军渡江,他们就会从他们防守的南京东南面趁便向京杭公路撤退,逃往台湾去了。
可是张师长和肖*却同时从各自的上级得到命令:“固守南京”。并且说出大话,“与南京共存亡!”其实肖*明白,下命令的这些大官们早已打点好行装,捲好家私,准备溜之乎也。从明孝陵起飞的飞机机票也早已拿到手中,至于家眷早已送去上海,转到香港或者台北去了。这种小道新闻不断从他的部下那些小特务口中听到,那些小特务知道,自己既不能飞,又不会跑,眼见大难临头,在劫难逃。这时候说些骂人的话,谁还去追究?至于那些军官怨声载道,骂天骂地,谁还耐烦向上级去报告?那个张师长和李参谋长却是顽固得很,说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叫死守就死守,叫撤退就撤退,似乎一点也没有想到大祸就要落到自己的头上。
张师长召集下属的军官开会,肖*也参加。张师长并没有学会吹牛的本领,也不懂军官和士兵的心理,一味高唱要“死守南京”,要“与阵地共存亡”这种调子。这却很不得人心,谁还想在这种时候卖老命去?有几个军官竟敢于当场提岀异议。那个特务们认为是危险分子而肖*却和他拉了关系的何志坚站起来说:“这个时候拼命是无谓的牺牲,大官们都跑了,我们还保卫谁?死守南京这个空城,还有什么价值?说与阵地共存亡,我们的阵地在哪里?连工事都不见一个呀!”
在平常,一个营长敢在师长面前这么说,真是扰乱军心,大逆不道了。可是现在他说出来,特务们也不大关心,在军官中却赢得不少人的赞同。而这却也击中了张师长和李参谋长不可告人的痛处。他们开到城外这片开阔地带来,连普通的工事也不叫挖,张师长口里说是死守南京,与阵地共存亡,心里想的却是只要听说解放军渡江成功,马上就拖起部队向杭州逃走,免遭灭顶之灾。所以根本没有打算挖死守的工事。他早已和李参谋长私下计议,把发来的军费除开照老规矩自己尅扣一部分外,其余的主要用来搞装备,搞训练,不放在工事上。现在何营长把他们口是心非的作法揭了出来,他的确不好回答。你说死守,那么为什么不挖工事?一些害怕将来真叫死守,赤膊上阵的军官,当然赞成要死守就要先挖工事。
肖*心里明白张师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是想保存实力,临阵脱逃,撤往台湾,也许这正是军事当局秘密给张师长下的命令,嫡系老牌部队不能拼光了。肖*想的却是最好在南京城外被消灭掉,不要让他们溜掉了。肖*抓住他们心口相违,表里不一的痛处,支持了一些军官要求加强防御工事的想法。他知道把军费放在构筑死工事上,就不能加强军械构置。把士兵的时间都用来构筑工事,操练打仗本事的时间就少了。因此他漂漂亮亮地说:
“既然上级要我们死守南京,与阵地共存亡,那么我们就要立刻构筑坚强的工事。修钢骨水泥的地堡。我们不能赤手空拳去和共军对阵。”
肖*的话,正合那些军官的想法,大半支持他的看法,各级特务自然是不用说表示支持。张师长和李参谋长却有苦说不出,只得口头同意要加强工事的构筑。
可是散会以后,张师长和李参谋长只作了挖掘简单工事的命令,就地挖些战壕,荫蔽坑和机枪阵地,并没有打算构筑坚固的水泥枪巢和地堡。肖*命令他的部下鼓动军官向师部吵闹,同时他和下级的特务联名向国防部邓武仪偷偷告了一状,说张师长无意死守南京,阴谋临阵脱逃,所以不修工事。邓武仪派人下来了解,果然如此,他请国防部下命令给张师长立即构筑坚固的工事。张师长和李参谋长明知解放军渡过江来,全线崩溃,这种死工事毫无用处,但是既然说的是死守,便不得不做。只好把一些有用物资和宝贵的时间,花在这种死工事上,心知是浪费,却连屁也放不出一个来。
肖*暗地里得意。何志坚却来找他,问他:
“肖处长,你硬是想要死守南京,与阵地共存亡吗?”
肖*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到时候就拖回四川吗?这种时候,船快要下险滩了,眼见就要打烂,还不赶快扑水上岸,各自逃生?”肖*又笑一笑说:“老乡,我走得脱,保你也走得脱呵。”
何志坚点一下头说:“副师长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肖*说:“我都放心,你一个小小的营长,有什么不放心的?只要到了战场,脑子放灵活一点就行了,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何志坚正要退出去,肖*大胆地把他叫住,说:“我给你看一件东西,这是从江北前线拣回来的。”
何志坚接过肖*从一个抽屉里拿出来的一片纸,打开看了一下,用惊疑的眼光看住肖*。肖*说:“你看一看再说嘛。这种传单我们政工处收集到的有的是,我们要知己知彼嘛。”
何志坚看了一下,原来是解放军发布的《约法八章》。何志坚十分注意其中说到的国民党官兵只要放下武器,不杀不辱,还受优待那些话。何志坚还是不大相信地望着肖*:“他们真的会这样?”
肖*说:“他们不真的这样宽大,在江北怎么会有整师整团地过去的事?莫非谁想走过去掉脑売?”
何志坚忽然说:“这样说来,我们也用不着拖回四川了,等他们打了过来,我们就地放下武器就是了。”
肖*说:“这自然是一个主意。我们以后多联系吧。”肖*把头伸到窗口喊:“勤务兵。”
“有。”肖*的勤务兵进来了。肖*把勤务兵介绍给何志竖,说:“他叫陈自强,也是四川老乡。你信得过我,就信得过他。以后我派他来找你传我的话。”
何志坚望陈自强笑了一下,点一下头走了。
陈自强的确是肖*信得过的人。不仅因为陈自强是肖*的四川小同乡,而且是一个出身贫苦,被拉壮丁拉来的兵。这样的人当然比较可靠一些。肖*自然不是无意识地挑选这样一个勤务兵。他把陈自强弄到自己的身边来以后,对他一点也不摆出一般军官对待勤务兵那种凶神恶煞的样子,却是很和气的。对他被拉了壮丁,家里日子不好过,老是想回四川去,表示同情。肖*对他说:
“你在我这里好好干,我保你跟我回得了四川。眼见这天下要变了。”
肖*有意给陈自强一点零钱,叫他汇回家去,解救家中一时的困难。陈自强从来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一个好长官,好同乡人。他对肖*咕噜:“我只怕报答不了长官您的恩德。”
肖*说:“这是哪里的话?我不图你这个,只要你肯听我的话,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就好了。”
陈自强坚定地点一下头说:“只要长官一句话,刀山火海我也去。”
肖*这样作,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
在国民党特务系统作秘密工作,为了掩护,必须交一些酒肉朋友,但是不可能交到什么知心的朋友,连有一点进步思想的朋友也是找不到的。他每天在虎狼之穴里活动,要随时准备着对付敌人的暗地侦察和暗算。但是组织上早就告诉过他,必须平时作好准备,遇到危险,要尽一切努力从魔窟里逃了出来。逃不出来,至少也要一对一地捞够本钱。因此他要努力在自己的身边构筑一个保护自己的外壳,要交一两个可以信得过的朋友,同吋在自己的周围安上几个耳目和危难时刻的帮手。何志坚是他物色和交往好的朋友。他把自己政工处的住地尽量靠近何志坚的营部,不是没有用意的。一营部队能够听他指挥,就是特务总部派人来抓他,也可以抵挡一阵子了。他把陈自强挑来做他的勤务兵,给他作贴身的警卫,收为他能完全支配的心腹人,这在紧急关头不仅可以拼命地保护他,而且可以作为搬救兵的联络人。这种狡兔三窟之计对他来说是太重要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将要发生什么事情,是不是就要大祸临头?
果然,大祸临头的事情发生了。
几天前,国民党国防部的特务头子邓武仪又派来一个特务到这个师来任政工处的副处长,名叫田道坤,也是四川人。邓武仪亲自打电话给肖*,说是为了加强部队的控制,派一个副处长来协助他的工作。肖*还能说什么,当然表示欢迎,并毫不犹豫地感谢上级的关怀。但是他一放下电话,心里就犯嘀咕:历来各师的政工处都只有一个处长,为什么唯独他这个师要加派一个副处长来?是不是他在这个师里的活动被哪一个特务密报了,邓武仪对他不放心,派一个铁杆特务来监视他来了?这倒要特别小心。肖*想到,这样一来,给他策动这个师起义的图谋又增加了新的困难。
肖*已经没有时间来思考这些问题,新的政工处副处长田道坤已经到来。他要努力表现出对田道坤的热忱欢迎,同时带他去见张师长和李参谋长。李参谋长还好,见了这位副处长,装出要笑不笑的样子,客客气气的打了一个招呼:“好,好,欢迎。”但张师长却不然,他是老武行出身,心里有什么都贴在脸上,他冷冷地绷着脸,只点个头,握一握手,连“好”字都不说一声,便车转身走了。李参谋长连忙打圆场:“张师长正忙得不可开交,你们歇着吧。”也转身走了。
田道坤一点也不生气,很随和地笑一笑,便和肖*一起到政工处和下级的政工特务们见面去了。肖*却装得怒形于色,愤愤地对田道坤说:“老兄,你看到了,这个师的工作难搞得很呀。”接着他又加了一句:“你来了,这就好了。”
没过几天,肖*暗地观察到,这个田道坤看样子倒是一个很随和的人,喜欢找肖*拉拉扯扯,说些闲话,特別因为都是四川人,拉家乡关系,就更亲热一些的样子。这个人表面上对肖*还表示尊重,一再在下级面前说:“这里一切都听肖处长的。”但是陈自强却主动地向肖*说悄悄话:“田副处长两次去找张师长,想拉关系,都被张师长给他碰了一鼻子灰。”为什么他要偷偷去找张师长?只是想拉关系吗?等到陈自强又向他密报,说田道坤暗地在找几个下面的特务谈话以后,肖*便断定: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这个人别看他一天嘻嘻哈哈,象只笑面虎,他的心里还不知道藏着什么祸水,要对他玩什么阴谋诡计呢。
这两天,传到师里来的传闻特别多。李宗仁这个代总统根本玩不转,说的话没有人听。至于部队,他连一个师也指挥不动,一切都还是听命于蛰伏在溪口准备东山再起的蒋大总统。特别是派出去的和平谈判代表团,虽然送回来了北平方面的很宽大的条件,却在南京得不到任何支持,连他的老伙计白崇禧也反对,弄得左右为难。***却一心一意地在长江南岸布防,以为玩一个自己下野,把李宗仁弄出来搞假和谈的把戏,便可以争取时间,布好江防,叫解放军插翅难渡,形成了南北对峙的局面。这样***便可以回到南京,踢开李宗仁,守着南朝小朝廷,等待三次世界大战的爆发。
其实这些并不是传闻,而是肖*和田道坤到国防部听邓武仪的报告,邓武仪在他的报告中说得明明白白的。邓武仪说把李宗仁弄出来搞和谈,本是缓兵之计,现在京沪杭卫戍司令部已经建立起来,汤恩伯任总司令,长江上的海陆空军都已布置就绪,如铜墙铁壁一般,只等共产党渡江失败了,便可以反攻淮北,收复失地,至少可以争取南北对立的局面,以待世界大战到来。
肖*心里明白,这其实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美梦,现在军心民心都已涣散,小朝廷很难维持,只要解放军一渡江,所谓的铜墙铁壁便会变成豆腐渣,土崩瓦解,南京的小朝廷就要树倒猢狲散了。在心里作这种估计的恐怕不只肖*一个人,可是大家都不得不提虚劲,喊叫与南京共存亡的空话。
从国防部出来,田道坤约肖*顺路到白下路吃川菜馆和洗澡:“走,处座,得快活时且快活吧,去喝几杯,我请客。”
“好,为预祝胜利去喝二两也好。”肖*欣然同意,他想借酒来撬开田道坤的嘴巴,看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们在川菜馆叫了满满一桌菜,开怀畅饮。肖*早已在成都的交际活动中练就喝酒的本事,半斤一斤都不在话下。他一杯一杯地接着和田道坤对饮。田道坤看来也不含糊,喝了半斤还很松快,又打开一瓶大曲,一杯一杯地劝肖*,他不知道肖*这么个痩瘦的个子有多大海量,一斤酒下去完全把他灌倒,然后弄到高级澡堂包房里去躺下来喝茶,慢慢来套肖*的话。
肖*猜出田道坤的意思,就打消了想和田道坤拼一拼,把他灌醉,摸他的底的打算。决定自己故意先醉倒。“不行了,老乡,我醉了,你是安心想要我丢丑亮相,还是怎么的?……”快喝到一斤的时候,肖*就摇来晃去,坐不住了。等到田道坤把他用吉普车拖到澡堂的包房里雅座上躺下来的时候,肖*已经开始说起胡话来了。田道坤很高兴,便和肖*东拉西扯地说起闲话来,肖*有一句没一句地答话,语无伦次地胡扯。
田道坤到底没有把肖*在成都的情况摸清楚,但是却摸到了肖*的一些心事。肖*醉眼模糊地对田道坤说:“田兄,我知道上级把你派到师里来干什么来的。”
田道坤心里略有几分吃惊,莫非自己奉命派到这个师的政工处来的秘密使命,肖*已经打听到了么?他也装出醉态问肖*:“肖兄当然知道我是干什么来的,我是来协助肖兄掌握部队的嘛。”
“不,不,不。”肖*勉力摇手说:“我知道你来干什么的,你莫哄我了。你是来……”肖*翻身又睡着似的,不说话了。田道坤不好追问,但是他不相信,他从军统总部调来的时候,邓武仪亲口对他说了,他的秘密使命,除开邓武仪一个人知道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肖*怎么会知道呢?
田道坤本来在军统总部工作,有一天忽然被邓武仪叫了去,对田道坤说,有一件机密大事要他去办。邓武仪说最近从四川军统西南特区发来一个电报说,共产党的川康特委的一个党员被他们抓起来后叛变了,供出有一个共产党员混进了四川省特务委员会,这个叛徒不认识这个共产党员,只听说在共产党内名叫李亨,但是查来查去,四川省特务委员会从来没有一个叫李亨的人。把现在四川省特务机关供职的人都查遍了,也找不出这么一个李亨来。查过去在省特务机关工作过现在已经离开的人,因为人数太多,已经分散到全国各地,一时也没有办法查清楚。又因为战局紧张,交通不便,这件事便拖了下来。最近把从四川特务机关调出来加强部队控制的特务名单中,查出驻南京的一个师里新调去的政工处长肖*是从四川调来的,是中统的人,一个老资格,值得查一查。邓武仪派田道坤这个四川藉的军统特务以师政工处副处长的资格去和肖*接近,看看他到底是一个什么货色。但是邓武仪特別告诫田道坤,考虑到军统和中统的关系本来就不怎么和谐,这事一定不要宣扬出去,除开他二人,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时间紧迫,要加紧密查,但是又不能打草惊蛇,让他溜掉了。即使查出肖*是“奸党”嫌疑,也不能随便动手抓人,要及时报告,听候处置。
田道坤便这样奉命到肖*的政工处来了。可是来了以后,暗地找下面的特务从侧面打听,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肖*犯嫌疑的事。他也从旁边去问过张师长和李参谋长,更是一无所知。“他们都是一丘之貉的特务,谁管他们内部那些争权夺利的事?”张师长事后对李参谋长这么说。
邓武仪还暗地通知田道坤快点办,说马上要打大仗了,打起仗来就不好查了。但是田道坤对邓武仪报告说,到现在为止,还一点眉目也没有查出来呢。这个肖*,听他谈起来,在老家是地主少爷,出社会是袍哥大爷,进中统是老资格,在这里师部政工处说的做的都是上面布置的,生活上也够标准的,吃、喝、嫖、赌,样样都来,而且样样精通,很不象一个共产党,也从来没有见有什么可疑分子来找过他。田道坤问:“是不是来的情报搞错了?”
邓武仪告诫他,“正因为这样,才要查个明白。反正他是从四川省特务机关调出来的人里面的一个,不能大意。”
今天田道坤想用酒来打开肖*的嘴巴,但是却听到肖*无头无脑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一定要弄清楚肖*这一番话的意思是什么。他端了一杯茶推醒肖*说:
“肖兄,喝杯浓茶,醒醒酒吧,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师部去了。”
肖*坐起来喝了茶,迷迷糊糊地说:“回师部?莫忙,老兄,我们还要去找‘一枝花’来陪我们宵了夜,才回去呢。”
“一枝花”是他们经常去吃饭的一个秦淮酒家的女招待。
田道坤东说西说,终于绕到他想打听的正题上来,他问:“你怎么刚才说我不是来帮助你工作,掌握部队的?”
“什么?”肖*装糊涂:“我刚才说过什么?我一点也记不起来呀!”把田道坤的话又岔开了。肖*接着说:“田兄够朋友,请我吃饭,把我灌得大醉。我还不服气呢。走,走,我们去吃一回女招待,我们两个敞开量再拼一拼吧。”
所谓“吃女招待”,就是到有漂亮女子担任招待的高级饭庄去吃喝。肖强硬把田道坤拉到秦淮河边一个叫“后庭花”的去处吃晚饭。挑了一个女招待来陪着,又吃又喝,又唱又闹。肖*喝了不多几口酒,又显得醉了。田道坤也喝得差不多了,东倒西歪地去与女招待纠缠,口里还说着:“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呀。”肖*却接过去说:“我却是‘人生难得几回醉,得风流时且风流,’……。老兄为国事如此担忧,可见是党国所重,特地派来接替我这个老朽的。”
田道坤从肖*的这一句话中,到底摸清楚了肖*酒醉后吐出真言的意思,原来是说他将要去抢肖*的这个政工处长和师长的饭碗,并没有别的怀疑,他放了心。他说:
“肖兄未免太多心,我们虽说各是一‘统’,可是国难当头,我们还得同舟共济呀。”
“嗐,田兄,你何必说得那么好听,什么同舟共济?你一来我就知道我在这里干不长了,部队哪里容得我们中统的人插足?我想过了,田兄就来接我的事吧。与其被上峰拿个错处撤掉差事,不如我知趣,自动辞职算了,我乐得去上海转香港去当个‘白华’,共产党再宽大,也宽大不到你我这种人的头上来。得撒手时且撒手吧。”肖*最后这一句话是唱着川戏的调子说的。
田道坤从肖*的这一席话,看透了他的心情,看样子他哪里有共产党的气味。当天晚上他们两个回到部队,各回各的住处去了,大家都沉默着,没有说什么。第二天田道坤就象肖*预料的那样,“有事”进城去了。
田道坤进城去向邓武仪作了报告,邓武仪说:
“现在查不出真凭实据,就暂时放一下吧。不过还是不要大意,你们这个整编师是嫡系,要保存实力的,可不能出乱子。我们打算再试一试。”于是邓武仪给田道坤叽叽咕咕说了几句什么。田道坤点头称是,回师里来了。
有一天,田道坤和肖*进城办事,办完以后,他们到新街口的热闹市场里去转游。各种美国剩余的物资摆得满街满地,人头攒挤,却几乎无人去买。大家心里都明白,解放军已经在江北岸陈兵百万,有钱人家正在拋售东西准备逃命,一般百姓正等着解放,兵荒马乱,谁有心思买这些剩余物资?肖*和田道坤正在转游的时候,忽然听到在人群中有人在喊:
“李亨兄,李亨兄。”肖*清楚地听到了叫李亨的声音,他奇怪,怎么在南京忽然有人叫他的本名李亨呢?这个名字只有党内领导他的同志才知道,莫非是组织上派原来和他接头的同志到南京来找他,在这里碰到了么?不,他马上就否定了。他从成都走的时候,组织上已经向他说了,他的关系不转了,今后一切要靠他自己独立作战。现在不可能到南京来找他,更不会在街上偶然碰到了,就喊起他的党内名字来。他至少应该到师部政工处来找他,那怕是认识的同志来了,也要按规定的口号来接头嘛。他不能答应,连抬头去看一看是谁在叫李亨也不可以,他分明看到田道坤转过头来看他的神色呢。
肖*毫无反应地照老样子和田道坤一起在看商店里摆的各种美国玩意儿。转游一会就一块坐吉普车回城外师部去了。肖*表面上很镇静,在心里却掀起了很大的波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真的有人到南京来找他来了吗?在解放大军就要渡江的前夕,自然会派出很多情报人员到南京来搜集情报,和南京地下党联系,进行策反的。他想,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他的组织关系已经转到南京地下党,地下党派人来找他,研究他们这一个师到时候如何起义的问题来了。他多么盼望着有组织上的同志来和他接上关系,研究策反的事呀,这的确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不,不可能是组织上的人来了,如果是组织上的人,怎么可以在稠人广众之中,随便喊他的党内的名字呢?
那么是什么人在喊?是特务玩的什么圈套吗?嗯,可能。昨天在市场里有人喊李亨的时候,他明显地发现田道坤在观察他的反应神情。但是李亨这个名字只有党内和他联系的同志才知道呀。特务怎么会知道呢?……一连串的问题象走马灯似地在肖*的脑子里回旋,在心里引起极大的波澜,却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答案来。
肖*从他的长期的职业素养,养成遇事反复思索的习惯,他知道他每时每刻都可能遇到突然出现的危险情况。这种事一出现,都是生命攸关的。他每前进一步,都可能落进敌人巧妙布置的隐蔽的陷井里去。在他的前后左右说不定早就埋伏着毒箭,正对着他的胸膛。虽然当他答应潜入敌人特务机关的时候,就下定了牺牲的决心,准备为了革命事业奉献出自己的鲜血和生命,做一个无名英雄。但是他决不甘心失败,他要尽力保护自己,消灭更多的敌人。如果那天在市场听到的李亨,不是偶然的同名,如果敌人是有意来试探他的,那就说明党内有人把他的李亨这个名字暴露给敌人了,也就是说,危险已经象一条毒蛇一样暗暗地向他的身边爬过来。他不能在南京解放的前夕,在他还没有把他这个王牌师搞垮以前,便被毒蛇咬死了。他必须保持高度的警惕,随时准备战斗。
这两天,肖*除开跑师司令部和张师长李参谋长这些人多联络,打听一些战事消息和战斗布置外,还到一些过去有联系的下级军官那里去串门,听到了一派悲观的论调,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士气普遍下降了。有些军官明显地在准备一等解放军渡江成功,便逃之夭夭,脱下军装,到上海去。有的人在叫喊听天由命,其实是准备就地放下武器。
肖*特别注意田道坤也正在紧张地活动着。叫他最不放心的是田道坤常常跑去找政工处住地营房的何志坚营长。这个营长是他作为自己活动的依托点和掩护堡垒的。必要的时候,要利用这一营部队对付师部,实行突然袭击,把张师长、李参谋长抓起来,然后他以副师长名义宣布起义。这怎么可以容得田道坤这家伙在这个营里插手呢?他去找了何志坚,对何营长说:
“你不要听田道坤来找你拉同乡关系。他是专门派来监视你们的,怕你们起义,不怀好心。”
何志坚说:“我知道。我顺水推舟,看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听起来他说了你不少坏话,想把你搞垮,处长由他来当。”
肖*说:“岂只是拱垮我,他还想把整个师抓在他的手里呢,他还想把你也抓过去呢。”
“是呀,”何志坚说:“他许了我一个团长呢。哼,事到如今,不要说团长不值分文,就是师长、军长、司令,不是也一串一串地被解放军俘虏了吗?我才不听他那一套呢。我还是听你的,到时候拖不回四川,我们就放下武器,投降。”
“不能只是就地放下武器,还要争取立功呀。要是不把张师长他们那个师部端了,他们肯定要把你这个营吃掉。这可是你死我活的阵仗哟。”
何志坚说:“反正听你的吧。我说过的话,不会变卦的。”
肖*终于巩固了自己的依托点,田道坤想挖他的墙脚,办不到了。
但是另一个伤脑筋的事又出现了。昨天,勤务兵陈自强拿了一封信来,说:“政工处才收到的信,田副处长叫拿来交给你,可能这信封上面写的李亨处长就是你。”
“什么?是我?”肖*把信拿过来看,部队番号没有错,政工处长也没有错,但名字却是李亨,不是肖*。他明白了,这明明是他们玩的花样,看他是不是打开信来看。他马上把信交给陈自强说:“你把这封信拿去退给田处长,你说我从来不叫李亨,看是不是田处长他的信。”
陈自强拿着信,边看边说:“我也说了,肖处长怎么叫李亨呢。田处长却硬要我拿来问一问。”说罢他把这封信拿去还给了田道坤。
田道坤把信拿在手上,反复看信封,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肖*没有看这封信,就立刻退回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邓武仪要他两次试验,为什么肖*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又进城去向邓武仪如实报告了。邓武仪没有说什么,沉吟了一下才说:“一时搞不清楚,放一放吧,看来只有等到退到台湾去以后,再来理抹他了。”
这一句话却引起了田道坤的很大注意,他想知道这一个嫡系的王牌师是不是要撤退到台湾去。但是他不敢问邓武仪。
邓武仪看出来了,终于说出:“告诉你也罢。溪口最高当局命令,你们这一个师要撤退到台湾去,这两天就有命令下来。不过你不要说出去。要注意官兵动向,一律不准离队,防止逃跑。”
田道坤对邓武仪如此信任他,心里乐滋滋的。
这个师立即撤退的命令下来了,张师长、李参谋长和肖*、田道坤都看到了。但是命令上并没有明说要撤退到台湾去,只是说这个师另有任务,命令他们把防务移交给左右友邻部队接防后,即向湖州、杭州方向前进。大家心里明白,这就是要他们退到杭州湾,准备从那里上船撤退到台湾去。更不用说前两天已经知道准确信息的田道坤了。
这个命令用不着传达,全师上上下下全知道了。有的高兴,有的发愁。当官的大半都高兴,明显地看出,住在溪口的那位老人家,想要保全自己的看家本钱,不想在保卫南京的战斗中输光。这样一来,这个师没有多少仗可打了,平平安安地撤退到台湾去便是了。家眷有的已经撤走,有的可以随军撤走。但是那些低级的军官和当兵的却有另外一种情绪。这一下撤退到台湾去,就个人来说,不打仗,可保平安,但是离家却越走越远了,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和家人团聚,也许这一辈子再也回不了家,在海外作个孤魂野鬼罢了。这怎么好呢?
田道坤当然最高兴,因为明摆着的事,肖*即使不是奸党,也不会受到信任。只要保证这个师全建制地撤到台湾,肖*的位子就是他的了。说不定副师长马上可以升师长,向军长位子爬上去呢。因此在师部开会的时候,他大力主张马上就移防开拔,越快越好。他在召集下级各级政工特务开会的时候,森颜厉色地说,不准任何人瓦解士气,动摇军心,防止任何官兵开小差,抓回来格杀无论。
对肖*来说,这个师不战而走,而且明显的是要撤退到台湾去,感到很意外。在解放军没有打过江来,在江南造成强大的军事压力以前,他想依托何志坚这一营部队实行突然袭击,控制部队,宣布起义,显然是不现实的。现在只有一个希望,就是延滞部队的撤退。只要还没有撤到杭州湾上船,解放军就打过江来,造成江南的国民党军队一片混乱,大家争先恐后的盲目后撤,道路拥塞,你咬住我,我咬住你,他这个师就莫想按时撤退到杭州湾。在一片混乱中,即使不能宣布起义,也会搞得四分五裂,拖垮台的。因此他在师部开会的时候,振振有辞地说,本来作好了一切准备,保卫南京,与首都共存亡的,现在却奉命撤退,只好开拔了。但在开拔前,必须把防务一段一段交接好,不能放下就走,引起友邻部队的混乱;必须把一切轻重武器和装备全数带去,不得散失;必须把部队整顿好,成建制地有秩序地撤退,不得出现抢道和拥塞现象;必须在官兵中安定情绪,不准离队开小差,开拔前先用二三天时间来整顿纪律,再依秩序开拔。反正共军还没有渡江,有充裕的时间安全撤退。千万不能乱,一乱就不好收拾了。
这一席堂哉皇哉的话,讲得的确有道理,张师长和李参谋长都表示赞成,田道坤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只能说要尽量搞快一点。
但是要把一个摆在火线上的战斗师撤下来,改成行军序列,也不是三两天的事。何况要撤离大陆到台湾去的谣言已经传遍了全师,许多下层的官兵都不想走呢。虽然师部和政工处给大家辟谣说:不是撤到台湾,是另有任务,奉命撤到湖州到杭州一线去防守。可是这种话谁听得进去?下面叽叽哇哇议论起来:当官的带着家眷逃到台湾去,当然安逸,苦了我们这些当兵的,孤身一人到台湾,一辈子也回不来了,死了只好当野鬼了。
这些议论正是肖*想暗地散布的,但是现在不用他散布,却传遍了全师,其传播之快,之广,使肖*也吃惊,不知道这谣言的根源在哪里。而慢慢地从叽叽咕咕私下议论,发展成为公开的埋怨和表示不满。还没有开拔成,军心已经发生了动摇,三个两个地开小差的事也出现了。有的是丢了武器跑了的,有的是拖起武器走了的。现在到处乱纷纷的,到哪里去抓这些逃兵。
连何志坚也来找了肖*,问他该怎么办。他是宁肯拖回四川,也不愿意跟到台湾去的。他说他这一营人上上下下都是这个想法,不行,他就让下边开小差,放他们一条生路,到时候他也想溜回四川去呢。
肖*告诉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鼓动大家开小差。要开小差也是集体行动,干脆把一营人拖出去,找个地方隐藏起来,等解放军过来。肖*知道,他能够指挥得动的只有这一个营了,如果阴一个阳一个地开了小差,搞垮了这个营,他就没有依靠,说不定田道坤就要乘混乱之际对他下手了。
肖*说服了何志坚。何志坚不知道是怎么对部下讲的,奇怪得很,别的营都有开小差的,惟独何志坚这个营,一个开小差的也没有。张师长对何志坚大大夸奖了一番。他哪里知道是肖*做了工作。
照肖*个人的愿望来说,他真想早点离队,到上海去,等待解放。但是他不能这么办,即使让何志坚把他的那一营人拖跑了,他也不能跟着去。只要这个师一天还在,他就只得呆下去。即使拖到台湾去,他也得跟去。没有得到党组织的允许,自动从工作岗位上脱逃,这是党的纪律所容许的。即使他这一辈子回不了大陆,他也只好如此。想起这些来,当然不是愉快的事,但是他以一个党的忠诚战士奋斗终身而自豪。他现在不能考虑个人的吉凶祸福,他想的是如何把这个师拖住,一直把它拖垮。
在部队准备开发的几天中,因为不愿意去台湾而开小差的有增无减,连下级军官中的连长、排长也有溜走的,实在禁止不住。张师长只想尽快开拔,早点脱离这征战之地,到杭州去整顿就好办了。偏偏这个时候在师里面又出现了解放军优待俘虏,不杀不辱,还发路费遣送回家,立功的还可受奖的传单。这种传单一经传出,便口口相传,谁也查不出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是这却蔓延得特别快,连军官中都在暗地议论,有的说只要不杀不辱,都给出路,那又何必去替当官的卖命?有的说怪不得江北那边有那么多师长、军长都起义投诚,受到欢迎,我们跑到台湾那么一个小岛上去干什么?现在有半个中国和几百万军队还打不赢人家,难道靠台湾这块小地方还能反攻大陆不成?
肖*听了很高兴。但是猜不到是谁散布这种传单。这种风一小股放出去,马上就变成台风,吹遍了军营,谁还有心肠跟着开拔?阴一个阳一个又跑掉了一批。张长把军官们召集起来大骂一通,说这是奸党放的谣言,非追查不可,哪个敢传敢听,格杀勿论。他气势汹汹地责备肖*:
“军心这么不稳,你们搞政治的,搞情报的,到底搞些什么事?”
田道坤也附和:“奸党反动谣言,非追查出来,拿几个脑袋来示众不可!”
肖*本来不想说什么,但是张师长质问到他的头上来了,不得不回答,同时有这么多军官在场,也可以借机透露一些风声。他说:
“这些谣言当然该追查,不过到底是从哪里传到师里来的,我查了好久也查不出来。有人说共产党天天在广播,有收音机的都听得到,而且从江北撤过江来的又有这么多部队,带回那么多消息,城里到处都听得到,何劳什么人专门到我们师里来传播?我看打这种无头官司,自费力气,不如早一点离开南京,便什么也听不到了。要追查也可以,那就偏劳田副处长吧。”
田道坤再也不敢说大话揽这个差事了,他明知道这是查不出头绪来的。张师长觉得肖*说的的确在理,便说:“算了,我们还是快点开拔,离开这个谣言满天飞的地方吧。”
决定开拔的头一天晚上,勤务兵陈自强来给肖*收拾行李,他问:“肖处长,你硬是要跟他们去台湾吗?”
“怎么啦?”肖*问。他一直还没有把他的心事透露给这个勤务兵。现在部队就要开拔,是快要用他的时候了,该向他亮底牌了。
还没等肖*说话,陈自强竟公开说:
“我不想去台湾。我去了台湾,在四川的一家老老小小怎么过日子?你不是答应让我回四川吗?你就让我溜走吧。”陈自强说话时,扬起眉毛,下的决心很大。
肖*悄悄对他说:“你溜什么?跟着我,包你有出头之日,包你能回四川。”
部队到底开拔了。张师长打头,坐吉普车往前去了,肖*是副师长,决定殿后,他自己也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提出收容掉队的士兵由何志坚这个营负责,和肖*一起走。肖*叫何志坚和他一起坐在一部吉普车上走。可是田道坤带着政工处的人,也理所当然地要跟着肖*走。田道坤而且坐在肖*和何志坚坐的这辆吉普车上。在车上,肖*和何志坚只好什么话也不说。
师部所有的汽车都用来拖炮和拉枪支弹药,步兵们只好走路。出发的第一天就不顺利,走了一天才到了小汤山,偌大一条南京到杭州的所谓京杭国道也走不通了,一路上塞满了从南京出来的大车小车和行李杂物,车挤,人喊,马嘶,乱纷纷的。肖*心里暗地高兴,象这样的走法,十天半月也到不了杭州。而且在混乱中,当兵的开小差更方便了,一路没遮没拦,到了杭州恐怕一半的人马都保不住了,人困马乏,还能打什么仗?
肖*和田道坤赶到汤山见到了张师长,只见他摇头,说:“该早三天走,也不象这么恼火。”肖*安慰他,才出南京城一路上是要拥挤一些,再走两天就会松动些了。
肖*在路上看到一部不知道是什么官员的逃难车,他问一下象个副官模样的人:“你们为什么来这条路上挤?”
“你还不知道呀?北平和谈失败了,连李宗仁派往北平和谈的代表团都不回来了。眼见共军就要渡江攻南京,城里面大官们都在挤飞机逃走,坐不上飞机的大半只好顺这条路往杭州跑,哪得不挤?”
肖*听了,几乎要笑起来,***玩的和谈骗局收了场了,到底等到了这一天。解放军只要一过江,到了江南平原,就会象水银泻地,穿插切割,无孔不入,守南京的部队都要向京杭公路逃跑,那时候这条路上就更热闹了。他才知道张师长刚才叹气说该早三天走是什么意思,一定是得到和谈破裂的消息了,这老家伙,还对下面保守秘密呢,看他能逃到哪里去。
第二天天不亮,队伍就出发了,今天走得快一些,因为张师长叫李参谋长带一个营在前面开路,无论什么人,无论什么车,都要停下来靠边,等部队通过以后,才准通行。虽然在路上和一些坐小车逃跑的当官的发生过一些纠纷,但是到底还是拿着枪杆子的人占了上风。象这样走下去,说不定十天功夫可以到达杭州。可是直到现在,还没有解放军渡过江来的消息,这真叫肖*暗地里心头着急。
但是好消息来了。四月二十日,解放军百万雄师横渡长江,并且已经成功地在长江南岸站稳了脚跟的消息一下传遍了京杭道上,南京政府作鸟兽散,无数的大车小车涌向京杭公路上来。李参谋长用部队怎么弹压也没有用处,照样象潮水一般涌了过来,把整个师都淹没在逃难的人群里了。特别是后边又赶上来一些拿着新式武器的内政部第二警察部队和宪兵部队,这些特务部队历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要说老百姓,就是当官的,就是拿着枪杆子的正规部队也要让他们三分。这一下他们把京杭公路占领了,张师长要想快走再也不可能了。李参谋长想拿出奉国防部命令迅速开拔的牌子去办交涉,也不管用。整个长江防线崩溃,南京已经被困,江阴炮台已经失守,解放军从江阴一带渡过长江,正向京沪铁路沿线突击的消息,象晴天霹雳一样落到在京杭公路上逃跑的人们头上,谁还管你什么国防部的命令?
张师长是老行伍出身,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他断然下命令,把汽车和重武器全部拋弃,把部队从公路上撤出来,在顺着公路的乡村小路上向湖州方向疾走。这一招儿的确灵,再也不是东一个营西一个连地混杂在老百姓的逃难队伍中,象陷进泥潭一样,爬不出来。现在整个师倒真象一个部队,成建制地按秩序列单行前进,虽说前进得很缓慢,一天不过三五十里,然而的确是在前进,逐渐向湖州靠近了。在公路上走,部队混在老百姓行列之中前进,开小差的看不出来,逃跑的的确不少,有的整个连整个排已经不知去向,减员大约有一半。现在拉出公路在乡村道路上走,反倒可以防止中途逃跑。张师长很得意,他对师部的几个头头说:
“我们要是还在公路上走,不出三天,这个师会拖垮得只剩下你我几个光杆司令了。”
李参谋长补充说:“就是不拖垮,也要饿死。这一出来在乡下总算是可以征发粮食,免得当饿死鬼。”
然而肖*心里却担心,这个部队要是成建制地拖过湖州去,解放军赶过来把这支部队包围起来加以歼灭的机会也就少了。很可能解放军没有赶到,他们已经开到了杭州,转向宁波准备出海去了。他想要靠何志坚这一营人在混乱中突击师部,宣布起义,也不可能了。怎么办呢?看来只有拖出何志坚这一个营,脱离大队伍,宣布单独起义,向北边拉过去,迎接正在向京沪铁路线突击的解放大军。他和何志坚两个悄悄商量,何志坚说:“也只有这一条路了,明天就动手吧。”
第二天,队伍正在向湖州前进的途中,忽然传令兵送来通知,要肖*和田道坤到师部去开会。肖*想,今天要和何志坚商量拖走这一营部队的具体措施,要防止张师长派大部队赶来包围歼灭他们的危险。他不想去开这种例行的会了。他叫田道坤代表他去开会,这样也可以避开田道坤这个坏蛋,可以从容地和何志坚安排。他对田道坤说:
“田兄,你去师部代劳吧,拜托拜托了。”
田道坤正想到师部去打听消息,欣然同意到师部去。肖*等田道坤走了以后,就找何志坚来商量。他们决定明天拂晓大部队还没有出发前,就把整营部队拖出去向北疾去,名义上是奉师部命令,作为行军的左侧卫,向北边前进。拉出去到一个地方后,再宣布起义。就这么说定了。至于田道坤和下面的人,谁不同意就抓起来,要反抗就用枪崩掉他们,看谁敢反抗。
下午田道坤回来了,对肖*说果然是开的一个例会,检查行军情况,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而且田道坤对肖*特别亲热起来,以至使肖*产生了几分疑心,但是管他呢,反正明天一大早就见分晓了。他却不知道田道坤一回来就背着他去找何志坚去了。
田道坤去找了何志坚,何志坚对于田道坤这个阴阳怪气的人实在兴趣不大,但是又不能不接待。田道坤一进何志坚的房间就把房门关起来,很神秘的样子,引起了何志坚的注意。这家伙要干什么?
田道坤对何志坚说:“何兄,恭喜恭喜,你高升了。”接着拿出一件张师长的派令来,上面盖着大红官印,何志坚接过来一看,原来是派他代理三团团长的职务。何志坚莫名其妙,过去多少年没有谁想到过给他升官,为什么在这匆忙的行军途中,要升他的官,叫他代理三团团长的职务呢?他问田道坤:
“这是为什么?三团不是有龙团长在吗?”
田道坤说:“龙团长调师部任副参谋长去了,所以请你代理三团团长。”
难道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何志坚口里没有这么说,心里却这么想。但是从何志坚怀疑的脸色上,田道坤明显地看得出来。田道坤用理直气壮的声音说:
“当然,还有一个重大的任务要你何团长完成。我是奉张师长之命,以代理副师长和代理政工处长的名义向你传达的。”田道坤从怀里拿出另一份派令来让何志坚看。何志坚看了一下,是同样盖着大官印的一份派令,派田道坤代理副师长和政工处长职务。吙,这家伙也升了官了,以上级的口气来向他传达命令来了。但是何志坚马上怀疑起来:田道坤到底代理谁呢?这不是让他爬到肖*的位置上去了吗?那么对肖*怎么办?他问田道坤:
“那么肖*干什么去呢?”
“肖*嘛,自然有他该去的地方。”田道坤笑一笑说:“我就是为这件事来找何团长的。”他细声对何志坚说:
“张师长才收到国防部密令,根据军统局证实,肖*是混入我部队的奸党分子,原来领导过他的一个奸党分子已供认不讳,现在到底查到了他的下落。国防部命令张师长立刻把肖*抓起来送交军统查办。张师长本来想趁今天去师部开会的机会抓肖*的,但是他没有去。因此命令我代理肖*的职务回来向何团长传达命令,今晚上秘密逮捕肖*,立刻送师部转送杭州,以军法审判。张师长命令你听我的号令行动。”
哦,原来是这样才给我升了官,要我当刽子手呢。但是何志坚却不相信田道坤说的是真话。说不定田道坤已经发现肖*想要起义,向张师长密报了,才用什么奸党分子名义把肖*抓起来。同时因田道坤密报有功,把肖*的官让田道坤来代理。也说不定田道坤也发现了他和肖*是一条心想起义,只是我有枪杆子在手,不敢动我,等我抓了肖*押到师部,便把我也抓起来。就是不抓我,肖*在杭州供出自己密谋起义的事,也是跑不脱的。
何志坚在自己的脑子里以极高速度进行思考,权衡了利害得失,心里有了数了,但是在脸上一点也不透出来,却顺着田道坤的杆子向上爬,说:
“感谢张师长对我的栽培。命令我一定执行。不过在今晚上执行前,要不动声色,照常往来,以免泄露机密。”
“当然,当然,何团长想得周到。”田道坤认为自己传达的命令一定能够执行,副师长和师政工处长的位子坐牢了。至于何志坚,虽然看不出是奸党,却历来被看作是不稳分子,到了杭州再抓起来审问也不迟。他告辞前对何志坚说:
“就等你今晚上行事。”
“今晚上我找他来喝二两,就便行事。”何志坚肯定地说。
到了晚上,肖*果然到何志坚那里去了。桌上摆得有酒有菜,他们两却没有吃喝,却在商量明天一大早的起义行动计划。肖*又补充说:
“从附近老百姓的口里知道,解放军已经切断和越过了京沪铁路线,正向京杭公路疾进,照这个推进速度估算,明天就可能切断京杭公路。估计隔我们只有几十里路了。明天我们撤出去,就可能遇到解放军了。”
何志坚想到明天就可以宣布起义,有了解放军赶来支援,也不怕师部派大军来追赶了。又想到这个师明天就会落进解放军的口袋里去,插翅也难飞出去,心里很开心。他想到田道坤这个特务分子正在作当副师长和政工处长的美梦,更觉可笑。他对肖*说:
“肖处长,张师长想拿个团长来买通我,要我把你抓起来送到师部去呢。他们说你是奸党分子,国防部来了密令。”
于是何志坚把下午田道坤从师部回来找他说的话全盘托出,告诉了肖*。
这消息的确出乎肖*的意料。国防部的密令,想必是军统拿到什么证据了,好危险,幸喜今天上午他没有到师部去开会。他开玩笑似地对何志坚说:
“那么你看得上张师长给你封的团长吗?”
何志坚立刻回答:“笑话,一个代理团长,就是封我当师长、军长,我也不改变起义的主意,休想叫我替他们当刽子手。现在倒是要把田道坤这位副师长抓起来才好。”
“是要抓起来,但是要做得干净,不露风声,明天早上把他一起带走。”肖*说。
“那是自然。”何志坚说:“何不现在就去把他请来,看我们演一场好戏呢。”
肖*赞成。
何志坚叫他的勤务兵王德胜来,告诉他:“勤务兵,你去把田处长请来,就说我已经把肖处长请到我这里来了,请他来吃庆功酒。”
肖*说:“怕请他不来,叫我的勤务兵陈自强也一块去请吧。”
何志坚明白了,点头同意,对王得胜说:“你一定要把田处长请到哟。”
“是。”王得胜高高兴兴地和陈自强一块去了。
王得胜到了田道坤住的地方,对田道坤说:“田处长,何团长请你去喝庆功酒,肖处长已经被请到那里了。”
“好,好。”田道坤听勤务兵来说的是“田处长”和“何团长”,可见大功已经告成了。他马上随着勤务兵走到何志坚的营部院子里来,随即走进何志坚的房间。
一进门,田道坤看到满桌的酒菜,还没有动,但是肖*也还没有被抓起来,想必是何志坚要当着他的面把肖*抓起来。他一屁股坐在桌边,举起杯子对何志坚说:
“何团长,祝你高升,干杯!肖兄,你也来干杯吧。”
肖*举起杯子来,向着田道坤说:“田副师长,田处长,也祝你高升,干杯!”
肖*的这句话却把田道坤说诧了。何志坚为什么把升官的事告诉了肖*呢?
何志坚举起杯子笑嘻嘻地对着田道坤和肖*说:“干杯!为了我们的胜利。”
“对,为了我们的胜利,干杯。”肖*和田道坤同时说,三个人都一饮而尽。
“请用菜,请用菜。”何志坚客气地请他们动筷子,自己夹起一箸菜来,得意地送入嘴内。
田道坤也夹起一箸菜来,没有吃,却用眼神暗示何志坚,意思是说动得手了。
“时间还早呢,大家随便请吧,酒醉饭饱了好办事。”
肖*和田道坤都能理解何志坚这句话的意思,于是举箸吃菜,何志坚又给他们的杯子斟得满满的。给自己的杯子也斟满,举起杯子来请干。三个人高高兴兴地又干了杯,等待好时光的到来。
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三个人都喝得差不多了,醉醺醺的,这时何志坚喊一声:“勤务兵,泡茶。”
王得胜和陈自强两个勤务兵都进来了,唯独田道坤的勤务兵没有进来,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他们两个把三杯茶泡好,送到他们面前,站在一旁侍候。
何志坚端起一杯酒,站起来说:
“肖兄、田兄,请干这最后一杯酒。”
三个人举杯一饮而尽。何志坚才说:“今晚恐怕要委曲你们二位了。”接着他下命令:“勤务兵,把他们两个的枪都下了。”
王得胜和陈自强两个敏捷地站到肖*和田道坤的身边,把他们两个人的手枪下了。陈自强下的是田道坤的,王得胜下的是肖*的。
两个人都愣了,望着何志坚。
田道坤说:“何团长,你怎么啦?怎么不把肖*抓起来?”
肖*说:“何营长,你怎么啦?怎么不把田道坤抓起来?”
何志坚威严地下命令说:“勤务兵,两个都给我抓起来!一个军统,一个中统,两个大特务。通通给我抓起来!”
“嗐,真是太妙了。”我听肖*摆到这里,禁不住插嘴。继而我问肖*:“这不是你编来哄我的吧。”
肖*说:“这怎么是编来哄你的呢?说实在的,我当时也弄得莫名其妙。何营长和我商量得好好的,把田道坤这个特务抓起来,把部队拖到北边去,靠拢南下的解放军,宣布起义。怎么倒把我也抓起来了呢?”肖*接着又说。
“你爱听不听算了,信不信由你,我不摆了。”
我急忙解释:“我怎么不相信你说的呢?我是觉得这太玄妙了,脱口而出问你是不是你编的。其实我知道生活中有许多事是妙不可言的,什么高明的说书人也莫想编出来。不过,请你告诉我,何营长为什么把你和田道坤两个都抓起来呢?这个何营长到底是一个什么人?他想要干什么?”
肖*看一看自己的手表,说:“今晚上时间不早了,我虽然用不着向我的老伴请假,可是我必须回去,因为她的身体不好,我不回去不放心。今晚上我就说到这里为止。让我也学一学那些说书人,卖一个关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吧。”
我还能说什么呢?
“不过,”我到底还是问他:“你说下回分解,下回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分解呢?”
“这样吧。”肖*说:“下回在我的家里。还是星期六晚上。你不要忘记把这一瓶没有喝完的五粮液带来。”
“遵命!”我送他下楼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