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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夜谭 第九回 反间识“红旗” 顺势除内奸

这一回“京华夜谭”并不是肖*作的长夜之谈的记录,还是他交给我过目的这卷稿子,不过我又作了一些加工,显得更紧张曲折一些。这是上一回的续记。说的是于同从重庆回到成都以后,亲自导演的一场威武雄壮的大戏。

于同回到成都,头一件要办的事就是遵照上级的指示,和川康特委的老陈同志碰头。

他首先向老陈转达上级传来中央的指示:***已下决心把赌注押在内战上,全国大打起来已是迫在眉睫,在大后方已经不是发动群众反内战要和平的问题,而是动员群众起来抗丁抗粮,在条件允许的地区,发动农民武装游击战争,拖住***军队的后腿。四川是***筹粮食拉壮丁的重要后方,一定不要叫他们捡了便宜。这里山区较大,民性强悍,又有革命传统,一定要搞农民武装斗争,叫他们不得安宁。

老陈说:“搞武装斗争配合解放区,我们从新华广播中早听到了,原来四川省委在的时候,也对我们指示过。因此我们曾经在川康地带搞过几次农民暴动,有的站住了脚跟,拖到大雪山下活动去了,有五六十个人。这一带是川康两省结合地带,又是国民党的中央和四川地方势力矛盾冲突最多的地区,中央军鞭长莫及,保安团队战斗力不强,我们那支小游击队保存下来了。困难的是他们缺乏枪支和弹药,特别是新式的枪支和弹药,比如轻重机枪和手榴弹,要是能搞到一点,我们就可以在那些地区吃掉一些土匪和鸦片烟贩子,站住脚跟,不怕保安团队来清剿了。还有,我们很缺乏军事指挥干部,过去向上级反映过,至今一直没有派来。”

于同说:“上级传达了党中央的指示,还是老章程,枪从敌人那里夺取来,指挥干部从战斗中成长起来。听上级讲,去年从延安派出一批四川籍的武工队干部分散回四川活动来了,如果能找到他们,那就好了。”

老陈说:“最近我们找到了一个,已经派到川康边,但还是太少了。”

于同说:“要说新式机枪和手榴弹,我倒可以去试一试,看能不能搞到一点。如果搞到手,就送到川康边你们那支游击队里去吧。”

于是于同把他在重庆时上级出谋划策的内容以及他们的商量的办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陈。老陈不禁大笑起来:

“那太妙了。我们一定配合你们,如果能够把枪弄到手,把那里的保安团队吃掉他一些;我们便可以壮大起来,站稳脚跟了。”

老陈又说:“地方势力中有些人想趁浑水摸鱼,他们和军阀、地方团队、袍哥队伍关系很好,他们想独立搞出一支地方军,来找我们拉关系,这关系拉不拉?”

“不拉。”于同说:“他们内部很复杂,矛盾多,成不了气候,国民党会把他们搞垮的。千万不要和他们搅混在一起。”于同没有把已经有特务混到他们内部去活动的事实告诉老陈。

于同还传达了上级告诉川康特委的话。他可能要调走。调走后,于同联系的一些统战关系和情报关系,准备交给川康特委。这些关系只限于特委书记和副书记知道。于同说:

“不过现在我还不交,我还要把刚才说的那件事办完了才能走呢。走以前我向你们办移交吧。”

于同照约好的办法,登报通知冯羽飞,到指定的地方去见面。

于同连过去那样和地下党员见面时所采取的种种警戒措施也不用了,他大大咧咧地去会冯羽飞,他深知特务无须另外派人来监视他,有冯羽飞当面监视已经够了,决不会派人来鬼鬼祟祟地监视,被这位“喻先生”察觉了,便会打草惊蛇。

于同和冯羽飞在晓春茶楼见了面后,他还是做得和过去一样,迅速带着冯羽飞,走出城去,到草堂寺一个僻静的茶座里坐下来。在穿过草堂外那一片菜地的时候,还是照老规矩警惕地四下里张望一番。他发现,冯羽飞在他面前的表现,也不下于他那么认真,警惕性高着呢。于同心里觉得又好笑又可恨。

冯羽飞热心地去买来花生、瓜子和点心,招待上级,于同毫不客气地吃起来。冯羽飞却象一支猫守着他面前的这个猎获物,看他津津有味地吃点心,颇有几分欣赏的神情。

于同毫不含糊地认真地向冯羽飞传达指示。他说:“内战打起来了,我们在大后方的地下党必须奋起配合解放区,发动群众,在山区地带展开武装游击战争,拖住国民党军队的后腿。”

于同喝一口水,从容地继续说:“现在川中华蓥山一带,农民已经行动起来了,在川康边我们也已经开始行动,拉起一支农民武装来了。”

冯羽飞对于华蓥山上的农民武装斗争,早已听说过了,这位上级说川康边也已行动起来,却是新闻,这当然是一个很有价值的情报,一定要寻根究底。他问:“喻先生,(他和于同这位上级见面,总是这么称呼的)我们这支游击队到底在川康边什么地方?”

“这个你不用问,你不久就会知道的。”于同不是傻瓜,反正只对冯羽飞说一个川康边。这个边可长呢,从南到北,少说也有千多里。他知道到底在哪里?

冯羽飞马上闭嘴,他必须真象一个共产党员那样遵守纪律。

“我们已经有了几百人。”于同故意把五六十人夸大为几百人,到底是几百,也不说准确。冯羽飞再也不好寻根究底地问,只管仔细听着。

“可惜的是,”于同不胜惋惜地说:“他们的武器比较差,连机关枪也没有一挺,手榴弹和子弹也很缺。还有,他们缺乏军事指挥人才和无线电技术人才。”

于同说到这里停下了,吃着瓜子,他要看一看冯羽飞的反应。冯羽飞对于于同向他暴露了这支游击队的真情,当然是把他当一个党员来看待的了,他必须装出一个党员模样,表示对于“自己的”武装的关切。他说:

“几百人没有象样的武器,也没有指挥人才,是一个大问题。”

“谁说不是呢,”于同同意冯羽飞的论断,接着说:“这个问题一定要想办法解决一下才好。”

“是呀,是应该想办法解决一下。”冯羽飞附和着说。

于同很坦率的样子对冯羽飞说:“我来找你,就是想和你研究一下,你能不能想出办法来解决,比如你在军事部门,能不能想办法搞到机枪和子弹?你们能不能弄几个懂军事指挥的进步朋友到游击队里去?”

冯羽飞的眼睛突然亮了。这是共产党对他的最大的信任,这个信任对他来说,便是大有可以利用的价值,这是不应该放过的。他颇有点动感情的样子对于同说:

“我们的游击队既然有了这么大的困难,我作为一个党员,有义不容辞的责任,要尽力帮助解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件事让我回去好好考虑一下,过几天我再向你汇报吧。”

于同想听到的正是他最后这一句话,便说:“好,我听你的好消息。”

过了五六天,这个好消息,还不等冯羽飞给于同送来,于同就从肖*的口中得知了。肖*通知于同有要紧事,于同到他的家里去了。肖*一见面就告诉他说:“据‘特情’冯羽飞报告,他从和他联系的姓喻的共党口中得知,中共有一支游击队在川康边一带潜伏活动,计数百人,但缺枪支弹药及军事指挥人才。共党向冯羽飞提出了代搞机枪弹药和找寻军事指挥人才的要求。”

嗯,于同早就料定冯羽飞会火速把这个极有价值的情报报告给特务机关的。这是可以领一大笔奖金的情报呀。于同现在想从肖*口中知道的是特务机关的对策是什么。他问:“特务机关打算怎么办?”

肖*说:“这个情报立刻报告给申雨峰,申雨峰认为这是最有价值、可以充分利用的情报。应该答应送机枪和指挥人才进去,内外夹攻,一举消灭这支游击队,还可以把关系牵回到成都来,顺藤摸瓜,一举破获成都的共党首脑机关。”

“他们想得真美呀。好呀,就怕他们不去。”于同打心眼里笑了起来。

肖*继续说:“不过中统研究,搞军事还是军统熟悉一些,他们有人有枪。他们叫冯羽飞找军统商量去了。”

冯羽飞找军统商量的结果,于同很快从冯羽飞的口中知道了。冯羽飞用登报的方法通知了于同。他们约到成都南门外远郊的簇桥一个酒馆的雅座里去见面。于同没有兴趣再带冯羽飞从碰头地方马上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去谈话了。不过他还是装样子地问冯羽飞:

“你来的时候,仔细看过吗?没有长尾巴吧?”

“没有。我一路看,这么远的路,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冯羽飞肯定地说。

于同完全相信他的话,既然有了冯羽飞,特务还再派人盯梢干什么呢?

他们边喝茶,边谈起来。不等于同问,冯羽飞就开始汇报。他说:“我回去活动了一下,我从军械库一个朋友那里搞到两挺旧的轻机枪,完全可以用,子弹也搞到一些,还弄了两箱子手榴弹。至于指挥人才,我在军校找到两个思想进步的朋友,他们愿意再约几个人,一同下乡去,有的是四川大学的进步分子,早想下乡去打游击了。”

于同不住点头称赞说:“好,你搞得好。”他完全用不着象往常那样打破沙锅问到底,问他的军械库的朋友姓甚名谁,是否可靠;问他约好的两个军校进步朋友姓甚名谁,思想情况怎样;问他在外面约好的几个四川大学进步同学又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如此等等。须知这些名字是冯羽飞第一次向于同报告的,问多了反会给冯羽飞造成说假话的困难。于同故意不问。有什么可问的?反正是军统派出的特务,军统拨出来的机枪、子弹和手榴弹,有什么必要寻根究底呢?

于同高兴得忘乎所以的样子,不断地说:“好,好,这下子可好了。”

“是呀,这一下就有办法了。”冯羽飞的高兴劲绝不减于于同,他进一步问于同:

“这些枪械搞好了,弄出来交到哪里,交给哪一个人收呢?”

于同知道冯羽飞一定关心这件事,他早想到了。他不迟疑地回答:“你把东西准备好,人也约齐了。到时候你给一个信号,我就派人来带他们下乡去。你给信号时不要再登报了,怕引起特务的注意,你就用我们约的名字在红照壁的粉墙上贴上一张‘寻人启事’吧。我们还是到簇桥这里来见面。”

冯羽飞相信这一切都是正常的接头办法,照办就是了,他点头表示同意。

于同又说:“你们最好能搞到通行证和携枪证明,免得路上遇到检查打麻烦。”

冯羽飞说:“这个,你放心,这些人都是军人,说是出差去清剿土匪的,谁敢阻挡?”

“剿土匪,好,好。”于同口里没有说:“那才是你们真正的动机呢。”

于同考虑一下,对冯羽飞说:“有件事和你商量,组织上考虑,由你带着人枪一起去乡下最好。指定你担任这支游击队的队长。你有意见吗?”

冯羽飞竟然一口答应了,似乎早考虑过似的:“组织上这么信任我,让我去领导这支游击队,我还有什么说的呢。只是不知道谁去担任政委,和我合作?”

“这个,组织上正在考虑,一定可以找一个和你能合作的同志去。”

“好。”冯羽飞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于同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这一场戏演完了。

在这一个月中,各自都按自己设计的最佳方案,进行着紧张的准备工作。冯羽飞这位文武全才的双料特务和中统、军统、保安团以及中统、军统、保安团之间都作了频繁的接触,交换在各种情况下应付可能发生的各种事件的最精细的应变方案。他们立足于共产党直到现在还完全蒙在鼓里的设想,把一切事变行程的主动权都掌握在他们的手里,有冯羽飞亲临现场的指挥,全歼共产党在山里的这支游击队是完全有把握的。虽然直到现在,共产党的喻先生还没有把这支游击队的真实地点告诉冯羽飞,大体上可以估计到总在川康两省的接壤地带。上一回喻先生向冯羽飞要军用地图就是要这一带的。冯羽飞已经在红照壁的粉墙上,在许多重重叠叠的广告和寻人招贴中贴上一张寻人启事。他看了又看,贴的地方是很显眼的,只要喻先生从这里路过,保险可以看到。军统特务特别给冯羽飞交待,千万不要派人到红照壁去监视。如果打草惊蛇,那就会前功尽弃了。冯羽飞准备按时到簇桥酒馆去等人就是了。

在另一方面,川康特委、川康边地方党委、游击队的主要领寻人和于同也分头见了面。于同把上级布置给他、又和川康特委主要领导同志研究、得到认可的大胆计划,对川康边党委和游击队的主要负责人谈了。要求大家绝对保密,不到行动的时候,冯羽飞和他带去的几个人的真面目,不准暴露给任何人。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就绪,于同最后和川康特委的老陈进行最后一次谈话,于同告诉老陈说:

“这是一幕威武雄壮的惊险大战,成败在此一举,我奉命亲自去导演。这一场戏演完以后,我就要奉命调走了,因此我在成都所联系的统战和情报关系,遵照上级指示,都移交给川康特委,等我回成都以后便交。这些关系十分机密,只允许特委领导知道。为策安全,我把这些关系和接头办法口号用密码写下,存在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找这个地方的办法和译码键我到时候再告诉你们。”

老陈向于同征求意见说:“你到游击队那边去,我们给你派一个武工队员给你作警卫员,同时也作为你和我们之间的交通员吧。”

于同想一下,有个备用的交通员,这倒也好。只是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怎么样。他问老陈:

“这个人怎么样?叫什么名字?”

老陈说:“他叫杜小山,你就叫他小三吧。绝对可靠,烈士的儿子,才十八岁,可是他十六岁就入了党了。给我们跑交通,机灵、可靠。还参加过城市地下武工队,枪法不错。”

于同听老陈这么说,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凭他是烈士的儿子这一条就可靠了。他说:“那好吧,等我和冯羽飞见了面,把他们打发上了路,小三就来和我一起走。”

于同回来,决定去看望肖*。到他的家里谈话比较方便些。他到了肖*的家里。他问肖*:“有什么新情况?”

肖*说:“有,冯羽飞报告,和那个喻先生又见了面,要冯羽飞去任那个游击队的队长。冯已奉命带四个军事特务,携带两挺轻机枪和一些子弹、手榴弹到游击队里去。两个特务掌握机枪,一个特务担任联络,还有一个警卫。冯羽飞说和姓喻的见了面,就要出发。”

“哦,”于同没有说什么,只是告诉肖*:“我奉命要调离成都了。你的关系决定移交给川康特委,由书记老陈代管。我去乡下跑一趟,回来就办移交,你和老陈见面的办法,我以后告诉你。冯羽飞走了以后,大概一时不会有多少事。我现在为了行动方便,把我的一些机要文件密写交给你,你就拿去存在你的保险柜里吧。等我回来再来取,或托别人按我们约的口号来取。”

“好,放在我这里,再安全也没有了。”肖*说。肖*的关系是一直存在南方局的,由南方局直接派人联系的。现在交到地方党委联系,不知道怎么样?他心里嘀咕着,却不好对于同讲,这是组织纪律嘛。他问于同:“你出去需要什么证件吗?”

于同说:“现在不需要,你上次给我开的证明还没有过期哩。”

于同向肖*告辞要走了,肖*真有些依依不舍,握着于同的手,眼睛不禁湿了。于同何尝不是一样,紧紧握着肖*的手,无言地长久望着肖*。他和肖强两人都在党的情报战线上工作,真是出生入死。他们每次见面,都象亲人见面,可是过去一见面都是硬嘣嘣地谈工作,谈了工作就分手,心里纵有万种情怀,也不便表露。现在于同要调走了,虽然于同下乡回来以后还要见面,可是见面次数很有限了,可能还有一次。他怎么不动感情呢?

肖*握着于同的手说:“我能向你提最后一个要求吗?”

于同问:“什么要求?”

肖*说:“我们找个僻静的饭馆喝两杯告别,怎么样?你不会批评我这是小资产阶级情绪吧?”

“哪能呢。”于同同意了,“不过最好是分开走,你约个地方吧。”

“那就到三洞桥吃鱼。”肖*说。

“好。”于同知道肖*说的是三洞桥那个小巧有名的草堂酒家。

他们分头到了草堂酒家,肖*已经订了雅座,叫了好多名菜,一瓶老窖大曲已经打开,香气四溢了。于同一到便和肖*开怀畅饮。

肖*心里觉得有许多话想说,可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和于同不断碰杯,一饮而尽。他过去常和特务们在一起打闹饮酒,那好象是为了发洩和麻醉,喝在嘴里麻麻的,其实无味。只是今天和上级坐在一起,好似回到了自己家里,喝起来又香又甜。他想说,心里却梗着,甚至他想没出息地在于同面前哭一场,心里窝了多少闷气,多少痛苦呀!看到一些共产党员在自己的面前倒下去,自己却无能为力去解救他们。他们在受刑,在叫唤,象刀子在挖自己的心。于同本来想说,组织上为了使他在交际上阔气一点,想给他一笔钱。于同知道他的收入有限,常常要和特务们到酒楼、妓院去周旋,是需要多一点钱。可是话刚出口,就被肖*挡了回来。肖*一想起过去他刚到成都,周武哲给他抱一床被子来,他一摸被子里还有暖气。周武哲说,这是才从当天早上一个刚被捕的同志家里抱出来的。他什么也不想要了。他去多兼一个特务办的新闻社的总编辑头衔,多挣一点外快,用来救济困难的同志。他想起他每天在敌人魔窟里和魔鬼们打交道,就象走软索一样,随时有掉下去的危险。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被捕,那就只有牺牲的一条路了。他并不怕死,他答应来干这一行的时候,早已下了牺牲自己的决心,可是他长年累月在这里工作,感到厌恶,感到孤单,感到寂寞。每次和于同见面,感受到一种慈母的温暖。才一分手,他却老想到下一次什么时候再见面。现在于同要走了,面对面地端着酒杯,心里真不是滋味呀。“喝,喝啊。”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只知道劝于同喝酒。他们早已酒过一巡了。

于同完全能够理解肖*此时的心情,他一个人在外面战斗,一回到自己的家,也常常有这样的孤独和伤感之情。但是一想起“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那一首歌,便又为悲壮和豪迈之情所淹没了。他知道他和肖*两个都干着党的极其重要而又极其危险的工作,他也早听说过在党内出现过许多这样的无名英雄。他们战斗在敌人的心脏上,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没有墓碑,没有名字,甚至连他们的坟墓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他们象殒星一样,闪烁一回,降落到黑暗里去了,没有声息。但是党记得他们,人民记得他们,虽然不一定知道他们具体的名字,在什么魔窟里建立了什么具体的功勋。他现在和肖*很偶然地碰在一起,手拉手地进行着胜利的斗争,谁知又要分别了,也许永远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到哪里去,干什么事情,彼此不可能知道。只是把美好的战斗友谊深埋在记忆里,时不时地挖出来,作为自己感情上最大的安慰和对自己工作上最大的鼓舞。就要分别了,“喝,喝吧!”他捧起杯子来和肖*碰杯。肖强早已练就了喝一二斤酒不胡说的本事,于同却是灌了不到十杯后,便真正醉了。可是他还想和肖*碰杯:

“喝,喝……”

“不了,你喝的差不多了。”肖*劝说。

他们一直喝到天黑时分,才告别了分头回家。

于同每天从红照壁过路,都要用眼睛在那重重叠叠的广告招贴和寻人启事中溜一遍。他看到了冯羽飞贴的寻人启事。明天他就要去簇桥酒馆里和冯羽飞碰头,开始新的战斗。

第二天上午,于同到了簇桥他们过去吃过饭饮过酒的地方。一眼就看见冯羽飞已经坐在靠里的一个座位上。他走过去,用不着左顾右盼,径直走到冯羽飞面前,和他打招呼:

“老兄来得早。”

“哦,喻先生,请坐。”冯羽飞赶忙让坐。

于同坐下后,冯羽飞看他只有一个人来,多少有些奇怪,上次他不是说要派一个人来带他们下乡去吗?为什么这个人今天不露面?莫非有什么鬼?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是他却又不便开口问,他保持沉默,听于同的吩咐。

于同当然知道冯羽飞在想什么,他想在这里多认得一个共产党,对他总有好处。于同说:

“本来有一个同志要来和你们一块走的,但是他临时有事先走一步了。你们自己走吧。”

“我们自己怎么走法?”冯羽飞问。

“我这里有一个地址,我待会给你,你拿回去打开看吧,你们到了那里住在旅馆里,他们那边自然会有人来找你接关系。反正你们是军人,有合法的出差证明,住在那里,不会不安全的。”

冯羽飞还能说什么呢?他只好照于同告诉他的,带着人枪出发。不过他又问:

“那么我们以后怎么联络呢?假如到了那边没有人来接关系,怎么办呢?”

于同知道冯羽飞总想和自己的关系不要脱钩。为了稳住他,就满足他的愿望吧。于同说:“我想你们到了那边,不会没有人来接你们。如果万一接不上,你回成都还是照我们过去约的办法通知我,我马上来找你。”

冯羽飞听说今后随时还可以找到于同,自然满意了。

冯羽飞带着人枪,一路顺风地到了川康边境的三河场。这是一个靠近大雪山的偏僻小镇,是进山出山的口岸,出口山货最值钱的恐怕莫过于鸦片烟了。满场有不少烟馆,抽烟的、买卖烟土的进口出口,倒显出一种虚假的繁荣,有烟就有匪,有匪就有枪,所以镇上简直分不清保安团队、地方联防武装、袍哥武装、土匪武装的界限。事实上在这里他们是四位一体,唯一不同的是保安团队的兵穿着二尺五松松垮垮的制服,吊儿郎当,不成体统,其余的都是便装却带着武器,普遍的面带烟容,这却是一样的。

冯羽飞在心里琢磨,这种五方杂处,好人坏人混杂的局面,将来办起事情来倒是方便,可是也给共产党的游击队造成活动的方便。冯羽飞他们到了镇上,住进一个叫鸡鸣旅馆的客房里去。住好以后的头一件冯羽飞要办的事,不是盼着游击队来人联络,迅速进山,而是派他的副官陆元秘密地和本地的保安团取得联络。

去联络了回来的陆元向冯羽飞报告,这里的保安团竟然不知道山里有一支共产党游击队在活动的事。他们只知道这里有一支包运鸦片烟土的土匪小部队,是大土匪李麻子留下来的。长期以来相安无事,各做各的生意,各赚各的钱。贩运鸦片烟的烟商和收购山货的客商,只要缴够了李麻子规定的买路钱,就可以保证烟商从山里出来到达三河场的途中安全。到了三河场,一切治安由保安团和本地联防队接着负责,只要交够治安费,便可以安全居留和运货出去,这里的秩序就是在这么一个奇异的格局中维持得有条有理。

“难道他们连山里有游击队活动的事一点也不知道吗?”冯羽飞奇怪,喻先生说的游击队到底在哪里?会不会早已游击到川康边别的地方去了,根本不会有人来三河场找他?这样一来,他们在成都和中统、军统研究好的一切计谋,都无法施展了。

副官陆元说:“他们硬说从来没有听说这支游击队,至于土匪一群一群的,山里倒不少,三五人,十人八人,游来窜去,飘忽不定,二三十人以上的就是大群,占山为王,收取买路钱。李麻子也奈何他们不得,他们也不攻打李麻子的人,只是最近听说山里不大清净,有土匪互相火併的事,说是一个大烟帮被抢了。”

冯羽飞想,如果游击队真是在山里边活动,他们进得山去,和保安团联络好,搞他一个里应外合,消灭游击队便完事了。但是保安团说进山会要遇到侵占李麻子和别的土匪的地盘,很可能游击队没消灭得成,却和土匪首先发生冲突,打了起来。这倒是一个麻烦事。他又想到,他们进山到了游击队里,游击队能够听他的指挥吗?他能把游击队带到山口外来活动,落入保安团的包围圈吗?这又是一个困难。

冯羽飞不再想了,一切情况都还在混沌之中。现在切盼的是游击队很快派人出来和他接头,他们四个人能够带着武器很快进山,到达游击队的住地。

“冯先生在吗?”一个声音在旅馆的进门小厅里问。

冯羽飞走出房门,一眼看到的却是喻先生,和喻先生一块进来的还有一个农民打扮的朴实后生。

“啊,没有想到是喻先生。”冯羽飞的确没有料到。

“走,走,到你的房间里说话。”喻先生(于同从此就改姓喻了)跟冯羽飞走进他的房间里去。冯羽飞的副官陆元正在房间里。冯羽飞忙向喻先生介绍:

“这是我的副官陆元,也是我的马弁,不是外人。”他转身向陆元介绍:

“这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敝姓喻。”喻先生说。

“我们的喻师爷。”跟进来的青年乖巧地说。

“这是小三,我的勤务兵。”喻先生(现在又要改叫他为喻师爷了)介绍说。

“对,喻师爷,都不是外人。”冯羽飞说着,心里却想,你来了更好,这样可以一锅端。

冯羽飞端详这个叫小三的年轻人,他是一个道地的农民打扮,土里土气的,这大概就是游击队里派出来接他们的人吧?

喻师爷问:“你们到了几天了?”

“到了好几天了,把我们等急了。”冯羽飞回答。

其实他们四个人一到三河场,喻师爷就知道了,喻师爷在成都簇桥和冯羽飞碰头后的第二天,就和杜小山一块出发了。赶在冯羽飞他们的前头到了三河场,住在另外一个小旅馆里。冯羽飞他们一到,住进这个场上比较好的鸡鸣旅馆里。这个旅馆其实是周大爷出的本钱开的。这个鸡鸣旅馆的一个茶房小任是游击队派到三河场来打探消息的坐探。他马上把冯羽飞四个人的到来报告给喻师爷。喻师爷叫小三和那个茶房小任注意冯羽飞他们的行动。小任发现冯羽飞他们带的箱子行李很重,大概是武器。小三还发现冯羽飞的副官急匆匆地赶到县城去,进了保安大队部和县特委会的大门,大概是去联络去了。现在这么问一问,不过是履行例行公事而已。喻师爷接着又问:

“傢伙都带来了吗?”

“都带到了”。冯羽飞回答。接着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呢?”

喻师爷说:“这进山的路不大好走,你们除随身带的短傢伙,大件都交给小三,他会想法运进山。你们随我一起进山。”

“哦。”冯羽飞只有这么照喻师爷说的办了。

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冯羽飞带来的机枪和子弹、手榴弹都交给小三,不知道他是怎么神出鬼没地运进了山的。喻师爷叫冯羽飞四个人都换成商人打扮,由他带着,一路顺风地走了三天,虽然路途辛苦,却是平安到达。当然在路上,都是由喻师爷出面去办交涉,拿言语的。冯羽飞不知道喻师爷使的什么法,一路过的土关卡不少,都顺利通过。冯羽飞想,这么多土卡子,要从山里单独出来,恐怕还不大好走路呢。这样一来,他对外联络就是一个问题。他问喻师爷:

“你的道路很熟,过去进山来过吗?”

“来过,还不只一次呢。”喻师爷对冯羽飞没有什么实情怕说的了。

冯羽飞想,他来过不止一次,想必这一支游击队不是才建立起来的吧。他问:

“我们的游击队是什么时候建立起来的?”

“有年月了。”喻师爷没有具体回答。

使冯羽飞奇怪的是,游击队的指挥部并不是设立在一个荒山野庙里,却是设立在一个颇象样子的乡下公馆里。这显然是地主有钱人家,为什么却让共产党在这公馆里设立游击队的指挥部,也许是地主已经被他们杀掉,强佔了这个公馆吧,这里要说是共产党游击队的指挥部,其实没有打红旗,挂牌子,游击队员进进出出,不过是带着武器的老百姓,倒象是地主庄院里的护院壮丁。

冯羽飞四个人受到游击队的热情接待,被安置在客房里。喻师爷引出一个中年人来,一身绅士打扮。他向冯羽飞介绍:

“这就是我们游击队的队长周雨辰同志。他就是这个庄院的主人,大少爷。他还是这里的龙头大爷,大家叫他周大爷,你们以后也这么叫他吧:周大爷。”

喻师爷这一连串的介绍,越发使冯羽飞四个人莫名其妙。这个庄院的大少爷,这个地方掌红吃黑的龙头大爷,怎么会是共产党的“同志”?更奇怪的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少爷,怎么会是能征善战的游击队长?冯羽飞私下里只能作这样的解释:这个游击队其实不过是地主的护院武装,自然要由大少爷挂上队长的牌子,这个游击队原说有几百人,其实不过五六十人,松松垮垮的,战斗力一定不强,一定也没有拉出去打过什么仗,所以外边的保安团根本不知道山里有这么一支游击队。谁能想到这位大少爷在自己庄院操练的护院壮丁队是共产党的游击队呢?有一点倒是冯羽飞没有想到的,他们的装备其实不算差,还有一挺新式的机关枪和一挺老式的花机关枪呢。如果把他带来的两挺机关枪武装起来,五六十人等于一个加强排的部队拥有四挺机关枪,每个班有一挺,火力够强的了。

冯羽飞正在这么想,周雨辰走上前握住他的手,热情地说:“冯羽飞同志,你的名字我们早知道了,正在等你来参加我们的游击队。”

“哦,周队长,我们早就想来了。”冯羽飞也热情地用双手握住周雨辰的手。

“欢迎,欢迎。”周雨辰握住同来的三个人的手,同样表示热情欢迎。

大家都很欢快,更不用说喻师爷了。

冯羽飞带来的三个人,一个名叫陆元的是冯羽飞的副官,也是护卫马弁,前面已经介绍过,他其实是冯羽飞的联络员。另外两个人一个姓张,大个子;一个姓李,瘦长子。这两个人是掌握他们带来的两挺机枪的。不大说话,只管去打开木箱,取出机枪零件来,专心一意地在安装机枪。

冯羽飞休息一天,第二天被喻师爷请去开会。冯羽飞被介绍给参加会议的人,大家都表示欢迎:“你来帮助我们,这下子就好了。”

喻师爷和周大爷也一样说:“这一下就好了。”

冯羽飞举眼望去,除开喻师爷和周大爷外,其余都是一色的农民打扮,土里土气,倒象是大少爷家里请的长年。但是一经介绍,却叫冯羽飞吃惊。喻师爷、周大爷等几个人是党员骨干自不必说,可介绍其中两个是四川大学的学生,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土气,和农民一样的打扮和神情。他原来向喻先生介绍说要来两个川大的进步学生,其实都是冒牌,幸好没有来。不然被这两个其貌不扬的真的川大学生一盘问,岂不漏了相。

喻师爷宣布开会了。他说这是一个支部委员会,冯羽飞同志列席。他首先传达了上级的指示,由他喻兴然(冯羽飞现在才搞清楚这位上级的真姓名)担任支部书记,当然就是游击队的政委了。周雨辰同志担任副书记和游击队的队长职务。冯羽飞同志是长于干军事的,担任参谋长。其余几个或管政治工作,或管后勤工作,各有所司。喻兴然还宣布,党内职称一律不公开,连政委、队长、参谋长也暂不宣布,仍沿用大家叫惯了的喻师爷和周大爷的名称,冯羽飞以后就叫冯先生。

冯羽飞又有不解的地方,在成都时,喻兴然向他宣布的是来任游击队的队长的,到这里来为什么就变成参谋长了。但是在会上他不好这么问喻兴然。还有一个不解的是既然是游击队,有政委、队长和参谋长,为什么不打出旗号来,拉开来干?这个问题他却可以在这个会上提出来。

他问喻兴然:“书记同志,我们这个游击队既然是共产党领导的,为什么不打出游击队的旗号来大张旗鼓地干?那样才便于号召群众嘛。”

喻兴然笑一笑,周雨辰也笑一笑。喻兴然说:“将来我们肯定要打出旗号,但是现在还不能。我们还没有把力量组织好,骨干还没有训练好,我们宁肯暂时用周大爷袍哥队伍的名义顶起来,加紧准备和训练。羽毛不丰满,不可以高飞。不能图空名,受实祸。自己还没有长成气候,何苦去招来敌人的进攻?等我们准备得差不多了,要打出山外去活动了,那时才可以打出旗号来。”

冯羽飞当然知道喻兴然说的很有道理,在地主袍哥武装的掩护下,进行聚集和训练,不到时候,不打旗号,这样便于荫蔽自己。怪不得外面的保安团根本不知道山里有这么一支共产党的游击队,冯羽飞在这种场合下,只能表示欣然同意,只是希望尽快拉出山外去,这样才可能完成他此行的使命。

他马上同意这样的作法,他说:“应该抓紧训练。武器使用,进攻退却战术训练,都要抓紧。我马上制定计划来实施。”

他真的很快制定出训练计划,在喻兴然和周雨辰同意下,开始执行。只有那些用处不大的制式训练免除了,着重在攻防战术上。在武器使用训练上,每一个战士都要掌握机关枪使用和手榴弹投掷,冯羽飞明白,不把这些科目训练完成,喻兴然和周雨辰不会同意打出旗号,去山外活动,不出山去,保安团是到不了这山㮟㮟里头来的。况且除非经过喻兴然和周雨辰批准,他不能私自派出他的副官陆元出山去联络。反正将来快要打出去的时候,他可以派几个人出去到各地方作侦察活动,那时派陆元出去,名正言顺。

喻兴然对于冯羽飞认真训练战士,给以表彰,同时相机向他解释为什么要周雨辰当队长的原因。他是本地人,有号召力,过去带过部队。当然他没有告诉冯羽飞,周雨辰其实是内行,是在延安经过训练才派回来的,冯羽飞要想玩什么花样,是瞒不过周雨辰的。

在训练的中间,周雨辰曾经带一个小分队到山里打过一仗,冯羽飞也去了。这是去抢一个烟帮,周雨辰通过袍哥关系,又派兄弟伙出去侦察,得知这个烟帮是山外平坝上一个大恶霸的。这个人依附地方军阀,家财巨万,在袍哥界也很有势力,他一直在这一带山里偷运鸦片烟土到大码头去销售,赚了大钱。他的烟帮进进出出,没有人敢惹,连在山里势力较大的李麻子都不敢打他的主意。周雨辰和喻兴然商量,专门抢他的,既可以得十来八支好枪,又可以抢到鸦片烟土,而鸦片烟土在这山里就等于是钞票呀,不准备一点钱,将来出山怎么打仗。

周雨辰带着冯羽飞和小分队出发了。他只告诉冯羽飞说是去抢一个烟帮,没有说明是谁的烟帮。他们也不准备在本地抢,而是突然拉出去七八十里,在别人的地界里抢。周雨辰派出去收集的情报是准确的,冯羽飞据此选择的地形、攻击时间和战术布置,也是恰当的,周雨辰带小分队一夜奔袭,到了目的地,准备天明动手。那个烟帮的人过去从来没人敢惹,所以晚上住在那里,喝酒打牌,睡得象死猪,一个突然袭击,完全成功。得了七八只好枪和几担烟土,又一个趟子拉了回来,人不知,鬼不觉,做得漂亮。对于周雨辰的指挥和他身先士卒的冲锋,连冯羽飞都大为佩服。

不过冯羽飞对喻兴然老上级表示,他很不理解,为什么共产党游击队却要去抢烟帮。喻兴然告诉他说:“这也算是练一回兵,谁也不会给我们枪,只有去抢。同时,有这么五六十个人,天天要吃饭,周雨辰也负担不起呀。”

“但是我们共产党去抢鸦片烟土来干什么?”冯羽飞问。

“鸦片烟土在这里就是钱,拿去买枪有枪,买粮有粮,带起走又很轻便。有这个便宜为什么不捡?这叫就地生财。”喻兴然说。

“哦。”冯羽飞表示理解了,心里想,他们原来是这么来解决给养的。

时间过去快两个月,游击队的训练工作作得差不多了。冯羽飞可以说是尽心竭力的,因此受到大家的尊敬和支部的表扬。唯一使冯羽飞感到遗憾的是,他一直忙于训练,因此找不出理由来出山去联络,陆元是他的贴身副官,他不能出山,陆元自然也不好出去。至于姓张姓李的两个人,老被一些游击战士缠着教使用机关枪,再说他们更找不到理由出去。在这中间,周雨辰倒是带两三个跟班出去过,当然是去探道路和侦察敌情的,可是冯羽飞都是在他们回来后才听他们说起的。冯羽飞注意到,有一些情况似乎引起了喻兴然和周雨辰他们的注意。周雨辰说,他们发现三河场开来了一个保安连,并且听说在三河场的旅馆发现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在东打听西打听。

喻兴然找周雨辰和冯羽飞两个人商量,喻兴然说:“看起来我们老呆在这一个地方也不是长久之计。消息总有走漏的一天,如果保安连和李麻子通了气,联合起来,向我们来一个突然袭击,我们是吃不消的,所以我们还是出去活动一下好。”

政委的这个提议马上得到队长的赞成,冯羽飞更是求之不得,他早就想建议拖出去打游击去。保安团的网子说不定已经在三河场一带张起来了,正在等他把游击队带出去,自投罗网呢。他说:

“是呀,政委说的极是,训练得差不多了,一个个生龙活虎的,不出去打几仗,游击队也带不出来。”

周雨辰提出具体的建议:“我们再派人出去摸一摸敌人的底细,然后我们分散成三个五个地走夜路,到山口外找个地方集合,先打掉他一两个好打的山边乡政府,抢几个地主恶霸的庄院,马上转回来,进行休整。这种乡政府和恶霸的庄院,我们已经选准了目标,看好了门道,突然袭击一定成功。当地的地下党组织和群众是乐于支援我们的。”

冯羽飞问:“这一回该打出川康边游击队的旗帜了吧。”他想只要旗子打得越红,越更容易引人注意,这样就会陷于四面楚歌之中。

“不。”喻政委说话了,“我们还不到打出旗号,浩浩荡荡出山的时候,那样会惊动敌人,我们还是可分可合,突然集中袭击目标,突然分散荫蔽,使敌人被打痛了,还不知拳头是从哪里伸出来的。等打了几仗,有了地盘,再说打旗号的话吧。”

他们这个战略性的计谋,的确厉害,神出鬼没,飘忽不定,难以捉摸。冯羽飞这样想,他认为只要把队伍调出山去,及时送出情报,以逸待劳,一定可以聚而歼之。他竭力赞成政委的考虑。

喻政委最后说:“那就这么定了。”转过头来对冯羽飞说:“要打仗了,这一回你这个参谋长该使出你的道法来了,该你亲自带几个人出山去侦察一回,看看门路,制定战术了。我们等你回来研究以后就动手。”

这却是大出冯羽飞的意外,原来以为他们不大放心让他出去的想法,看来是自己多疑。其实喻兴然他们还是极信任他和他的随员的。不然怎么能主动要他带人出山去侦察呢?他极赞成地说:“好,好,我一定就侦察的结果,制定出行动方案,拿回来请你们二位批准,不过,”冯羽飞大胆地说了:

“我看人不宜多,我带我的马弁出去就行了。”

“也行,不过把小三也带上,他走夜路的路套熟,三河场上他也混得好,你们不要带枪出去,打扮成一路收山货药材的行商,大白天走,大摇大摆。”

冯羽飞点头同意,把杜小山这么一个土头土脑的农村孩子带上也不要紧,他懂得什么?

冯羽飞说事不宜迟,明天就出发。

第二天冯羽飞带上陆元和杜小山出发了。一路上出去很顺利。小本行商,谁也瞧不起,何况又有杜小山本地人一路通关节。在路上,杜小山不大说话,呆头呆脑的样子,冯羽飞和陆元两个在说什么,他似乎毫不在意,何况他两个用了一些隐语呢。

到了三河场,杜小山把冯羽飞和陆元引到上一回他们住过的鸡鸣旅馆里。冯羽飞一住进旅馆,便象得了自由,任性放荡起来。他无顾忌地带陆元和杜小山到菜馆大吃一回,大大方方地拿钞票出手算了账,竟没有引起杜小山的注意。木脑壳!他对杜小山发号施令,说:“小三,你就留在旅馆里,我到县城去打听一下,明天就回来。”

这个小三百依百顺地留在旅馆里,眼见冯羽飞带着陆元进城去了。冯羽飞以为小三这个木头人可以任他耍弄。他却不知道小三早已照喻政委吩咐的办法,一到旅馆就找小任接了头,要他密切注意冯羽飞的行动。小任以采办茶叶糖果名义悄悄地跟在冯羽飞后面进城去了。小三却去场上乡政府里找赵师爷,向他传达了周雨辰的交待,要他密切注意住在场上的保安连的动向。这天天黑时分,小任从城里回来,对小三说:“他们进城以后,果然大摇大摆地走进保安大队的队部里去了。”

第二天下午,冯羽飞和陆元从城里回来,红光满面,得意得很。他侦察到一些什么,只有回去对喻兴然、周雨辰讲,用不着给小三透露什么,小三也没有打算要问的样子。第三天早上,冯羽飞有意把小三支开,要他顺路去附近两个乡场去赶场,调查一下那里有没有保安队的人驻在那里,同时调查乡自卫队的武力情况。

小三乖乖巧巧地答应,上路去了。反正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去附近两个乡场调查,正是他想去的,这是他们出山以后头两个进袭的目标,政委亲自交待给他的任务。

冯羽飞见小三上了路,他以为在这里再也没有人认识他和陆元了。他大模大样地走进火神庙里的保安连部去。那里已经有保安大队的大队长在等他,是昨天晚上来的。

前天冯羽飞进城去“侦察”,直接走进保安大队部,见到了保安大队长王天保。上次到这里来已经见过,大队长在冯羽飞面前毕恭毕敬地讲话。他上次见到冯羽飞在大队部拿起内部直通电话接到省保安司令部的政工处,接着又和什么人在通电话,就知道冯的来头很大,担负着特别任务。这次来以后,又是拿起电话直接接成都某单位,看那派头好大。冯羽飞放下电话不久,省保安司令部就直接打电话给王天保,要他好好接待冯先生,一切听从他的指挥。并且告诉他明天专区保安团的黄团长就要到大队部来。王天保立刻将这事向冯羽飞报告了,冯羽飞笑一笑,他知道大队长已经理解他的价值了。

第二天中午,保安团黄团长果然来了。一来就找到冯羽飞,说:“我奉命来和你研究军事行动计划。”

冯羽飞把他这两个多月的工作说得很神,好象共产党这支游击队过去谁也不知道,是他钻进去才发现的。现在他已经作了这支游击队的参谋长,完全可以控制这支游击队的行动,就是说这支共产党的游击队已经掌握在他手掌心里,红烧清燉,一概由他了。

他们开始研究消灭这支共产党游击队的方案。有两个方案可供选择。一个方案是等游击队化整为零地出得山来,准备集中行动时,一下将它包围起来,里应外合,一举消灭。一个方案是保安部队人不知鬼不觉地偷进山去,一下把周雨辰的庄院包围起来,还是里应外合,一举歼灭。这两个方案中的头一个方案,是在山外打歼灭战,有它的好处,但是时间可能还要拖一段时间,而且直到现在,冯羽飞不知道游击队分散出去以后,到底在哪里集中,向什么目标袭击。看样子喻兴然和周雨辰不到临头,不会告诉他。他们分散出来在各地活动,很容易发现保安团队的大队行动,以至引起他们警觉了,不再集中,那就是打草惊蛇,打不成了。第二个方案,游击队住的地方现在是固定的,在周雨辰的庄园里,目标清楚。采取远程突然奔袭,两天可以达到,就是有人发现,也无人能赶在保安队前面去报信的。困难的是要过土匪李麻子的防区,李麻子可能怀疑是去打他的,他要一抵抗,事情就会砸锅。这个必须给李麻子先拿好言语,说明是去打周雨辰的共产党游击队的,要他也参加,保证消灭了周雨辰,那块地盘就归他了。李麻子是贪心鬼,也许会答应。保安团过去和李麻子勾扯起来,作鸦片烟买卖,他们之间早已处于休战状态了,可以去和李麻子“拿言语”的人有的是。

这两个方案冯羽飞和保安团黄团长、保安大队长王天保研究了一整天,决定把两个方案都报到省保安司令部去,冯羽飞专门以密码报到军统站去,上面大概在成都已经碰过头,第二天中午来通知,统一由保安司令部回答,同意他们采取第二方案,并且要他们尽快动手。因为川中华蓥山一带共产党闹得很凶,保安团队不久要抽调去川中,不能在这里久等。要冯羽飞办完这事,立刻回成都待命。冯羽飞收到这封密电,特别高兴,看起来他的身价将随这次里应外合消灭共产党游击队而大大提高。新的重任将要落到他的肩膀上来。

小三赶了两个场,回到三河场,他加油加酱地向冯羽飞作了报告,冯羽飞早已对这些不感兴趣,爱听不听的。他关心的是保安大队派人去和李麻子“拿言语”的结果。

保安大队派去和李麻子拿言语的人回来了,一切顺利。冯羽飞为了便于和保安团黄团长、王大队长具体研究奔袭的细节,他打发小三先回山里去,要他向喻政委、周队长报告,说是一切叫他们放心,过两天他就要回来作详细报告。小三同意先回去,因为他已经从乡公所的赵师爷那里得知确实消息。赵师爷从乡长口里听到,保安大队过几天就要进山剿匪,叫乡公所赶快准备粮食和担架,这显然是冯羽飞出来通风报信的结果,他相信冯羽飞说的不假,过几天一定会回山里去,这么好的里应外合,他还有不利用的?因此他正想早一点把这消息送回去,好叫游击队早有一个准备。

冯羽飞在小三走了以后,便无所顾忌地和陆元到保安连部去了。在那里黄团长和王大队长正在等他来。他们具体研究了奔袭所需要的兵力,进山路线,围攻周雨辰的通路,冯羽飞他们内应的办法等等。冯羽飞满有把握地说:

“我现在还是他们游击队的参谋长,他们要听我的号令的。硬是‘阎王要他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呀。”

黄团长相信这一次里应外合、突然奔袭,消灭周雨辰这一支游击队是瓮中捉鳖的事了。但是李麻子在这一带称王称霸,还是心腹之患,因此他建议:“我们消灭了周雨辰,何不回师顺路把李麻子也消灭了,一举两得呢?李麻子以为我们是借他的路,进山去消灭周雨辰,这样替他消灭异己,增加地盘,不会防备我们。我们突然对他袭击,完全有大获全胜的希望。”

王大队长也以为这个主意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嘛。

冯羽飞当然也赞成,他说:“老兄这是做古代‘假途灭虢’的老文章呀。只是如此背信弃义,李麻子要是没有被一网打尽,以后就不好办了。”

黄团长哈哈大笑:“书生之见。管他什么背信弃义,兵不厌诈嘛。”

事情便这么定下来,五天之后的拂晓,黄团长亲自督阵,由王天保率领三河场的保安连,奔袭周雨辰的庄院,冯羽飞和陆元明天就上路回到山里去,准备里应外合。

再说游击队的政委喻兴然和队长周雨辰,在冯羽飞带着陆元和小三出山去以后,商量了好一阵,然后把游击队党支部的支部委员和分队长找来开一次秘密会议。喻兴然把冯羽飞是一个混进来的中统、军统双料特务的底细对大家揭了底,并且把川康特委的指示,将计就计,消灭这个大特务和随从的三个特务,收下他们送上门来的礼物,两挺机枪,并且利用冯羽飞反击三河场保安连,乘机打出山去,在山边一带游击。进可以出击,退可以钻山。

喻兴然政委向他们骨干传达了这些情况和指示以后,大家既吃惊又兴奋。吃惊的是不想游击队的参谋长原来是特务,和老虎在一起睡了这么几个月;兴奋的是要打出山外去活动,不再老憋在山角落里头了。

周雨辰把冯羽飞这次出去的阴谋作了估计,他一定是出去向保安团通风报信,保安团很可能突然进山来攻打周家庄院,想一举消灭我们游击队。也有可能在山口张开网子,等冯羽飞带我们出去,自投罗网,不外这两手,我们正要他出去通风报信,以便将计就计,来一个出其不意、乘机歼灭保安连,冲出三河场,打到山外去,和地方农民中党的组织和活动配合起来,便如鱼得水,一直发展下去,准备迎接解放了。

喻政委也提出他的考虑,他说:“我们的战略是中立李麻子,打击保安连,冲出山外去,发展游击战。因此不能和李麻子牵绊,那样就会腹背受敌。地头蛇是最惹不起的。周队长马上派出管事,和李麻子讲义气,拿言语,说明河水不犯井水,我们就要打出山外去活动,并不和他争地盘。告诫李麻子,保安团对他不会安好心的,小心上当。”

周队长补充说:“从袍哥方面说,李麻子过去和我的关系还好。已经派管事去拿言语。李麻子过去吃过保安团的亏,在运鸦片烟土上也得过他们的利,他这个山大王长成气候,还是有几手的,不会轻易上当。”

喻政委要求大家暂时保密,要特别看好现在留下来的两名特务,绝不容许他们单独掌握他们带来的两挺机枪,必要的时候,立即解除他们的武装。

一切都安排妥当,只等冯羽飞回来,看他要卖什么烂药,再决定下一步的作法。这时,小三匆匆地赶回来了,他清楚地证明冯羽飞和陆元两个到县城和保安大队挂了钩,还从乡公所赵师爷那里探所到保安连这几天要进山剿匪的消息。可以说明,他们是用保安连突击进山奔袭,目标肯定是周家庄院了。时间虽然没有搞清楚,但是冯羽飞没有回来以前,他们是不会动手的。冯羽飞回来以后,随时可能出现危机。现在还有时间让喻政委和周队长跟骨干研究应付保安连进山搞突袭的办法。

周队长主张:“不能在庄院固守,要先期撤到保安连进来的路上,打他的埋伏。找好地势张个口袋,把他们都装进去,包起来打。”

这个决策大家都赞成。周队长马上带两个人到前面去查看地形。在山外进来的人必经之路上,找好一个至三个好的伏击点。至于应付冯羽飞他们的花招儿,由喻政委见机行事,小三当然是得力的助手。

这个时候,派到李麻子那里去“拿言语”的管事回来了。一句话说定,河水不犯井水。李麻子别的什么话也没有说。其实这个时候,保安团派进来当说客的早已来过,李麻子对他们还是那一句话说定:河水不犯井水,可以借路,他保持中立。其实李麻子早已打定主意,坐山观虎斗。等你两边打得精疲力尽了,他再来捡□的吃,占点便宜。李麻子是何等样的人,血里火里都滚过,他岂有不知道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的故事。保安团吃了周大爷,下一个目标必定是他,他能轻易上当?他准备好了,只待周大爷和保安团打得难解难分了,保安团的力量削弱了,他就要动手吃保安团。一则保安团是他的主要对手,二则保安团带进山来一定有几挺好机枪,怎么不捡。至于周大爷那边,他从来没有相信他们是共产党,也从来没见打出游击队的旗号。平时互不侵犯相安无事。他们要是出山去打江山,占地盘,更好。替他承受了保安团的压力,在山里他又可以更得势,有什么不好。四川的军阀,好几个都是走的“要当官,杀人放火候招安”的路子,他李麻子为什么不可以学。

几乎是同时,冯羽飞和陆元回来可,还隔周家庄院十几里山路,周队长带几个便衣已经在那里迎接了。喻政委早和周队长研究过,为防万一,一定要日夜把哨放出去,放得远远的。周队长带几个便衣出来其实也是为了侦察,遇到冯羽飞,当然就说出另外一套迎接他们回来的话来。

“哎呀,参谋长,你们出去这么多天,担心得很,怕你们出事,所以接你们来了。”

“好,一切都好。”冯羽飞心里高兴,看来周队长还蒙在鼓里哩。

他们回到游击队指挥部,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热烈欢迎的场面。冯羽飞私下问到那姓张姓李的两个枪手,回答也是“没有情况”。

喻政委为了主动,冯羽飞回来的当天晚上,他就叫冯羽飞向队部汇报情况,看他的尾巴往哪一边翘。

冯羽飞汇报说得眉飞色舞,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想了两天,把谎话当然编得溜圆了。听他那话,保安团部队都不过是不堪一击的豆腐渣。而出山后往北边靠山游击过去,那些乡政府的自卫队似乎把枪摆在那里,等游击队去拿就行了。喻政委和周队长心里有数,他们才听过亲自去侦察过的小三回来的真实报告,冯羽飞汇报的这部分实在不过是取自小三向他作的假汇报而加以渲染过的。小三明白,冯羽飞根本没有向那一带走过一回。

但是已经知道底细的游击队骨干,打起精神来勉强听完冯羽飞说的那些谈话,想听一听他们保安团队到底什么时候进山来。

冯羽飞说了:“我看我们作好最后的准备,再过四五天就可以开拔了。在路上走两天,我们到山口的玉皇观集合。三河场是每旬的二五八日赶场,赶场天人多嘈杂,我们容易混进去,保安连很多兵都出来赶场来了,我们可以把设在土祖庙里的连部一下就端下来。”

喻政委和周队长听了,暗自思忖,他倒是布置得有条有理的,打三河场就是这个打法。不过特别引起喻政委注意的是他说的四五天之后才开拔这个日期。喻政委在心里暗算,那就是不迟于四天之内,保安团会到达这里,以路上走两天计算,当晚在周家庄院周围设埋伏,第二天一早进攻。如此算来,保安团可能后天最迟大后天就从三河场出发了。游击队必须赶到他们到达周家庄院之前,到达周家沟预设埋伏的地方。

喻政委在听了这位参谋长的汇报以后,很高兴地说,冯羽飞参谋长打出去的方案很好,因此决定在四天之后从周家庄院出发,要大家赶快准备,随时待命。

周队长却说:“四天是太紧了,五天吧。”

喻政委问冯参谋长:“你看怎样?”

“我看至少要五天,从容一点。”冯羽飞说。他心里在默算,四天之内保安团可以到达,在这里滞留五天就更有把握了。

“好,那就五天。”喻政委作出了最后的决断。

当天晚上,喻政委就叫小三把冯羽飞和陆元暗地里看守起来,至于那两个教机关枪的特务,早已各被两个跟他们学开机关枪的徒弟紧紧跟定了。

第二天一早,周队长悄悄派两个人出去,要他们迎向三河场,看到底保安团进山来到了什么地方了,要他们立刻连夜晚赶回来报告。

这两个人走了一天,没有发现什么动静,在半路一个茅店里歇了。第二天一早才上路,便碰到了三河场鸡鸣旅馆的茶房小任。

“来了,来了。隔这里还有一天路程。我是连夜晚赶进山来的。”小任说。

他们来不及细说,赶快回头急走,他们必须今天晚上赶回周家庄院,明天下午天黑以后保安团就会到达周家庄院的附近了。

天没有黑,他们就赶回周家庄院,向周队长报告了这事。周队长马上找喻政委,对他说:

“他们提前来了,明天天黑以前就会通过我们准备设埋伏的周家沟。我们必须明天中午出发,天黑以前到达周家沟,赶在他们的前面。”

他们两个人细细地研究了一阵,决定第二天吃早饭后,便宣布开拔出山,中午到达周家沟,在那里埋伏好,等保安团进沟来。说到对冯羽飞他们四个人怎么办,周队长主张明天早上出发前,把他们宰了,图个吉利。喻政委却不主张这样办,他主张游击队没有到周家沟前不忙惊动他们,看他们还要玩些什么花招。就是要宰他们,也要把他们抓起来把话问明了再说,周队长同意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喻政委通知开紧急会议。周队长和冯参谋长以及几个骨干都来了,喻政委在会上宣布说:“据可靠消息,”他说到这里看一眼冯羽飞,冯羽飞有点惊诧。

喻政委继续说:

“据可靠消息,李麻子的部队在向去三河场的大路移动,如果他们把我们前去的路轧断了,我们就出不去了。因此我们必须今天就开拔,赶到他们前面走出山去。”

对于冯羽飞说来,这个新情况真是太出他的意外了。他和黄团长打的如意算盘,一下子全落了空,这怎么好。于是他反对开拔,他说:“说的是准备四五天才开拔,这才准备了三天,还没有搞好,乌合之众,怎么出去打仗?我看不如推迟十天半月再开拔,等李麻子的部队过去了,我们再走也不迟。”

喻政委作出了权威的判断:“还是今天就走的好,不要叫李麻子把我们的出路封住了。况且小任从三河场送来消息,说保安团现在有些异动,莫非他们勾结起来打我们什么主意不成?兵贵神速,当机立断!就这么定了。大家马上准备,听周队长的号令。”

冯羽飞还能说什么呢。原来他们在三河场还安得有坐探,连保安团要出动的消息也透露进来了。看起来想把游击队在周家庄院包围歼灭的主意行不通了,肯定要在去三河场的路上打一场遭遇战。如果能早一点通知保安团,叫他们在三河场到这里的中途设埋伏,还是有希望消灭他们的。对,就这么办。必须叫陆元悄悄离队,赶到前边去通风报信。他们要查问起陆元来,我可以说派他到前面探路去了。

冯羽飞下去把陆元叫来,对着他耳朵如此这般地吩咐一番,陆元偷偷溜出去了,谁知他才走出周家庄院,走到前面不过三里的土垭口上,突然被守在那里的两个哨兵用枪把他比起来。

“不准动!干什么的?”

“呃,我叫陆元,冯参谋长的副官你们都不认识?”

“干什么去?”

“冯参谋长叫我到前面去探路。”

“有周队长开的路条吗?”

“这事何须周队长管?这是参谋长管的事呀。”

“不行!”那个提手枪的游击队员凶神恶煞的样子,吩咐旁边的哨兵:“把他的枪下了,给我捆起来,问了周队长再说。”

陆元想反抗也来不及了,一下子被哨兵把他的枪下了,怪麻利的,七手八脚地把他捆了,显然是早有安排的了。

“你们把我送到冯参谋长那里去当面问嘛。”陆元想耍花招,没有人理会他。

周队长带着游击队从周家庄院出发了。在这一带的大山里头,谁也分不清哪是山大王,鸦片烟帮,袍哥大爷,或者是地主护院团丁的队伍,都是差不多的样子。有的穿杂色衣服,拿的长短不一的武器。他们常常是几样身份兼而有之,爱用什么身份就用什么身份,甚至还打出合法的乡村自卫队的牌子。他们常常成群结队,进进出出,一会火并起来了,一会儿又讲和了。谁说得清,谁管得着。今天周大爷带着一支队伍出发了,谁知道他们去干什么,谁也没有理会。只是周大爷带领的这一支部队看起来要比别人的要精神一些,没有一个背上大烟枪的。他们带的武器也比较精良,有四挺机关枪,火力是够强的。

周队长和冯参谋长一块走,有两个马弁在后面跟着,提着手枪,鸡公都是叫起的,一举手就响。喻政委在后边押队,有小三和小任相跟着,小三也是提着手枪,好不气派。冯羽飞带来的两挺机枪,现在是两个游击队员扛起的,走长路嘛,师父的机关枪当然应该由徒弟扛起走,到用的时候,师父才掌枪把子嘛。

走了不到五里,小三离队一会,回来在喻政委耳边叽咕两句,喻政委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再走十里地,到了一个十分险要的弯曲夹沟,沿着山溪水有一条人行路,弯弯拐拐的。小三忽然赶到前面,在周队长耳朵边说了两句什么,周队长马上举手叫:“停下!”

这时从附近树林里走出四五个人来,到了周队长面前,周队长问:“有情况吗?”

“有情况,他们来了。”一个班长模样的兵说。

周队长回头对几个分队长下命令:“埋伏起来!”

大家都迅速照办,各自选择最险要的地方荫蔽起来,倒象是早有安排似的。冯羽飞莫明其妙地问:“为什么在这里埋伏?”

周队长说:“你没有听说有情况?”

“什么情况?”

“李麻子钻进来了。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周队长拉着冯羽飞找个大石头背后,荫蔽起来,望着沟里头。

冯羽飞奇怪,怎么又是李麻子这傢火来插上一腿,他要来干什么?叫陆元去通知保安团在半路上设埋伏,这一下岂不又被打乱了。

冯羽飞正想着呢,听到沟边有人声,过了一会,一队武装兵进沟来了,最前面有两匹高头大马,有军官骑在上面,得意洋洋的。啊,这是黄团长和王大队长呀,上百的人跟在后面。这哪里是李麻子的部队?啊,坏了,他们走进伏击圈里来了,再往前走,全都要落进伏击圈。冯羽飞脑子里嗡的一声,一切都明白了,上了大当了,保安团队进山的消息走漏了,一定是那个旅馆的茶房小任昨天来通风报信的。今天早上喻兴然曾经提起过这个人进山来了,竟没有引起他的特别注意。叫陆元去报信,怎么信也没有送到。……

冯羽飞的心里很乱,他没有时间考虑别的了,尽早地向他们发警告吧,一举手向沟里打了一枪:“呯!”

正在沟里行进的保安团队听到山上枪响,马上停止前进,黄团长、王大队长滚下马来,迅速找掩护地方,准备抵抗。

“你为什么先打枪?”周队长对冯羽飞叫。

“我看他们进来了,该打了!”冯羽飞解释。

“打!”周队长没有别的选择,只好下命令打。于是一沟里呯呯啪啪打了起来,机关枪也吼起来了,沟底的保安团队,象被割草一般地一片一片倒下去。原来火力最强的两挺机枪,早已对着沟里突突突地怒吼起来。冯羽飞带来的两个特务没有料到,想去夺过来,被他们身边的分队长呯呯两枪敲掉了。

这时喻政委赶了过来,问:“怎么现在就喊打?他们才进来一半呀。”

“是冯羽飞打的第一枪,敌人警觉了,只好开打了。”周队长一面说着,一面指挥身边的机关枪猛射。

喻政委当然知道冯羽飞的用意是什么,正想质问他,借个题目把他扣起来的时候,冯羽飞奋不顾身地样子往沟里冲下去,大喊:“冲呀!”

喻政委知道冯羽飞想要逃走,命令小三:“你带两个人跟下去,要抓活的。”

小三喊了两个队员跟在冯羽飞后边冲了下去。小三不顾沟里射来的子弹在身边嗖嗖地叫,三脚两步就赶到冯羽飞的身边,两个队员也紧紧跟来。冯羽飞哪里有乡下小伙子下岩爬山的本事,跌跌碰碰地往下滚。他想只要到了沟边,他就得救了。可是小三提着手枪紧紧赶向冯羽飞的身边,口里还喊着:“参谋长,卧倒,我掩护你!”就在冯羽飞以为小三不知内情,来替他打掩护,他缓了几步的时候,小三他们三个人冲到冯羽飞的身边,小三用枪抵在冯羽飞的背上,大叫:“你狗日的想去投敌呀!不准动!”小三命令跟来的两个队员:“把他的枪下了!”

那个队员一伸手把冯羽飞拿在手里的枪抓了。冯羽飞说:“误会,误会,我是在冲锋呀。”

小三说:“你一个人冲什么锋?走!回去有你说理的地方。”

冯羽飞手里没有枪,只有乖乖地被押回到半山上。

“好,”喻政委说,“你先打枪惊动了敌人,又带头乱冲锋,把他押起来,打完了仗回去再算帐。”

小三他们把冯羽飞押着走了,一路上他心里还存着幻想,凭这个他们把我也说不成是什么的。

黄团长没有想到,到这山沟里来抓几个毛贼,竟然翻了船,中了埋伏。那个冯羽飞说不定是一个奸党,上了他的当了。他马上命令就地抵抗,叫后面还没有进沟的半截打掩护,慢慢撤出沟去,然后再来组织反攻。但是他没有料到,那还没有进沟的一半截队伍,一听前面打起来,知道不好,便车转身往来的路上跑,排长吆喝,也阻止不住,象一股潮水,没命地向下边冲下去,全溜掉了。这一半截队伍失去了外边的掩护,边打边往外突围,在这个水边窄路上,挤来挤去,目标显著,四挺机关枪突突地怒吼着,四五十个兵,一片一片倒下去,活着的已经不多了。黄团长和王大队长眼看形势不妙,顾不得指挥,带着两个马弁拼命往沟外逃跑,其余的兵群龙无首,只好丢下枪,举手投降。

黄团长和王大队长并没有能够逃出沟去。周队长早已举了一挺机枪守在沟口的石岩上,等着那些逃出沟来的敌人,黄团长和王大队长哪里逃得过去。

这一仗打得好,出师得胜。把这个保安连消灭了一半,弄到了三十几支好枪,最解恨的是把这个保安连的连长和相跟来捡便宜的黄团长和王大队长打死了,可惜的是冯羽飞先发了警告枪,逃掉了一半。

不过那一半也没有能够逃回三河场,他们惊惊惶惶地逃到李麻子地界的时候,李麻子早已等在那里捡便宜了。几十个人全成了俘虏,李麻子一枪没有发,干捡了几十支好枪。李麻子挺大方,把俘虏全都放回去。他们临走时,李麻子哈哈大笑对他们说:

“下一回你们进山来上贡的时候,先送一个信来,我们好来迎接你们呀。”

仗打完了,周队长叫清点武器弹药。俘虏全部都释放了,这个山大王是讲义气的,一个都没有杀,连一个连副和两个排长都没有杀。他们千恩万谢地走了。有的当兵的还说:

“哥子们,下一回碰到了,你们报个信,我们把枪口抬高一点打就是了。”

喻政委和周队长商量,目前不宜出山了,还是退回周家庄院,整顿一下。远远地放几个哨兵出去以防万一。并且叫小任赶快回三河场等着,看看敌人打了败仗以后有什么新的动向。他们不再进山来,倒也罢了,如果他们派大军进山来剿,就只好往雪山下边退过去,从那里另找一条出路打出去。等他们在山里打转转的时候,我们已经出了山到了平坝上,扫荡他们的乡公所去了。等他们回师救援的时候,我们再钻进山里来休整,就这么进进出出,和他捉迷藏。

但是据三河场的小任后来进山来报告,保安团被调走了,听说川中华蓥山游击队闹得更凶,开拔到那里去了。这是后话。

大家兴高彩烈地抬着胜利品开回周家庄院,叽叽喳喳说个不完,争着摸那些美造新式步枪和手枪。只有小三没有机会参加,因为他正看守着冯羽飞。

冯羽飞被押回来关在一个小屋里,他想他的处境并不险恶,不过是把他当作违反军纪关了禁闭罢了。他对小三说:

“你放我出去,我去找喻政委、周队长说清楚去,最多是检讨吧,凭什么关我的禁闭。”

小三没有理会他。他又说:“你找他们来也行嘛,我肯信早打了一枪就犯死罪了。”

喻政委和周队长没有理会他,正忙着研究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呢。一切问题都处理完了,周队长才把冯羽飞的副官陆元提了出来,进行秘密审讯。他和喻政委已经商量好了,虚虚实实审问陆元,先从他那里打开缺口,要他吐出底细来。

周队长当头就对陆元说:“你是冯羽飞叫你偷下山去找保安团的,他已经说了,你还打什么埋伏?不说实话,没有你的好。”

陆元一下子懵了,看起来冯羽飞是招了,他又何必替冯羽飞打掩护。于是承认他是去通知保安连去的。

“那么你怎么认识保安团的人呢?”周队长看他开了口,紧追着问。

陆元不想多说,沉默了。

“你不用瞒了,上回你们到了三河场,住在鸡鸣旅馆,你们进城去找了保安大队,还到县府里去过,我们都清清楚楚,日子、时间我们都记得有,你还能赖吗?”

陆元没有想到,他们在三河场的活动都被人看到了。他只好支支吾吾地招了供,不招,他很害怕象昨天晚上押他的那两个农民那样,也不问什么,劈头盖脑地打他,把他整得好痛,还不准他出声音,这何苦呢。于是他把冯羽飞到三河场来,便偷偷地和保安团勾上了,他们去过县城,到保安大队队部去过,见到王天保大队长,还和来大队部的保安团黄团长见面谈过话。后来在三河场又去过保安连,还是和黄团长、王大队长见面,商量事情。“他们商量些什么?”周队长问。他推口说:“我明是他的副官,实是他的马弁,他们谈什么,不让我参加。”

其实商量的什么,也不用问了,后来的事情发展都已经说得明白:他们是想采取里应外合,突然袭击周家庄院,一举消灭游击队。

陆元还没有吐出他们从成都出来的使命,也没有吐出他们是军统特务的身份。周队长审问他以前,和喻政委商量过。喻政委的意见是说出一些冯羽飞在成都的活动,露一点,藏一点,迫使陆元供出他们的身份,然后再去攻冯羽飞,要他说出他们的全部阴谋来。

周队长问陆元:“你还有一件事,你没有说老实话。本来我们不问你也行,冯羽飞早说了,不过你还是如实招了的好。”

陆元半信半疑地望着周队长眨眼睛,没有说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在成都是干什么的?”周队长突然问他。

陆元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周队长加了一句:“你说吧,军统特务给你们的是什么任务?”

陆元一听,头炸了。这明明是冯羽飞已经招认他们是军统特务的身份了,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于是陆元招认了他也是军统特务,在成都的军统特务机关把他交给冯羽飞领导,给他的任务是跟他出来破坏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办法是跟他一起钻进共产党游击队里来,和保安团勾结起来,里应外合……

“你怎么知道你们能够钻进游击队里来呢?”周队长问。

“冯羽飞原来是共产党,后来投降了,变成特务,共产党还不知道。你们喻先生和他联系,派他到游击队里来,作军事指挥。军统为了叫你们相信冯羽飞,给了两挺机枪派两个人跟着来。他们是想……”“够了。”周队长叫。周队长想,冯羽飞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招供,凭陆元招的供,已经够格把他验明正身,绑赴刑场了。

喻政委还是想从冯羽飞的口中亲自听到他的供词。他设计了一个似乎他过去对冯羽飞的特务身份毫不知情的场面来审问冯羽飞。他叫小三去把冯羽飞“请”来。在喻政委的屋子里,除开小三提着枪在他一旁外,没有叫别的人进来。

“请坐吧。”喻政委的客气,使冯羽飞大为兴奋,看来还有逃生的希望。他争取主动,向喻政委报屈,他很生气的样子叫:

“这是咋搞起的?喻政委,他们为什么关我的禁闭?”

“你莫激动,有话慢慢说嘛。”喻政委很平静地说。

“我不过就是打枪打早了一点,后来我冲锋冲得太急了一点,这叫什么大错误?”冯羽飞振振有词地说。

喻政委笑一笑说:“你知道你先打了这一枪,保安连有一半人逃脱了吗?你要再冲几丈远,可能就冲进他们的队伍里去了。”

“这也不过是错误罢了。”冯羽飞承认。

“好,你承认这是错误,但是你先派陆元出去干什么?”喻政委抓着冯羽飞的痛处问他。

“那有什么,要他到前面去探一探路,那是参谋业务,参谋长份内的事嘛。”冯羽飞很乖觉,不露惊诧地立刻回答,很顺溜。

“但是陆元说是奉你之命,去通知保安团在前面埋伏,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哩。”喻政委紧逼他。

“胡说,陆元爱胡说什么,让他说去吧。保安团哪里设了埋伏了?不是走进我们设的伏击圈里来了吗?”冯羽飞辩解。

“那是因为陆元去投敌,被我们发现,把他抓起来了,没有搞成,这是陆元亲口供出来的。”

“那是你们逼他供出来的假口供。”冯羽飞还想死不认帐。

“冯先生。”喻政委只好给冯羽飞端一些出来,“你不要以为你做得干净,陆元可是一五一十地给你抖出来了。你到县城保安大队部去干什么?你和保安团的黄团长、王大队长商量些什么?你在成都接受过什么特殊使命?”

几个“什么”,象一串子弹打在冯羽飞的心上,看来陆元这傢伙什么都供了。他一下懵了。

喻政委又追了一句:“要叫陆元来和你对证吗?”

“他胡说什么我管不着。”

陆元被押进来了,看他那狼狈样,冯羽飞知道事情已经不妙。喻政委问陆元:

“陆元,你把你昨天说的再说一遍吧。”

陆元昨天是在周队长许诺的“你要活命的话,就老实招供”的推动下,把什么都倒出来了。今天,他想,我又何必跟冯羽飞去走死路?

于是陆元把冯羽飞的老底子一五一十地又说了一遍。喻政委故意吃惊地说:

“冯先生,我们过去可是把你一直当作忠实的党员呀,要不是到这里来,你作了很不光彩的表演,我们还蒙在鼓里哩。”

陆元被押走以后,喻政委还是心平气和地问冯羽飞:“陆元说的这些,你认不认帐?”

冯羽飞眼见走到绝路,索性就认了吧。他说:“我就认了吧,我失悔的是在成都没有把你抓了,到这里来落进你们的陷阱。”

“好,你总算认了帐。”喻政委到底从冯羽飞的口里听到了供词。

冯羽飞忽然平静地说:“我可以抽支烟吗?”不等回答,他从他的上衣口袋去取烟,但是他却把上衣上的一支黑杆钢笔取了下来,对着喻政委,口里咬牙切齿地说:

“我们算总帐吧。”

说时迟,那时快,对着喻政委的胸部一枪:“呯!”枪声响了,声音并不大。

喻政委没有防备,眼见冯羽飞拿的黑杆钢笔前面有一个洞,啊,是钢笔手枪。他应声倒地了。

小三没有想到冯羽飞有这么一手,他正打算举枪的时候,冯羽飞飞起一腿,把小三手里的手枪踢飞了,他跟着向那一支枪扑过去,小三冲过去和冯羽飞抱住厮打起来。冯羽飞个子没有小三大,现在却有很大的劲:他一面和小三厮打,一面用脚去勾小三的那一支手枪,如果手枪到了手,他就可以杀了小三,冲出门去了。他的脚已经勾住地上的手枪,快要到手了。

喻政委被突然袭击,登时倒地昏了过去。可是在极度的痛苦中,他听到小三和冯羽飞扭滚在地上的声音,他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睁开眼来看,他看到了,他看到冯羽飞正甩脚勾住了手枪,真是千钧一发。喻政委拼着最后一点力量,从腰间抽出手枪,对着冯羽飞,拼了最后一点力气,扣了扳机。

“呯!”冯羽飞倒在地上不动了,同时,喻政委也躺下不动了。

小三爬起来,抓起手枪,一连在冯羽飞身上打了一串子弹,然后扑向喻政委。

“喻政委!”

屋里连响了枪声,大家赶了进来。周队长首先扑到喻政委的身边,喊:“老喻,这是怎么啦?”

喻政委闭着眼晴。没有声音。周队长问小三:“这是怎么搞的?”

小三指一指地上的那支钢笔手枪,周队长捡起来一看,全都明白了,原来这傢伙看起来象一支黑杆钢笔,内里却是可以安一发子弹的手枪,过去不要说没有见过,连听也没有听说过。昨天只下了冯羽飞的手枪,却不知道他的上衣口袋里还插着这么一支暗器。喻政委便是被这支钢笔手枪暗害了的。

小三哭着说:“冯羽飞害了政委,一脚把我的枪踢飞了,我们两个滚在地上拼命,多亏政委醒过来给了他一枪,不然还不知道会咋样呢。”

大家把冯羽飞的尸体拖了出去,然后把喻政委抬到床上安顿起来。过了一会,喻政委的嘴唇在动,眼睛努力想睁开来。

“政委!”小三喊了一声。

“老喻。”周队长也伏在喻政委的耳边喊。

喻政委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周队长,对他细声说:“叫小三到成都找……”

“嗯。”周队长表示知道了。

喻政委说完,又闭上了眼睛,小三吓坏了,连忙喊:“政委,政委。”

喻政委到底被喊醒了。他看到小三俯在他的面前,满眼眼泪,口里说:“都怪我……”

喻政委鼓起最后一口气喊:“小三。”

“政委。”小三答应。

喻政委用模糊的声音对小三说:“二〇一八号……邮政信箱……二〇一八……。”

喻政委的眼睛忽然发亮,脸上闪出笑意,嘴里吐出声音:“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了。”

他闭上眼,咽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