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学艺术家中,关于生活问题,一向就有争论。一部分人认为,要想创造出优秀作品,必须深入到生活中去;另一部分人认为,文艺工作者其实每天就在生活之中,对生活原本就很熟悉,没有必要再去深入生活。证据是一些没有深入过生活的人照样能写出、画出很好的作品。我以为,所以会引起这样的争论,是因为大家对生活这个概念的界定不同。虽然争论双方都说的是生活,实际上所指的生活内容并不相同。
我们在文学艺术这个范围内谈论生活这个概念,它所指的内容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私人生活,一是社会生活。私人生活不会不反映出一定的社会生活内容;社会生活的很大一部分又是由私人生活构成的。这两个方面既相互包容,又可以相对独立。私人生活的内容,既包括个人肉体上的成长、成熟与患病、衰老的过程,也包括个人的精神生活和情感经历,还包括个人的谋生过程和物质生活状况。社会生活的内容,也大致可以区分为三个层面:第一是某一领域的生活;第二是某一地域的生活;第三是某一民族的生活。
当我们以私人生活为自己作品的表现对象时,我们当然没必要再去深入生活,因为我们本身就是亲历者。所有的私人生活画面都在我们的心里留下过印痕,我们进行创作时,它们会自动涌来眼前。
但当我们把社会生活作为自己作品的表现对象时,就有了一个深入生活熟悉生活的问题。比如,你要写要画科研领域的人或事,没有对科学家工作方法、工作场所、工作艰辛过程的了解,你不可能写出画出好作品;你要表现四川盆地这一地域的生活,不到四川盆地去亲眼看一看那里的百姓过日子的情景,没有对四川盆地风土人情的了解,你怎么可以写好画好?当你要用自己的作品去表现藏民族的生活,不去西藏和藏民在一起生活一段日子,你就不可能完成任务。
任何一个作家和艺术家在进入创作时,他的私人生活都会在其中发生重要的作用。这里说的重要作用有三个意思:第一,私人生活可以成为直接的创作题材;第二,私人生活经验可以成为虚构和想象的原始蓝本,当我们对作品中的人物心理和行为进行想象和刻画时,我们依托的是自己的私人生活体会、经验和经历;第三,私人生活中的烦恼和痛苦、希望和绝望、激动和快乐,都可能激发起我们新的创作冲动,为我们提供进入创作的契机。正是因此,我们每个作家艺术家都应该善于使用自己的私人生活资源,要不断对其进行丰富和保护,不能滥用。
作家艺术家当然可以去表现自己的私人生活,而且这样也可能创作出很好的作品,这已为文学艺术的发展史所一再证明。但社会既然为作家艺术家创造了生存条件,它就要求作家艺术家对社会有所回报,回报的内容就是用作品来表现社会生活,从而对人类社会的发展与进步产生影响。古今中外的大作家大艺术家的重要作品中,表现社会生活的都占着很大的比重。比如维克多·雨果的《悲惨世界》,比如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
军队生活是社会生活的一个领域,作为军队的文艺工作者,没有理由不去对其进行表现。我们军队文艺工作者当然也可以去表现自己的私人生活,但既然军队把你编入它的队伍序列,军队就给了你一份责任。记住这责任并用自己的作品去表现军队的生活,其实并不容易。说不容易,是有两方面的原因:一个是军队生活丰富复杂,熟悉它把握它很不容易,野战军和地方守备部队的生活就不相同,海军、空军和陆军的生活更是差别很大,院校和医院的生活也有很大不同。熟悉任何一个方面的生活都需要花大精力。另一个是超越升华不容易。把军队生活作为表现对象,其实并不是文学艺术作品的最后目的,文学艺术作品的最后目的,是要超越具体的描写对象,升华为对人、对人生、对人类社会、对人类社会与大自然关系的认识,从而提升人的文明水平。我们现在的很多表现军队生活的文学艺术作品,还仅仅停留在写了军人,并没有由具象上升为抽象,没有恒久的思想和艺术魅力。
无论是私人生活还是社会生活,都是一个海,看透和说清这个海都不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