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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拒绝诱惑 §初约

如今回想起来,我和文学这个魅力无穷而又性格乖张的姑娘正式开始约会来往,是在山东肥城。

肥城是鲁西的一座不大的县城,以出产一种大大的皮红肉甜的肥桃而闻名于世。在我未穿上军装之前,我很少在地图上留意到这个地方,根本不知道它会成为我人生之路上的一个重要驿站,更不知道它还是我文学之旅的起点。

我是在半夜时分和几百名同乡一起坐火车抵达肥城的。我们排成四路纵队通过陌生而空寂的县城大街,到达城东五里处的营房。抵达异乡异地的新奇和对未来军旅生活的想象使十八岁的我兴奋异常,我差不多睁着眼在床上躺到了天亮。

天亮后便是紧张的新兵训练生活。这种生活里有一件事引起我特别的兴趣:新兵连领导要求每个班有文化的新兵及时把本班的好人好事写成稿子,在开饭时站在饭堂里朗读。在一百多人面前朗读自己的文章,这是一个表现自己才华的机会。我很乐意借此机会让人知道我在中学里作文写得很好,于是就常在业余时间写点这类稿子。写稿子时我总堆砌些华美的词句,而后站在饭堂里声调抑扬地读。今天想起来,这些在饭堂里朗读的文章,该是我最早的“散文”作品了。

三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之后,我分到了驻扎在城西的指挥连。连队的驻地和煤炭三十二工程处的大片宿舍区毗邻,每天都有一些穿着时髦的姑娘走过营区。那时正是解放军人见人爱的时候,那些腰身丰腴的姑娘们就常把目光转到当兵的身上,我们这些当兵的见状自然高兴,训练起来也就格外精神。连队里有几块黑板,指导员把出黑板报的任务交给了我。为了让战友们也为了让进出营区的那些姑娘们见识见识我的粉笔字和文章,我办板报办得特别卖力。每当我用粉笔在黑板上抄完好人好事一类的稿子而黑板上仍有空白时,我会写些诸如“革命战士英雄汉,不怕苦来不怕难,只要领导命令下,敢赴火海上刀山”一类的顺口溜;而且写完之后,总要美滋滋地看上几遍。倘要听见连里有人夸赞我“诗”写得好,便很是飘飘然,以为自己真已是一位诗人了。

连里成立演唱组的时候,我因为“会写”而成了当然的组员。我负责写一些三句半和诗朗诵节目,并兼当二胡演奏员。这段不长的演唱组生活锻炼了我写“诗”——顺口溜的本领,使得写出的东西多少有那么点味道了。也就在这期间,我开始模仿着古代词人按古词牌填词,在笔记本上大约填了几十首吧,所幸的是这些笔记本都丢失了,不至于今天令自己看了脸红。这段时光还有一件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记忆,就是演唱组一位江苏籍的战友给我讲述的一则故事,那个故事的名字叫《和“鬼”谈恋爱》。说的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如何利用高明的手段,把一个好端端的姑娘折磨致死,从而酿成了一段爱情悲剧。这个故事给了我很强的震撼,使我感受到了口头文学作品的力量,让我在感情上与文学又近了一步。

后来野营拉练开始,团里要办张油印小报,就把身为警卫排长的我抽去办这张报纸。我既是记者,也是编辑,还是主编、刻版者、印刷者和发行者。当报纸版面缺稿尚有空白的时候,我会顺手刻些:河水,你慢些走,我要对着你梳头;月亮,你不要溜,我要对着你把书读;柳树,你不要摇,咱俩一块把晨光候……这些,就是我最早发表在“报纸”上的作品。

记得拉练到山东德州地区时,部队搞助民生产,要帮助老乡们挖一口蓄水的大水塘。这时领导交代我这主办拉练小报的主编,为促进挖塘工程早日完工,出一期文艺专号以鼓舞士气。我接受任务后很高兴,便四处征稿,可各连队写文艺稿的人太少,眼看临近刻印时还没送上来几篇,我便决定自己写。我用了几个笔名,分别写了诗、散文、小说,而后开始刻印。这张大部分印着我个人作品的专号发到连队之后,听到了不少赞扬声,连素日威严的团长也夸奖了我几句:报纸办得不错嘛!这使我很是得意了些日子。可惜那些油印的拉练小报后来都丢掉了,要不然,在上边还会找到不少自己的早期作品哩。

那个岁月里,在小说、散文、诗歌和报告文学诸种文学体裁中,诗歌是皇后,其他的都是婢女。在诗歌中,政治诗——和社会政治生活有联系的诗是正宫娘娘,其他的诸如爱情诗等,则是失宠的妃子。也因此,我那时对政治诗特别钟爱,见到报上发表的这类诗,就急忙抄录下来,直抄有几本子。而且也模仿着写。到1976年清明节前,自己已写了不少“政治诗”,我记得其中有一首题为《别只说》:

别只说斗争,

不是还有友情?

别只说提防,

不是还有开诚布公?

别只说暴风骤雨,

不是还有细雨和风?

别只说奋斗,

歇一歇难道就不行?

别只说坚定,

有时犹豫也合乎人性!

别只说上层,

也说说普通百姓。

别只说思想武器,

也讲讲油条大饼。

别只说未来的灿烂,

也谈谈时下的照明。

别只说形势大好,

该看看工厂的情形。

别只说丽日白云,

也仰头看看星空。

别只说勇往直前,

也提醒脚下还有陷坑。

别只说“红彤彤”,

大地上不是还有绿色草坪?……

这是一首并无艺术感染力但还有些模样的顺口溜,自然无处发表。可在当时,连自己也被这首所谓的自由体政治诗所激动。没有办法,我那阵尚在文学创作幼年期,不可能具备自我批判能力。

正式写小说是在当了宣传干事之后。此时我仍无什么艺术准备,却不知天高地厚,上来我就要写长篇小说,而且发誓要一鸣惊人。记得当时是想写一部反映在台湾的大陆籍老兵生活的长篇,我四下里找了不少资料,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里阅读、虚构。我写了差不多有一年,用铅笔写成的草稿摞了厚厚一堆,但写出来后就连我的好朋友们也不愿读它。那堆草稿后来一直放在我的宿舍里,直到几年前才把它们销毁。当我用火柴在垃圾堆旁点燃这摞草稿时,我知道我是在焚烧自己对文学的一份痴情和成吨的无知。

不久之后我又迷上了电影剧本。着迷到见到电影剧本就读,不管质量好坏,一律迫不及待地搜求。接下来就模仿着写。记得是写了三个,可怜这些剧本投寄出去后大都声息全无。有一个虽然安徽电影制片厂表示了点兴趣,但几经折腾也终于未能有什么结果。

一连串的失败迫使我开始了思考,让我意识到了两点:其一,自己必须先沉下心来读书,在艺术上有一番准备了再开始动笔;其二,不能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干,不该像绿头苍蝇似的乱飞乱撞,必须选准一条路集中全力走下去。

失败让我开始感受到文学这个魅力无穷而性格乖张的姑娘还十分冷酷,她虽然可以赴你的约会,但她决不允许你向她的身边靠近,更不给你亲吻她的机会。所有想走近她身边并想揽她入怀的人,她都要求你拿上昂贵的礼品:才能、心血和汗水。

我渐渐告别了我对文学这个行当的无知和蒙昧,早先的那份狂妄已经不翼而飞。我开始变得小心起来,我差不多是惶恐地迈动双脚,向——短篇小说——我选定的第一个目标走去。

倏然之间,竟已届中年了。年龄虽然添了不少,但回首初始的起点,发现自己其实并未走出多远的距离。竖在起点的标志杆还依然清晰可见。而且搭眼向前方望去,只见路径仍被浓雾和密林遮掩。在未来的行进中自己会不会迷路甚至掉进陷阱,还并不能论定。

一切尚在未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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