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胡思乱想。

有时就琢磨：小说家的人生尽头是什么？

是一座高峰！我最初听人这样说，写小说就是攀那座高峰，看谁攀得最高。

我于是有些心惊，想：要是小说家们都比赛着去爬那座孤峰，人这么多，恐怕你挤我我踩你的现象就难免发生。有的人为了自己爬得快，少一点竞争对手，可能会顺手从山上折些木棍，照别人的脚踝上砸一家伙；有的人为了防止别人赶上自己，就可能从上边扔下一块石头；有些人对那些实力较强的对手，会悄悄摸到他身旁，猛地把他推入深谷！

难道写小说也需要做你死我活的搏斗准备？

我开始慌：以自己这副瘦弱身躯，行吗？

后来去读文学史，去读古今中外名家们的作品，读完后又生了疑惑：像曹雪芹、罗贯中、施耐庵他们，像鲁迅、茅盾、沈从文他们，像巴尔扎克、司汤达、狄更斯、托尔斯泰、海明威他们，像福克纳、卡夫卡、乔伊斯、劳伦斯他们，是都走完了人生之路、走到了创作终点的，他们是同站在一座山上吗？如果是站在同一座山上，那么各自的位置怎么区分？谁站在最高的峰巅上？谁站在次低一点的位置上？谁比谁高出几米？谁比谁低去几厘米？

谁说得清？

倘若是一座孤峰，那么不管它的山体多大，那上边也总有站满人的时候，再后来的小说作者往哪里爬？

我于是猜测：大约尽头不是一座孤峰，而是一片平地！

所有的小说家们走到尽头之后，都可以用自己的作品，在那里堆起一座山来，而后站在山顶。

这些山的海拔高度可能不同，但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峰巅。

倘若真是这样，尽头只是一片平地，每个小说家早晚都可以用自己的作品在那里堆成山峰，那我们就不必担心被别人暗算，就不需时刻对同伴保持警惕，就不必在写作之外再准备什么武器。我们只需鼓足力气写作品。你写你的，我写我的，你用你擅长的法子写，我照我熟悉的路子干。你不对我的作品嗤之以鼻：这是什么玩意儿？我不对你的作品横眉立目：那算什么小说？大家只是相互催促：干呀，他妈的不能偷懒！或是惊叹一句：小子的这一招挺绝！或是提醒一句：前方五米处有一口枯井！一旦我们不再一手拿笔一手拿棍，不再一手执盾一手握笔，我们就可以全力向前走，不停地写，不停地干，不停地去琢磨精彩的情节，去刻画有个性的人物，去抒写典型的心态，去制造迷人的氛围，去设计新颖的形式，从而使读者们不停地惊呼：此乃杰作！这是佳构！当然，我们也会有更多的时间去同妻子亲热，同情人幽会，不必再带着紧张和不安的心绪去生活。

待有朝一日我们都走到了人生和创作生涯的尽头，都站在自己堆起的山顶上，我们会惊喜地发现：哦，群峰蜿蜒相连，多么壮观！

自然，对有些太低的山头，历史会用大手把它抹平！

这一点，不用我们去操心！

我们只需要写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