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只有我一个人,但是电梯未抵达我要到的那一层便停住了。门开,飘进一位女士。我们俩一对眼。
我把眼光移开,不仅脸上绝无表情,而且身体也岿然不动。
她显然在我移开眼光后,仍盯住我好几秒。
我心中有一种快意。
电梯门在我身后关上,我缓缓朝自己下榻的房间走去。
……原来她也来这个城市了,也下榻在这个hotel……大概,她来此以后,头一回被一个近距离相处者报之以这样的超级冷漠吧?哈!我不是“不理”她,而是一副全然“浑不知”的反应,也就是说,我等于是宣示给她: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谁;或者说,我懒得搞清楚她是谁;再或者说,我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她可能是谁,却绝没有探究下去的兴趣;又或者是,我意识到了她是谁,却耻于再让那意识上浮,因为,我们本非一个层面上的……
但是,当我再次乘坐电梯时,心上却总粘着一根脏鸡毛似的,拂不去一个“闪念”:她呢,该还在吧?会不会再次“冤家路窄”?……
却一连两天再没遇上她。
……那晚我应酬完了自己的事,回到饭店,穿过前堂,来到电梯门,按亮电梯灯,下意识地往总服务台那儿一瞥,不觉眼睛一亮,啊,她,还有一个穿牛仔服的爷们,一起走拢柜台前。服务台里的几位值班者就像触了电似的,都满脸笑颜地迎过去,不仅赶紧递过她房间的钥匙,一位还递过一个笔记本,请她签名。这也不足为奇,也曾有请我签名的,可是人家还递给她一束鲜花,用玻璃纸包扎住花梗、配有彩纸绦蝴蝶结的那种“礼仪花”,也不知是别人留在柜台的,还干脆是服务台的崇拜者自掏腰包奉献的……
电梯到了,门开,里面的人走出,我马上同几位欲上楼者进去。梯开,我站在最里面,那电梯是观览型的,就是向外的那半截,全由圆筒形落地玻璃构成,站在电梯里,可以观览外面景象。这时随着电梯的提升,饭店大堂的全景越来越悬于我的脚下,我在一瞥中,看到她和那位牛仔正往大堂的咖啡座里走去。大堂一侧的人造瀑布如纱帘倒挂,瀑布边的一株大棕榈树下,三角钢琴前,一位黑衣长裙的女子正俯首在弹奏着世界名曲……
……她这回是来干什么?拍片?谁的破本子?那牛仔是导演?几流的?……其实那弹钢琴的倒很可能是真正一流的,可叹!却只能到这饭店大堂里来“卖艺”,无人要她签名,无人给她献花,所得的报酬,不但不能与那位拍片子的相比于万一,甚至也低于我的稿费。唉!“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
走出电梯前,我一直愤愤不平。
……显然不是拍片,因为看不到摄制组活动的景象。当然,也可能是摄制组另在别处安营扎寨,她嘛,大明星嘛,单给她住大饭店……来“走穴”?现在好像也不时兴了,那是她们“初级阶段”的事……来此地“下海”?可此地依我看来,绝非“肥海”,是什么诱饵,令她上钩的?……
那天我签名售书,效应特别好,组织者送我回饭店,当我们走近总服务台,我领钥匙时,陪着我的老孟和小刘忽然叫出声来,他们叫的都是那位大明星的名字。我随他们的目光转动自己的眼珠,于是我也看到了,在那一头,电梯门边,她正在等电梯,摆出一个优雅得没有道理的姿势,而几位一起等电梯的住客,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包括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绅士。
小刘问服务台里的小姐,声音透着气急败坏:“她……也住你们这儿?!”
老孟就像作检讨似的说:“哎……怎么会……一点风声也没听到呢?”
他们俩就一齐问我:“您早知道了吗?怎么没提?”
我心里蹿火,脸上纹丝不动,语气把握得懒懒的:“谁?哪位?”
他们就一齐重复地叫出她的名字,并且指点着电梯门那边。
我这才表示朝电梯门那边望,眯起眼,用面部的“纹路语言”告诉他们,我很不以为然,为什么要注意那么一个无聊的人,我实在看不清那是谁,而且也实在不必看清楚那是谁……我还变本加厉地故意问他们:“你们说的是那边那个女的?她……她是写什么的?”
小刘便喘吁吁地跟我说:“您怎么没认出来?她就是……呀!演过……还有……听说最近那个二百多集的连续剧,请她演女一号,她还没答应呢……”
老孟到底比小刘多吃了十多年成盐,他“透过现象看本质”,咂摸出来我是在装聋作哑,便对我歉然一笑,转过脸,柔声地问柜台里的接待小姐:“请问,小姐,她,就是……她住哪号房间?”小姐嘴里没吐出声音,脸上肌肉的小抖动已表示出了拒绝,于是老孟赶紧补充:“我们是……想跟她联系一下……当然我们会先往她房间打电话……”
小姐脸上堆出一个带刺的微笑,露出编贝般的白牙,朝望着她的老孟和小刘说:“我们有义务对客户保密……对不起,我不能告诉您……”
老孟和小刘大不满,我亦然。也许我更不满。这位总服务台的“西施”,我本是最满意的,因为唯独在她值班时,我去取钥匙,她递我钥匙时问过我:“您又在写什么呀?”一闻此语,我顿感此饭店不愧为四星级,员工的文化素养就是高!但现在她拒绝将那位影星的住房号告诉老孟和小刘,单有这事倒也罢了,问题是,怎么我刚来的那天,也是她值班,我一位并未约请的老同学,自己跑来饭店,敲响了我住屋的门,让我开门时吃了一惊,问他怎么找来的,他说是到总服务台一问,就问出来了嘛!
双重标准!
凭什么实行双重标准?而且是厚彼薄此!
立即“形而上”——现代人,不,“后现代人”,所面临的生存困境,便是总一面再、再而三地被置于“双重标准”之下!
……回到房间,我从电话里推掉一个约会,坐在沙发上看了几眼“内部录像”,从小冰箱里取出一罐番茄汁,喝了几口,想洗澡,又觉得早点……磨蹭到九点多,决定出去逛逛夜市,也许那夜市能给我一些刺激,派生出一些哪怕是杂芜的灵感……
于是乘电梯下楼。
没想到电梯里有她。
是的,她住在我上面。我住的是普通客房,邀请单位只有这个能力,或者换个说法,说破,邀请单位就是有能力订带套间的高级房,他们也还是舍不得花那个钱,我还没那个身价,如今写小说的几乎都没那个身价……可从我住的那一层往上,就都是高级房了,她那样的影响,就是无人给“埋单”,自己也开得起,而且结算不用现金,一律亮信用卡……
她的眼光刚同我一触,就爽朗地招呼我:“你好!”
这还不要紧,她跟着还叫出我的名字,说:“……咱们认识啊!……”
我的眼光难以闪开了,脸上再难保持“无表情”状态。
她说出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合,当然,那是一个大型的酒会,有人给我们互相介绍,我们举着香槟酒,站在一起聊了一小会儿,那时我正红得达于“龙胆紫”,她呢,大约刚拍了第三部片子,虽舆情看好,却都不是头号女角……
她呵呵地笑,用一种夸张的声音说:“真是匪夷所思!”
这话刺心。这是引用我的“名言”。那一年现在已成大腕的导演……他要改编拍摄我的得奖小说《最后一眼》,里面那个女主角,他最初考虑让她演,我坚决反对,而且反复使用一个句子:“真是匪夷所思!”她那时使尽了招数,要争到那个角色,导演为了摆脱她,便出卖了我,告诉了她那句话。当然还不止那句话,我至少还说过,乍一见她,会觉得她很有点小鸟依人的味道,稍多看几眼,便会感到她眼睛里有一股凶气……虽说她后来很演了几个弱女子的角色,有一个角色还得了一个奖,被影评家誉为“眼里充满哀怨的现代阮玲玉”,算是“用事实反驳了谰言”,但那已获得国际声誉的导演始终不用她,而我也始终不以原来的判断为错,难怪她耿耿于怀至今!
……她笑着,很大方的样子,很宽容的样子,很调侃的样子。可样子毕竟是样子,我望着她,感到她眼里还是有一股凶气。我并不是容不得凶气,这世道,在自卫上凶一点没坏处,她混事由也不容易,她凶她的,与我何干?她只是不适合演我那《最后一眼》里的女主角而已……何以总没有导演请她出演武则天呢?
我本不想认她,可是她坦率地认了我,我被动了;而且她不认则已,一认,便“真是匪夷所思”……
我便也爽性呵呵地笑,出口便是:“当然!就是匪夷所思嘛!”
我回应了这句,电梯仍未落到大堂,我们都还来得及再说几句,可是,我们对望着,都不说,都等对方说。
我才不问她来这里干什么呢,我只是淡笑。
她才不问我又写了什么呢,她笑眼里很凶。
电梯停在大堂了。阿弥陀佛。
她先出的电梯。一出去就被堵住了。
是两个当地小报的记者,一男一女。女的手捏小型录音机,男的手拿照相机。
女的马上就贴上去问问题,男的马上就拍照。
后来知道,那两个记者从七点多起就一直在大堂憋着,他们断定影星必定会下来宵夜,而电梯是半透明的,所以我们还没落底,他们已逼到了电梯门前。
女记者是那种非常厉害的“缠树藤”,虽然影星拒绝采访,她却毫不退缩,她采取了一种我也经常领教的策略,就是她连珠炮似的向你甩出一串串事先编排好的问题,这些问题只要向你甩出了,那么,即使你说出的全是些拒绝采访的话,或简直是斥骂的话,或你不说话,她都可视为你接受了她的采访,并作出了回答,而且她会飞快地写成消息、采访记、印象记、一瞥、花絮……飞快地登在好几种周末版、月末版、增刊、赠刊上。
……影星想往前走,女记者小步往后退,使影星终于不得不止步。
“……您认为……这场官司有没有庭外调解的余地?”
“我没有接受你采访的义务!”
“当然!不过您对采访这样反感,是不是恰恰证实了……那部电视剧始终不能签约,也是令您苦恼的一个因素?”
“我跟你说了,我不回答任何问题!”
“很好!您这样就更让我们相信,您和……的合作关系,到了破裂的边缘,对吗?”
“你让开!我首先要跟你破裂!你凭什么跑到这儿来,妨碍我……”
“我很理解您的心情,这么说,那个关于您和……终于还是要分手的消息,并不是谣言啰!”
“你哪儿听来的?胡说!讨厌!”
“谢谢!我们一定给辟谣!不过,您在……公司的那个头衔,人家说不是虚的,而是实的……当然是实的,对吧?不过,不是百分之百的实,对不?有人说是三分实,说少了,是吧?我们估计是七分实……您点头了?”
“你们怎么可以刺探别人的经济隐私?”
“这么说,果然!对不起……好,问一点轻松的,您常去酒吧?您最喜欢的鸡尾酒是……蓝色的?蓝玛丽?……带点辣味儿的?意大利,南欧风格的?……”
“谁准许你们拍照的?岂有此理!”
“我们会挑出最好的给您送来……”
“我会再见你们?!……真是匪夷所思!……”
“……”
我一直在一旁作壁上观。而且在一旁围观的人明显在增多,因为那里毕竟是出入电梯的必经之地。开头,我有点幸灾乐祸,可是后来我变为同情。那两位小报记者竟还要纠缠,我忍不住斜刺里杀出,迈步上前,很不客气地对那位女记者说:“哪有强迫别人的道理!……这真是形同绑架嘛!”
女记者这才看清我,我也这才看清她,原来我们见过,我在书市签名售书时,组织者请她来采访我,她匆匆来到摊位,只同我握了握手,递了我一张名片,并没问上我几句,便给我拍了张照片,匆匆地就走了。可见她对作家并无什么兴趣,很可能不但不会为我写上一行消息,那张照片也不会登出,而且根本也没想冲印出一张给我。她对我和影星的双重标准,再一次令我意识到文学与作家的边缘化处境。
她来找影星刮油水,却舍得费这么大的功夫,而且还专门找个帮她拍照的人。
她并不是因为我的挺身而出,而是看见饭店保安部的主任走过来了,这才决定收场;可是她不放过利用最后一分钟把油水捞足,她麻利地把身子转动到与影星并排的位置,并突然用一只手臂拥紧影星的腰肢,满脸笑容,而她的合作者,也就不失时机地按下了照相机快门。这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十秒钟,影星在气恼中晕晕乎乎地大概都没觉察出来。不消说,这张照片将与她对影星的访问记很快刊登在某家畅销报纸或刊物上,并在照片下会注明:“左为本文作者”。
没等饭店保安部主任走拢开口,她便以极愉快的口吻跟影星告别,并迅即离去,那个拍照的跟在她屁股后跑了……
……影星跟我说“谢谢”,她仿佛没意识到,实际上是饭店保安部门给她解了围。
……大堂里忽然显得很清静。钢琴声琤琮悦耳,使我意识到有一个比我更在边缘,然而很可能更比我有价值的人物,正在同一空间中,在钢琴前,与我们并置。
“一起去酒吧喝一杯,怎么样?”影星望着我。
我头一回觉得,她眼里并没有什么凶气。也许当年那《最后一眼》,还是由她演女主角为好,但这感觉和感想都只停留了很短暂的时间。
“不,我……我打算上街,去逛逛夜市。”
“那……我们就一起去逛夜市!”
“不……”
“怎么,你有约会?在夜市?”
“不,没约会,我只是……”
她嫣然一笑:“……真是匪夷所思!”
她的眼里,又冒出一股凶气。我想,是的,即使由她主演,《最后一眼》也还是得不到奖……
我肯定地说:“当然……真是匪夷所思!”
她就猛一转身,往酒吧去了。
早上睁开眼,习惯地按了一下床头柜上的电视控钮,床对面的彩电显出画面,是本地台的“晨光”节目,忽然跳出个镜头,是她,把我吓了一跳……
她是在接受当地电视台记者的采访,满面春风,吹向电视观众;我用遥控器把音量调大,一边起床、穿衣,一边听电视里传来的那真诚度十分可疑的声音。
“……很高兴……变化太大了,简直站在任何一个角度都不敢认了……新片?唔,前年拍完《笨蛋一大筐》以后,去年因为没有合适的本子,所以都让我推了……不是不想继续尝试喜剧,问题是那些本子都太闹了!我不喜欢闹剧,一闹就没深度了……悲剧?太煽情的也跟闹剧一样……我喜欢有些个诗意的……是的,你说得对,现在电影是被电视这个小弟弟欺负得够呛……我嘛,也在考虑更多地在荧屏上亮相……那个二百集的连续剧?不错,我应了一号女角,可是我跟导演说了,我只管开篇,头三十集……你想,二百!谁耗得起?再说,他钱也没到位……当然很愿意借这个机会——”
我不给她这个机会,把电视关了。关闭前,正是她一个超大特写,画面并进一步推向她的双眼……那眼里的凶光被这么一放大,真是惊心动魄……何以别人就没看出?那股凶光!……不是企图杀人越货的那种凶光,而是“我非成功不可!该归我的就得归我!谁也甭想拦住我!我就不信我不行”的那种凶光。
……在卫生间刮胡子时,我对镜一瞥自己的双眼。哗,我自己,我本人,我的眼里,那冒出来的,是什么样的光?……何其相似乃尔!……五十步笑百步!……难道,所谓的事业成功,都得付出这样的“眼异化”代价吗?或许,毋庸异化,我们与生俱来的人性中,本就蕴含着这样的凶气,只不过并非每个人都能将其反映到瞳仁里罢了……那么,是什么外在的力量,把她,把我,把我们一类的人那人性中的这一成分,撩拨到“海平面”上,犹如冒出尖顶的冰山?
……下楼去,一进电梯,满满的人,几位老外身上散发出浓郁的香水气……从人缝里,我看见了她,在最里面,紧贴着观览玻璃,那圆筒形的玻璃,靠近人腰的地方,随势安装着半圈粗大的镶铜扶手,她倚在那扶手上,素面素衣,疲惫不堪的模样,如果不认识她,那简直不可理解,刚刚电视里所出现的那个影星,怎么会就是电梯里的这位女子……她垂着眼帘,所以她没看见我……我几乎向她打招呼,但仅仅是“几乎”……在我们的一生一世里,我们常常会“几乎”,也就是离某种可能发生的事情只有一丝之差……
……我出了电梯,没有回头。小刘在大堂等我,这天他们带我去郊区名胜游览,说好在半路一个什么饭馆吃风味小吃,权当早餐……其实,这天我倒情愿在饭店吃自助早茶,并把小刘介绍给她,坐在一处,哪怕只说上几句“真是匪夷所思”……
……那晚回到饭店,我们的面包车刚驶拢风雨廊,就感到气氛很是异常。小刘非要帮我把所买的一些工艺品提到我的住房,我说不必,也就在风雨廊中滞留了不到两分钟,饭店保安部的人便过来催我们“快快快”……原来有一个由奔驰、凌志、奥迪等牌号的小轿车组成的车队马上就要鱼贯而至了。
进到转门里面,饭店大堂的电光比往常璀璨许多,插花也增添了不少,我因为忍不住,就让小刘先去我房间,我且到大堂一侧的卫生间方便一下……我从卫生间出来,只觉大堂里气氛更不寻常,小刘还在,提着我的包,他迎过来,激动地对我说:“……市长来啦!……黄鹂厅里高档宴会!……看!”
我顺他所指望去,恰好一眼看见影星和两位中年男士并肩朝通向黄鹂厅的滚梯走去,两边、前后另有若干红男绿女围随……彼时影星身着一袭艳红的晚礼服,上面开胸很低,下面长裙曳地。她显然刚作了一个新发型,那绝对是这城里独一份的;她的耳坠、项链、手链、戒指全都闪耀着只有真金才显示得出的那么一种光芒……她脸上不仅是容光焕发,简直是悬了一个小太阳,使周围所有浓妆艳抹的人都不仅黯然失色,而且似乎全在瑟瑟微抖……
我身边的小刘,瞪眼望着,下巴挂了下来。对于他来说,能躬逢其盛,显然快乐开杯。不过,当时除了赴宴一行,大堂里其他的人都鸦雀无声,也没有谁随便走动,显然,除了饭店保安人员,肯定还有若干公安便衣,在维系这一辉煌的局面……
……她笑着,挽着两位男士,一左一右,灵活地转动着她的秀颈,跟他们说着类似“真是匪夷所思”那样的话语……小刘凑拢我耳朵,宣布:“她左边那位,就是我们市长……还不到五十岁!……右边那位,是二十年前从我们这儿去了香港的潘先生……如今是大富豪啦!……听说,潘先生要在我们近郊搞一个大型的高档别墅区,里头光是高尔夫球场,就比北京的那几个都大都棒……市长和潘先生都是影迷……听说,那别墅区的开发,让她挂总经理的衔,她还没答应死呢……市长这着棋走得妙啊,这叫‘明星搭台,经济唱戏’!”
这台戏确实有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权力和金钱,由大众传媒的宠儿作纽带,结合在一起,造福一城……
……他们终于都陆续踏上了滚梯,消失在黄鹂厅里……“两个黄鹂鸣翠柳”,不,是一群黄鹂鸣翠柳……那是“崖上的葡萄”,因此我的感想自然属于狐狸式的……
我扭头朝电梯门走去,半路我停下给一个人让路,那也是个女士,穿一身黑长裙,瘦瘦的,脸上是一种强打精神的表情,左胳膊下夹着一摞乐谱;显然,她是从某一个小憩的地方出来……我们等电梯下来时,传来了出自她手下的琴音,是《少女的祈祷》,我忽然非常感动……狐狸式的感动?……
第二天我离开了那城……
也许,她以后会偶然在阅某本杂志某张报纸时,很不情愿地发现我的署名,但可以肯定,她绝不会读我的任何一本书。
也许,我以后会偶然在电视荧屏上,很不情愿地瞥见她的身影,但可以肯定,我绝不会看她演的任何一部电影。
我们会再在某地某处,比如说电梯那样的地方邂逅吗?那一次我们能坐下来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