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山给秦海良汇报徐润霖要求回滨海的事情。援疆干部临阵脱逃的事情在新疆还没有发生过，偏偏就在自己的队伍里出了逃兵，还是自己非常欣赏的高天山的指挥部。

秦海良说：“他们跟着你来到几千公里外的新疆，他们就是你的亲人，你就是他们的兄长，有义务照顾好他们！他们抛下家庭，抛下父母妻儿孤身来到这戈壁滩上，他们还能亲近谁？他们的困难和痛苦跟谁说？！手下人临阵当逃兵！看看你的本事，破天荒了。对这样经不起考验的干部，以后要慎重使用。先打报告，批准了以后让他回。”

高天山无地自容，也不好意思再向秦海良解释。回去继续做徐润霖的工作，还是没有转机。徐润霖的报告递上去，援疆指挥部还没有批下来，但他已经等不及了，一天都不愿意在疆南县多待，准备先回到地区等批复的消息。大家来送徐润霖，依依不舍。小惠从兜里掏出一个玉挂件递给徐润霖，向这个昔日的师傅鞠了个躬。

崔林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

高天山说道：“对不起，我这个大哥做得不好，没照顾好你，我给你道歉。”徐润霖难过地摇了摇头，高天山拥抱了一下徐润霖，徐润霖忍住了没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上车了。汽车飞驰在沙漠公路上，徐润霖看着窗外，热泪盈眶。

刚送走徐润霖，一个汉族丈夫扶着妻子到医院挂妇产科急诊。眼看孕妇要大出血，小惠束手无策，突然想起徐润霖，给他打电话请教。伤感的徐润霖坐在送行的车上，有一种被集体抛弃的痛苦，思考着如何面对未来的是是非非，突然后悔起自己的冲动。忽然手机响了，听了小惠的报告，徐润霖惊讶地说：“如果确诊，那应该是胎盘早剥了！现在病人情况非常危险，你马上安排护士抽血，开放静脉！查明她的血型去血库取血，配足量的鲜血给她输上！做b超检查，查清楚是否是胎盘剥离，另外要查清楚胎儿的胎心，是不是还存活，速度要快！最快速度安排剖宫产手术。”

小惠说：“可是我们没人敢做这个手术啊。你能回来吗？”

这时夏雪接过小惠的电话说：“我代表援疆医疗队要求你回来抢救病人。生命大于天呀！”

徐润霖已经忘记自己在回去的路上，那种熟悉的抢救生命的冲动一次次冲击着心房，救死扶伤的使命感使他忘却了一切，说道：“我马上赶回来。”

徐润霖回到了医院，立刻进入手术室。很久很久，手术室传来婴儿的哭声。这声啼哭，犹如温柔的旋律，释放着医护人员紧张的情绪。徐润霖从手术室里出来了，陈院长和夏雪带着一批医护人员在手术室外面夹道迎接他。徐润霖感动万分，第一次有了在疆南县做医生的满足和自豪感。患者家属激动地拉着徐润霖的手，一个劲地说谢谢，徐润霖有点不好意思，陈院长带头鼓掌，走廊里站着的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齐刷刷地为徐润霖鼓掌叫好。徐润霖忍不住内心的激动，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陈院长真诚地说：“徐大夫，留下来吧！”

夏雪期盼地说：“留下吧，我们都需要你。”

徐润霖感动地点了点头，医护人员欢声雷动，小惠拉住徐润霖的双手，高兴地跳起来。

从此以后，疆南县人都知道了医德高尚、医术高超的妇科医生徐润霖，被徐润霖抢救成功的母亲抱着孩子，丈夫托着一面锦旗到医院感谢救命恩人，丈夫激动地一次次向大家述说他们孩子得救的故事，徐润霖成了医院的名医。维吾尔族女患者也不顾家人的反对，让徐润霖检查，都争先恐后地让名医徐润霖给她们看病，徐润霖激动万分，有一种云开雾散的惬意。

要给岳季做第二次手术，徐银娣不肯签字，哭丧着脸对金博说：“金博呀！岳季的一条腿保不住了！”

医生说：“截肢是必须要做的，如果没问题的话，在截肢的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徐银娣已经哭成了泪人，金博劝说了半天。徐银娣说：“我不签！我不签！要签你签！”金博看着徐银娣，明白了她的意思。金博把字签上，眼神中透着坚毅和果决。

徐银娣说：“金博，岳季以后就指望你了……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呀……”

徐银娣说着就给金博跪下了，金博反感地看着徐银娣，说：“你还真是岳季的妈！可怜的岳季。”

回到病房，徐银娣拉着岳季的手，不停地哭着。

徐银娣说：“闺女，没事，啊？你看金博多好，他说等你腿好了就跟你结婚，有他照顾你，你还怕什么。”

金博强作欢颜，说：“来，咱们吃饭喽。”

岳季说：“我不吃，你走吧。”

徐银娣说道：“你瞎说什么呢？难得金博不嫌弃你，你就好好跟他过日子，这样妈妈才放心呀！”

岳季说：“你不就是想把我推出门去吗？我现在在你眼里就是累赘，我就是去福利院，我也不会靠你！”

徐银娣哭着出去了。金博端着粥碗，岳季猛地一抬手打翻了碗，弄得金博满身满脸都是。金博忍住怒气，出去洗了。

岳季哭着，哭得非常伤心。

高天山和叶诚审看柯平拍的疆南县旅游风光片。

叶诚叹道：“耳目一新，没发现，咱这了无生趣的戈壁滩，让你一折腾，这么漂亮！”

高天山说道：“这个片子是很漂亮，但光是表现风景还显得有点单薄，我建议你拍成四集，包含疆南县的风景、民俗、特产、歌舞，名字都替你想好了，就叫《疆南四章》”

叶诚点头，说：“《疆南四章》好啊，还可以拍一拍疆南县的刀郎木卡姆，那个唱得才好呢！口口传唱，一群老人弹唱，库尔班大叔就是刀郎木卡姆的传承人，非常好！”

柯平不以为然：“库尔班大叔？就他呀？大家现在都爱看帅哥，看美女，谁爱看一群老头子呀？”

高天山肯定道：“都是些传统的文化，也有美女，但是老百姓都喜欢。民间文化是一个切入点，先别否定，可以挖掘整理一下。”

柯平知道，高天山的一席话，等于又给他安排了一个援疆任务，就是整理刀郎木卡姆文化，他对此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吃饭的时候，大家说到金博，都在为他担心。

柯平说：“我觉得现在这时候就不能迁就他的情绪，我们帮他别过来，他现在可能是难受，可现在由着他了，他得受一辈子苦。”

高天山说：“如果由着他，他一辈子受得是辛苦，我担心的是，你们把他别过来，他得受一辈子心里的苦。金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夏雪说：“金博真是个好人。”

陆永生说：“我现在才发现哦，我们这个团队不得了，都是英雄，我惭愧得很。”

晚上，楚小娴睡不着。她告诉夏雪：她爱上了高天山！

楚小娴问道：“我这样是不是不对？”

夏雪内心不是滋味，无法面对突然的情感纠结。

夏雪说：“援疆干部有规定，不许在援疆期间谈恋爱，你不知道吗？”

楚小娴说：“我不是援疆干部，我是志愿者！”

夏雪揶揄地说道：“一个离过婚的男人，如果他那么好，为什么离婚？你不想找找原因吗？”

楚小娴说：“不合适呀！就像我跟顾家一一样。高书记就是好！你觉得他哪儿不好？”

夏雪无言以对。楚小娴还要夏雪帮忙，有意无意地跟高天山透露一下她的想法，看看他什么反应。

夏雪说：“我不掺和你们这种事！”

楚小娴问夏雪：“不想成人之美，你是不是喜欢高书记？我怎么嗅出一股酸酸的怪味道了？”

夏雪十分生气。

早晨，高天山晨练，遇到跑步的夏雪，没有看到楚小娴的身影。

高天山说道：“楚小娴这丫头，跑两天就不跑了，一点儿没常性。”

夏雪说：“你是不是特喜欢漂亮姑娘围着你身边转，蜂王一样，感觉好？楚小娴让我给你带个话，她说她喜欢你！”

高天山呵呵一笑：“是吗？她没说怎么喜欢我？”

夏雪说：“你别臭不要脸了行吗？照照镜子吧！一张老脸都快成包子褶了，看看你的啤酒肚子，低脑袋能看见脚趾头吗？还以为自己年富力强呢？楚小娴才二十三，你比她整整大了二十几岁，婷婷要是早生两年，估计也不比她小多少！你积点阴德吧！”

高天山说道：“也别怪艾山说你这张嘴说不了人话，听着怎么就那么不舒服。理解你的心情，何必那么激动？在新疆吃饭，醋就是多点。”

夏雪气愤地说：“呸！高天山，咱俩这辈子好不了了，我说你，是因为我恶心。”

夏雪跑远了。

秦海良对援疆工作有一种通盘的考虑，想着怎么样通过援疆改变当地的经济发展模式，而不是一味地靠上项目、上投资。要按照中央的部署和要求，坚持把保障和改善民生放在优先位置，把产业援疆、增强自我发展能力作为重点任务，统筹兼顾、突出重点，科学规划、有序推进对口援疆各项工作。

秦海良通过考察，几经论证，听取了专家意见之后，决定在对口援疆的一个县搞一个现代集约化农业示范点，以带动当地农业发展的水平，创新农村经济发展新模式。

艾山听说以后，就想把项目揽到疆南县。滨海农业专家许可分别去各个县调研，这天来到疆南县，艾山是喜上眉梢，做了精心安排。许可一下车，艾山就拉着他去吃饭，刚落座，艾山安排人送来了新疆土特产：胡杨蘑菇、红枣、核桃、雪菊。许可盛情难却。刚好，县电视台的新闻里播出报道了许可要来建农业示范点的消息。

许可十分惊讶，小心翼翼地对高天山说：“我只是来调研的呀，示范点在哪个县搞还没定，怎么就报道我来对项目选址？”

高天山打着哈哈。

艾山说：“许可教授！你能选在我们这示范，就是看得起我艾山！你不嫌弃，我艾山就是你的兄弟！”

艾山大谈农业现代化：“……农业现代化嘛，非常好！现在都在发展三化，新型工业化，农村城镇化，现代农业化。我们疆南县农业发展方式粗放，管理水平落后，水资源浪费严重，这些都是要通过发展现代农业要解决的问题。群众呼声非常强烈，都迫切希望能快速发展疆南县的农业水平！……”

艾山一套套地，把工作中积累的对农业工作的体会，统统说了个遍，非常生动，又有基层特色。许可听了艾山的话，刮目相看，有点找到知音的感觉，高兴起来，介绍起这个项目：“这次援疆资金在这个示范点的投入大概在三千万左右，五千平方米温室育苗大棚。标准化育苗，可以保证苗的质量产量高。以前是春天育苗，五月份播种，一年一季，有温室大棚，十一月份可以育苗，一年就能出两季，这样一个示范点，大幅度地让农民们增产增收，还能彻底改变农民的种植观念，一举多得。”

许可谈得兴致勃勃，说自己也是老援疆了，对新疆是有感情的。六十年代在疆南县所在的地区干过，还来过疆南县。

艾山就套近乎说：“我父亲在农三师，和高副书记和叶副县长的父亲都是老战友，好兄弟，老一辈援疆干部把青春都奉献给我们新疆了，为的是让我们新疆人过上好日子。我小的时候，有一年，庄稼颗粒无收，老百姓们吃不上饭，靠国家的救济，我父亲心里很难过，他说不管怎么样，老百姓们要吃饱饭呀！我父亲临死前还在说这件事。后来父亲和叶县长的父亲都是为了救高天山父亲牺牲的。”

听完艾山的话，许可非常惊讶，告诉他们，当年他也在兵团，他们父亲的事迹当时被传得家喻户晓，他听说过。没想到英雄的儿子就在面前，作为一个老援疆，他非常佩服，觉得是个缘分，又是个奇迹。

聊着，艾山就把话题转到农业示范点项目上，说疆南县是国家级的贫困县，希望专家能把新技术带来，能够改变农民的生活。许可被艾山情深意切的语言打动，也为他为民解忧的境界打动，抹着眼泪，点头表示再跟秦海良书记沟通一次，争取把项目放在疆南县。

送走许可，艾山和高天山乐不可支。

柯平找到刀郎木卡姆的继承人库尔班，要拍刀郎木卡姆素材。库尔班赶紧召集木卡姆乐队的成员到他家。柯平对木卡姆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只是为了完成高天山布置的任务。一个瘦瘦的老人和一个胖胖的老人提着乐器进来了，库尔班大叔扶着另一个眼睛看不清东西的老人进来了，柯平皱着眉头，想象不出这些即将老朽的艺人会奉献怎样的艺术。库尔班招呼几个老实巴交的老人，盘着腿坐在了板床上，老人们破衣烂衫。柯平看着他们，失望至极。

库尔班开始弹奏，柯平心不在焉，蹲在墙角玩着手机。库尔班忽然唱了起来，嗓音嘶哑苍凉，柯平一惊。舒缓的声音突然高潮迭起，歌手们唱出了生命的悲壮，历史的苍凉。柯平全身颤抖，血脉偾张，惊讶地站了起来，他被这种古朴豪放的古老艺术感动着。很快，独唱变为合唱。柯平傻呆呆地看着老艺人，他已经被这阵式镇住了，满脸的惊讶和激动。一曲终了，柯平慢慢缓过神来。

柯平问：“多浪木卡姆？”

库尔班说：“刀郎！刀郎木卡姆！我爷爷传给我，我爷爷的爷爷传给我爷爷！一直这样子传的！几百首歌呢！谱子没有，都是我爷爷教给我。我孙子不学，他喜欢玩游戏，不唱刀郎。”

柯平突然意识到，这样传下去刀郎木卡姆一定会流失。他被这个民间惊艳的艺术折服，同时为刀郎木卡姆的艺术传承担忧，他决定，好好整理挖掘。他告诉库尔班，以后要好好拍，让他们上电视。艺人们听得眉开眼笑。

第二天，柯平带着助手以及一名抄录歌谱的人又来到库尔班大叔家，约好了十一点，可是一个人也没有来。柯平去找他们。走到了肥料门市部门口，库尔班正坐在门外，看见柯平，笑嘻嘻地站起来握手。

柯平问：“库尔班大叔！我们不是约好了吗？我们在等你们呢！”

库尔班说：“阿迪里嘛，送货去了，还没回来。门市部不能关门，关门就挣不到钱了，对不对？你回去等我，我马上就回。”

柯平等了很久，非常愁闷。

柯平说：“这哪儿是马上啊？……一个小时了！”

助手说：“我们这儿的人，时间观念没有的，说是马上，意思是先把他自己手里的事情办完，没个准的。”

柯平叹了口气，无可奈何：“我这回是自己咬上了钩，想吐都吐不出来了。”

记谱员说道：“柯台长，是他们不来，不怪我，今天的劳务也要给我算吧。”

终于，库尔班大叔一路小跑着来了，气喘吁吁地说：“我刚才跑去都叫了一遍，不行！吾海提嘛，给人家看工地，一天挣五十块钱！另一个眼睛不好，他的儿子、儿媳妇嘛在地里干活，他要带着孙子们！来不了！还有一个在地里，知道别人不来，他也不来！”

柯平说道：“库尔班大叔，我们现在要干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们把歌谱记录下来，把你们的演唱记录下来，以后你们的子子孙孙都会学着唱，民族的东西就丢不了了！会永远传下去！”

库尔班说：“啊……那好呢！但是人嘛，来不了，你再坐一坐嘛，吃西瓜。”

助手和记谱员都无奈地看着柯平，柯平急得直叹气，只好亲自去找老艺人，到了工地找到了吾海提大叔。

吾海提说：“不行呢！我在这挣钱！孩子上学要用钱，在这里每天五十块钱！”

柯平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拍在吾海提的手里，一把拉着吾海提就走。找了一上午人，好不容易人到齐了。库尔班大叔和老艺人们开始弹琴演唱，记谱员不停地记着谱。

刀郎木卡姆的整理工作就这样在柯平的努力下开展起来，凭借对艺术的执著，工作干得风生水起。可是因为没有列入正式的援疆项目，所有给库尔班他们的劳务费都是柯平自己先行垫付。

柯平抽空把录制的老艺人的木卡姆表演给高天山看，说道：“这是真正的民族瑰宝，失传就太可惜了！专门找编写乐谱的人，把所有的歌曲全都记录下来，把所有的演唱视频都拍下来、录下来，作为永久的资料保存！万一有一天刀郎木卡姆消失了，就是我们国家和民族的损失！可是整理工作又需要费用，也不在援疆项目里。”

高天山也非常欣赏这门艺术，知道柯平想要钱，说道：“今天花的钱去年就要计划，一个萝卜一个坑，临时安排，还不行……”

柯平说：“只要八万元的经费。”

高天山回道：“我看还是电视台自己解决解决吧。建议你，还是先着重把《疆南四章》拍完，刀郎木卡姆发掘整理的计划，今年作为援疆项目上报，明年做，好不好？”

柯平急了：“高书记，真不行，现在有两个老人走路就得搀着，一个唱着唱着就直翻白眼，另外一个唱不了几句就猛倒气，我看着就揪心。我觉得您就是不够支持。4.5亿的援疆资金，那就是一大盘子豪情手抓肉，十万块钱了不起就是牙缝里的一点肉渣子。你要不管，我就先把这个项目抓起来，搞成了，我问你要钱。”

高天山夸道：“能自力更生更好啊！这个精神我们提倡！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柯平无奈地撇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