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四年前的“一二八”的时候，我还在日本当一个亡命客，十九路军英勇抗战的情形和上海的同胞热烈支援的情形，我当然失掉了目睹的机会，但这些情形在日本人的心理上的反映，我却是知道得很清楚的。十九路军和蔡廷锴的名字差不多成为了妇孺皆知的对象。他们认为中国的军队假使都象十九路军一样，日本人是没有办法把中国征服的。然而他们也知道得很清楚，中国并没有好几个十九路军，而在“一二八”之役，十九路军也差不多等于孤军奋斗。到后来，十九路军在福建人民政府的运动失败而消灭了[1]的时候，日本人自然是很高兴的了，他们认为在中国除掉了他们的敌手。

但日本人是喜欢崇拜英雄的，十九路军这一悲剧的结束在另一方面也更增加了他们的赞叹。他们不能了解，十九路军在“一二八”时有那样强的战斗力，何以在福建终归失败了？这的确也是一个问题。假使用军事专家的眼光来看，或许由数量，地形，时机，装备等可以找得一些重要的因素。但在我们看来，有没有充分的人民力量的支持应该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一二八”的时候，上海市民的抗战热是空前的，人民的爱国心表现为劳军的洪流，为对于英勇士兵的积极助战，英勇的武装同志们受着这样热诚的鼓励自然是更加奋不顾身，相得益彰了。当时，假使中国能够全面动员，和日本作一长期的决战，日本人在当时是还没有十分准备周到的，我们可能挫折了它的野心，使它不得不稍加戢敛，那吗七七以来的大侵略或许会有所顾忌而不敢妄动的。但我们确实是自侮而后遭了人侮。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四六年一月二十八日重庆《新华日报》。

有能力作战的军队，只因派系的不同而受了歧视，更因政治的不民主而使之参加了内争。福建人民政府的组织在中国争取民主自由的斗争史上是要占重要的一页的。但在当时的福建人民乃至全中国的人民并不能了解，人民不知道谁是真正维护人民的，因而人民只是一个旁观者，还没有得到充分的时间和实际让他们认识谁是他们的真正的武力。人民是最老实也是最公正的，他在未能判分敌我之前，他始终是中立者，而且是不怀好意的中立，所谓“神仙打仗，凡人遭殃”，这就是老百姓的最坦率的心理。除非你有一边证明不是“神仙”，而确是“凡人”的时候，那他就会出真力，出死力，来帮助你了。同日本人打仗就是这样的，“神仙”与“凡人”分别得很清楚。内部的革命斗争，假使得不到人民的帮助，或一时得到了而不能够巩固人民的帮助，那是不能够持久的。

十九路军虽然成为了历史的名词，但同“一二八”将永受纪念的一样，十九路军也将永远不会被人民忘记的。领导十九路军的将军和将领们今天都还是健在的，他们也一样受着人民的尊敬。他们为人民服务的机会还多，大部分的人就在目前也一定还是在为人民服务，希望他们保持着民族解放的先锋的光荣，永远与人民结合在一道，并纠正中国的军人惯爱脱离人民并鱼肉人民的那种恶倾向。

现在大家都在喊“军队国家化”，但其实应该喊成“军队人民化”。国家也要是人民的国家才行。国家假如只是一党一派的国家，那吗“军队国家化”也只是“军队党派化”的别名而已。唯有是人民化了的军队，当它存在的时候它为人民服务，当它解甲的时候，它依然化而为人民。十九路军正不失为这样的军队的一个示范。

1946年1月25日

[1]十九路军在“一·二八”上海事变后，被***调到福建进行反共内战。在中共抗日主张和广大官兵推动下，该军领导人于一九三三年十一月联合国民党内李济深等一部分进步势力，公开与蒋决裂，在福建成立“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并与红军订立抗日反蒋协定。次年初，福建革命政府受到***的优势兵力攻击而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