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真白穿着一件灰棕色的风衣,里面搭着一件白色的薄羊绒毛衣,脚上的黑色马丁靴一步一步地朝瘫坐在地上几乎快失去意识的季信走近。
晚上伊藤泷组了一个局,他许久未见的中国朋友想请他叙叙旧。渊真白原本是不想来的,但架不住他的生拉硬拽,而且从到中国开始除了上一次去律师事务所,就一直呆在酒店里没有出过门。
伊藤泷说:“去看看呗,季信现在好歹是小有名气的律师了,他们说不定也认识。”
渊真白是想找些乐子的,特别是关于季信的乐子。
但当他真的跟着伊藤泷来了之后,才发现自己完全是被他给骗了,包厢里只有他那群只懂得喝酒取乐的富二代朋友,根本没人认识什么律师。
他皱着眉,二话不说就推门要走。
穿过酒店的过道时旁边包厢的门突然打开,一个不知死活的男人从他身边撞过去,跌跌撞撞地冲进洗手间。
渊真白皱着眉,觉得这个背影有点眼熟,像那天在律师事务所里面看见自己后落荒而逃的背影,脚步便换了方向,跟着朝洗手间走了过去。
“还站得起来吗?”他淡漠地垂着眼,看着地上季信急促地喘息。
乐子,这不就送上门来了吗。
季信的眼睛闭得紧,他只觉得天地翻覆,脑海中的意识也在胡乱地搅动,根本没注意到来人,也没听见对方说了什么。
渊真白走上前,黑色的靴子朝他腿上踢了踢,“死了吗?”
季信觉得有人在碰他,以为是廖臻追过来看他的情况,就烦躁地摆了摆手,“我没事儿,你先进去吧,不然那个死老头又有话要说。”
渊真白闻言皱眉,双手放在风衣两侧的口袋里,缓缓蹲下身,然后伸出手,用虎口掐住他的双颊,强行把他的脸抬起来,目光阴鸷沉狠,“你看清楚我是谁?”
季信这才闻言睁开眼,他只觉得视线模糊不清,眼前的人他仅能微微看清一个轮廓,但他还是认出来了,他的意识开始沉淀,记忆和现实相互纠缠着。
“真白……”
渊真白怔了一下,本来以为待他看清楚是自己之后会有些可笑的反应比如像之前在洗手间里那样吃惊,害怕什么的,那样才有乐子不是吗?
谁知季信身体直了起来,白酒巨大的后劲力让他眉心紧拧痛苦不堪,他突然伸出手朝渊真白摸过去,竟然不知死活地想摸他的脸,“真白…我的头好晕……”
渊真白双瞳放大,身体骤然绷紧,微不可查地往后躲了一下,季信自然是没摸到,但在他手垂落的瞬间,渊真白却又下意识地托住了他的胳膊。
“这句…用日语怎么说……”说完季信整个身体就这样垂落在了他的臂弯里。
“……”
季信彻底听不见了,抵着渊真白的胸口哇呕哇呕地狂吐起来,呕吐物泄了两个人一身。
渊真白的脸色瞬间变得相当难看,他抿着唇,垂目看向怀中人的发顶,嘴里默默地吐出一句:“あほう。(蠢货。)”
季信又开始做梦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失去意识之前总是能恍惚地看见渊真白的脸。
最近发生的事又快又急,他心里乱,梦一个连着一个地做,那些原本存在他心头的事,在梦里一腾烟儿地全冒了出来。
他一会儿梦见在日本隔离的那个春天,他偷偷带着渊真白去河滩放风筝,风筝线一下一下地拉扯,风筝也越飞越高,高过吊桥和轨道。他高兴地把线轮塞进渊真白的手里,渊真白面无表情地只是学着他一下一下扯线。然后警笛声就顺着风筝的位置嗷呜嗷呜地追来了,伊藤从家里打来电话,说有人拍到了渊真白的脸,把他俩狗血喷头地骂了一顿。
虽然那次事情闹得有点大,两个人也逃得很狼狈,但季信实实在在地记得微弱的弧度出现在他的嘴角,渊真白第一次笑了。
一会儿又梦见夏天的时候伊藤泷那个傻子在公寓里做火锅,放了个榴莲进去,整座公寓的通风系统差点就直接崩溃。
他记得渊真白当时站在阳台上,静静地看着楼下的蚂蚁点。他凑上去问:“一个榴莲而已,不至于跳楼吧?”那个时候他的日语已经学得很不错了。
渊真白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淡淡地说:“我是在想用什么角度把他扔下去,血溅出来的时候才会好看点。”
又梦到还有渊真白总是不喜欢吃药,自己说话的声音大一点他就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
还梦到那年初夏,他们在落日余晖的傍晚并肩坐在落地窗前,渊真白削长骨感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再白纸上勾勒出天空的轮廓。
他觉得好奇,凑上去抓他的笔,“你为什么总是画风景?是不会画人像吗?”
渊真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将手松开,画布就落在了膝盖上。
“没有想画的人。”
季信却凑到他眼前,眼神真挚地说:“我有想画的人,你能不能教我?”
他猛然间从梦中醒来,早已是一身的大汗。
手表上的指针有频率地拨动着,在漆黑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清晰明了。
他随着鼻尖的气味环视着这个陌生的房间,好像是在酒店里,往下看,自己也被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是一件白色的长袖衫。
“嘶……”宿醉后的头疼是免不了,季信甩着脑袋,晃晃悠悠地走下床,来到客厅。
客厅里伊藤泷正戴着蓝牙耳机,翘着一条腿横在沙发上打电话,玩世不恭地哈哈大笑。看见季信开门走出来,这才匆匆挂掉电话。
“你醒了?真是太巧了吧,要不是我刚好也在那家酒店吃饭,不然就你吐成那种昏迷不醒的样子,早就被人绑到小黑屋里去割腰子了。”
季信环视着整个客厅,醉酒后干哑的喉咙说不清楚一句完整的话,“就你一个人吗?”他记得好像昏迷前看见了渊真白的脸。
伊藤泷一脸茫然,也跟随他的视线在屋里子看了一圈,打趣道:“怎么?你还能看见我看不见的人?”
季信摇摇头,觉得可能又是什么幻觉吧,“那个,谢了。”
伊藤泷却不领他的情,他揣着手,鄙夷朝季信走进,“做什么喝成那样?借酒消愁?”
季信揉着眉心,“陪一个同事去谈项目,对方有点难缠。”说到这里他才惊觉起来,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十点半了,不由地有点傻眼,“都这么晚了?我得走了。”
伊藤泷却不想这么快就让他走,“这就走啦?也不留下来多谢我一会吗?”
季信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我还有事呢今天。”突然又注意到自己的衣服,怔了一下,“你帮我换的衣服吗?”
“不然还能有谁?你指望真白给你换衣服?他连自己的衣服都穿不明白。”伊藤泷无奈地翻了个眼皮。
季信闻言点点头,“行,那下周你来事务所参加模拟会议的时候我带给你,我先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