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少年退到外间。

他低头审视着平躺在病榻上的女孩。

有很多人，他没有救。

但这个女孩不一样，她从人类世界来，还能保持原本的样貌，而且，她是为了所有人类而来——为他们找回星辰。

那些被封印了星魂的星辰神，散落在各个城垣。也有一些其他众生，因为被自己的世界放逐，而堕入这里。但是，就算是被放逐之身，暗月众生也生活得井然有序。

企图解脱封印，找回原有身份，回到原有世界的人，并不多。

纵然有几个，在他人眼中，也不过是疯癫之徒。

真正相信自己是放逐之身的人，根本就没几个。

人人都愿意相信，他们此时的人生，就是原本的样子。

他们的人生，不可能在暗月之地之外的地方。

他到现在也没听说过，有谁解脱了所谓的星魂封印，找回了原本的人生。

一切都不过是传言。

不过是妄想。

他看着这个女孩，脆弱的人类身体，一点狂鸟之毒就能将她摧毁，但是，她却藏着如此大的愿心。

勇气可嘉啊，他想。

他忽然被感动——这种情绪，其实他很久都不曾有了，作为医者，生老病死是见惯不惊的事。

他想救她，也能够救她，用那个办法——唯一的办法。

“羽童。”他唤道。

羽童应声进来。

“备刀。”他一边吩咐，一边挽起衣袖，“再来一副皮绳来。”

“师父，你是打算为她导毒？”羽童说，“那可是狂鸟之毒！师父也会有危险！”

“医者之心，唯在救人一命。”他淡淡地说。

“师父你要救的，是更多的人命！不值得为一个病人冒险！”

“放弃眼前垂死之人不救，我已失医者之心，救更多人命又何从谈起？”他低叹一声，“我已……放弃了很多次，这一次……羽童，备刀。”

羽童取来医刀，点燃酒火炉。

实沉接过医刀，在炉火上炙烧刀刃。同时，他伸出左臂，吩咐羽童，“将我上臂扎紧。”

“师父……”羽童还是想阻止他。

“按吩咐做。”他命令道。

羽童为他扎紧上臂。

医刀也已经炙好。

实沉举着医刀，手微微颤栗。

在羽人垣，医者们都知道，狂鸟之毒，乃是毒中灵毒，必须用活人之躯，才能将其从病者体中引诱出来。然而，引出之毒比之前更为剧烈，稍有不慎，毒性便会攻抵心脏，令医者即刻丧命。

他害怕的，不是为救人而丧命，而是，正如羽童所说，在羽人垣，还有更多人，等着他救命。

一团微光从女孩的衬衣领口溢出。

他稍微拨开领口，一块石头露了出来。

石头上，一粒彤红色的圆点，光芒四射。

“那是什么？”羽童问。

“我猜，那就是人类所说的星辰。”他说。

“真美啊。”羽童赞叹。

星辰漫溢出更明耀的光芒，将他笼罩。

实沉从未到过人类世界，从未见过星辰，然而此刻，沐浴在星光中，他竟被深刻而熟悉的温暖包围了。

有一种全新的力量在驱使他，他握刀的手不再颤抖。

灼热的刀锋划过他的手臂，鲜血汩汩溢出。

他将刀刃往火上再炙了炙，刀锋划破女孩手臂上的伤痕。

伤痕裂开，一缕褐色的血液，从伤痕处喷射而出，落入他的手臂。

“为她处理伤口。”他说。

羽童拿过干净的软纱布，手脚麻利地为女孩包扎好伤口。

实沉手臂上的伤口，快速地愈合了。麻痹感也以同样的速度，从手臂漫向全身，他站立不稳，身体一晃，几乎跌倒。

“师父！”羽童连忙将他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屏风后悄然闪现。

玄冥神！

“实沉。”玄冥神说，“这许多年，你从我手里抢夺了不少食物，如今，总算轮到你，做我的食物了！”

一条黑色绳索从玄冥神手中抛出，在空中挽成一个圈套，朝实沉飞过来。

“哈。”实沉笑了笑，抬手一扬，医刀飞了出去，斩断绳索。

“我还不甘心轻易将自己交给你呢。”他说。

千辰的身体恢复了知觉，她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澄澈纯白的萤光。

星魂石。

她握住星魂石举到眼前。

萤光中，一颗彤红色的星辰熠熠耀眼。在它周围，连缀着几粒略微黯淡的星辰，形成两个对接的梯形。

这是——猎户座！

那颗彤红色的星辰，是参宿四！

难道，参宿四就在这里？

她猛地坐了起来。

“你走开！”医童正大叫着。他抓起火炉朝一个浑身漆黑的男人掷过去。

男人冷笑着，挥动衣袖轻轻一挡，火炉跌到了地上。

一旁的椅子上，一身白衫的男人正奋力挣扎，试图站起来，但显然力不从心。

黑衣男人两手在空中一挽，一道黑光出现在他手中，他将黑光甩成一个圈套，一步步逼近白衫男人。

医童伸开双臂，挡在白衫男人面前，狠狠地对黑衣男人吼：“你走开！你走开！我师父他并没有死！”

黑衣男人笑着伸长手臂，拽住着医童的衣领，将他拎起来往屏风上重重一扔。

医童撞倒屏风，摔在地上，额头鲜血直流。

千辰跑过去扶起医童，大声喊：“开阳君！增一君！”

开阳和增一同时冲了进来。

光绳已经缚住了白衫男人的颈脖，一个透明的影子，从白衫男人身上浮起，光绳晃了晃，将影子紧紧束缚。

增一挥剑刺向光绳。

开阳挥动剑鞘，正中黑衣男人后背。

黑衣男人消失了。

透明的影子也消失了。

白衫男人瘫倒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星魂石也黯淡下去，参宿四，猎户座其余诸星都消失了。

“他是参宿四。”千辰说，“我还没来得及唤醒他……”

增一呆愣着。

“怪不得，你的名字也叫实沉……”开阳说。

他弯下腰，抱起男人，慎重地放到病榻上。

医童不顾额角还在流血，连忙抱来毯子，搭在男人身上。

开阳站在病榻前，凝视着男人的脸，他将剑鞘放下，缓缓跪到地上，朝男人磕头。

增一也放下剑，跪下来头磕头。

“师父大人。”

“师父大人。”

两人齐声喊，又一起朝上磕头。

磕好头，两人站起来，各自拾起自己的剑。

“医童，我们要去玄冥之地一趟，”开阳对医童拱手行礼，师父大人，还有这位女孩就拜托你了。”

“去玄冥之地？”医童问。

“对，去把师父找回来。”开阳说着，走到千辰面前，“万事小心，等我们回来。”

他比她足足高了一头，她须得仰起脸，才能看见他的眼睛。

此时，他的眼瞳里，闪耀着温润光泽。

“我也一起去。”她说，“我和星魂石，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不行。”他果断拒绝，转过身去，低声说，“我不能保证我们能平安回来。”

她站在原地。

“你说，一定会带我回到属于我们的世界去。”她不急不缓，“所以，我相信，无论去到多么暗黑的深渊，我们都能一起回来。”

“你相信？”开阳转过身来。

“我相信。”千辰说。她必须相信，哪怕她不是真正的星魂人。

“我——相信你。”开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