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自己的星魂随着琴声,进入玄冥河滩。
河滩上,幽幽徘徊着的少年,正是寒荒王。
“王上,你走错了!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穆先生!”寒荒王面露惊喜,“开阳星!”
“果然,你也被唤醒了。”他笑了笑,“虽然迟了点,但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寒荒王问。
“选择的机会,是成为寒荒王,还是增一星。”他看着河水,“再迟一点,你就将坠入幽冥河中,成为砂尘。”
“假如你是我呢?”寒荒王反问。
“帝国覆灭,帝星亡落,星辰四散。”百里穆心下又是一阵凄然,“况且,有了彻夜不息的灯光,人类也不再需要我们了。”
“如此说来,你也在犹豫不决嘛。”寒荒王说。
“不过,你我的选择,将决定洛千辰的命运。”
“洛千辰?”
“就是你以为的刺客,她是星魂人。”他刚说完,只觉得四下一片幽暗。
“穆先生!开阳大人!”寒荒王在呼喊他,那声音越发急迫,但越来越远,“开阳大人!穆先生!”
“穆先生!”
“开阳大人!”
寒荒王急切地呼唤着,在河滩上奔跑,穆先生已无影无踪。
两段隧道却乍然出现在他前方。这是他的选择。不对,这是他险些错失的选择,是穆先生唤醒了他,替他找回了机会。
他奔向左边的隧道口,一眼望过去,那一头,是繁星满天的夜空。
他奔向右边的隧道口,一眼望过去,那一头,是街市繁华的寒荒城垣。
它们都与他息息相关。
选择自然浮现:“要想救穆先生,救回开阳大人,必须成为辅星!”
他奔进左边隧道,一念想起寒荒城万千子民,心中不禁一痛。
隧道外,清雅卧室迎面而来,穆先生正端坐抚琴。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原来在床榻上,他一跃而起,跪在穆先生面前。
百里穆面色从容,但身体僵直,宛如雕塑。
“他迷失了。”星蝶飞过来,低声说。
咦?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在——是那个刺客,她握着星魂石,正跪坐在一旁,神色凝重。
“刺——”他刚一开口,又马上改口,“哦。星魂人。”
“洛千辰。”她转过头,“增一大人,欢迎回来,多谢你,选择成为星辰神明。”
“谢倒不必。”这一来,他倒有些许愧疚,“哈哈哈。之前的事,多有得罪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百里穆——开阳星——”她微微哽咽。
“我会唤回他!”他将春籁琴从百里穆手里移到自己的膝盖上。
“不能再逃避了。穆先生,不,开阳大人。仔细想想,舍弃寒荒垣是挺难的,但我们真正的使命,是回到星空,在每一个暗夜里,照耀人类。好吧,就算大多数人类都已不在乎,可像洛千辰这样的傻瓜很在乎啊!”
琴声淙淙。
这是《星宿曲》,是开阳身为百里穆时传授给他的曲子。当时的情景,他还清楚地记得。
“月之暗面并没有星辰,先生是从哪里习得的这支曲子?”彼时身为寒荒王的他,问百里穆。
“不记得了啊,但常在恍惚间听得此曲,断断续续也就熟悉了。”百里穆轻抚琴弦,神态既欣喜,又困惑
“每每在深夜弹奏时,总恍惚看见有奇异光芒辉耀,临照山河大地。”他说。
增一的思绪回到星宿帝国的往昔。
彼时,人类崇信着星辰神明,帝国繁荣强盛。
他与北斗诸星,三垣二十八宿诸星,辉耀夜空,临照山河大地。
他尤其记得,他作为辅星,与开阳星并肩辉耀。
琴声淙淙。
增一的星魂出离了色身,冲破月之暗面,回到人类世界。
此时的人类世界,正值深夜时分,然而幽深的天幕上,竟无一颗星辰。
再望一望地上,光芒浩荡,照彻夜空,恍若星辰,却又比星辰更明耀。
那是灯光,各种各样的灯光。
虚上夫人!他念头一起,悲愤难禁。
千万道灯光齐齐朝他射来,他下意识挥剑抵挡——手里真的握住一把剑,对,这是他的辅星剑。
剑芒光芒四绽。
他将星魂一敛,回到月之暗面。
“嗒——”地一声响,琴弦崩断一根。
他懊悔不已,“我应该径直去幽冥河滩——”
“这里还有一根。这也是百里穆给我的。”
洛千辰递过来一根琴弦,它是与春籁琴之前的琴弦一模一样。
他接过来,换下断弦。
琴声淙淙。
“我来帮你。”洛千辰说。
他手中的星魂石映出满月一般的光芒。
“之前那么好的机会都给你错过了——”小蝶很担忧,“要是这家伙选择成为百里穆呢?”
千辰看着百里穆。
她又想起周一舟。
想起第一眼看到百里穆时,他坐在山坡上,一边弹琴,一边仰望夜空的景象。
她涌起一股暖流,心里豁然明朗。
千万年来,人类曾如此仰望星空,传递他们的热爱与希望。
这份爱,以及它蕴藏的力量,尽管百里穆不记得了,但是,他的星魂还记得,所以,他才会仰望没有星辰的夜空!
他一定还记得!
他没有真正忘记!
“我相信他,小蝶,我相信他会做出最好的选择。”千辰说。能决定她命运的人,只有她自己。
她双手托起星魂石,星魂石光芒大绽,映出深蓝色天幕。
天幕上,北斗七星连成勺状。
“北斗之宿七星明,第六之星名开阳!”她凭借着古老的信仰,呼唤他的名字,“开阳星君请归位!”
“他没有醒!”小蝶焦急地上下飞舞。
一个阴冷的声音却从天幕里传来:放弃吧,放弃信仰,交出星魂,你立刻就能回到人类世界。
“你是谁?!”
“虚上夫人。”
“喂!千辰大人,你在跟谁说话?要当心啊!”小蝶警醒了她。
“北斗之宿七星明——”千辰灵机一动,不,这样行不通!对星辰怀有古老信仰的人,已经越来也少,用古老名字呼唤他们的人,也几乎没有了!如今的少年们,更乐意从科学角度认知宇宙星辰,但是,他们这份热爱,一样有力量!
“开阳星,现在,我们对你的称呼是北斗六,也知道你位于大熊座,视星等2.4,距离地球78光年。我们热爱你,不是因为恐惧黑暗,也不是为了索求福祉,是因为知道,在你我的身体里,有着同样古老的宇宙星尘。”
北斗六熠熠闪耀。
像是对她的回应。
“北斗六,请你回来!与我们同在!”
“北斗六,请你回来!与我们的热爱同在!”
“北斗六,请你回来!与我们同在!”
“北斗六,请你回来!与我们的热爱同在!”
声声呼唤,伴随着淙淙琴声,从身后向百里穆涌来。
它们越来越近,渐渐幻化成光,将他四周照亮。
他还在幽冥河滩上,但只差一步,他就将踏入汹涌河水,沦为砂尘。
呼唤声不断从他身后传来。
这声音,与千万年来,他所听见的呼唤不同。
那是一群少年少女的祈唤,朝气蓬勃,充满希望,既没有迷途时的彷徨,也没有灾祸时的痛苦,甚至没有身处黑夜的恐惧。那一声声的呼唤,并不是索求,而是纯粹的热爱。
“请你回来,与我们同在。”这是洛千辰的声音,他听到了。
“请你回来,与我们同在。”这是增一的声音,他听到了。
他回转身,将河水抛在身后。
他要回去,以北斗六的身份回去,就算属于他的帝国与时代已过去,他也可以为热爱着他的人们而活着!
为爱而活。
为了守护爱他的人,他挥剑成为北斗武士。
这是他的初心。
他终于想起来了。
他大步奔跑。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往日的卧室里,增一坐在他对面抚琴。
春籁琴扬向空中,它卷起巨浪般的力量,冲破了屋顶,在空中化作一团火焰。
他一跃而起,穿过破洞,落在屋顶上。
火焰中,亮起一柄寒青色的长剑。
火焰熄灭,长剑从空中落下。
他一跃而起,抬手一扬,稳稳接住。
亲切的质感,沉沉的力量,他的剑——参宿剑。
一团黑气,从剑刃袅袅升起,形成蘑菇云。
参宿剑也企图从他手中挣脱而去。
“暗魂!”他一声低呼,暗魂仍盘踞在他的剑中,正蠢蠢欲动。
“暗魂一旦驱剑出鞘,必将斩杀星辰神!你也将堕为魔星!”师父的声音犹在耳畔。
哼!岂能让你得逞!他左手一挥,青色光芒从他手心绽出,凝成一柄剑鞘。
“我以开阳星之名立誓,暗魂宿剑,永不出鞘!”
他诵出誓言,参宿剑瞬间入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