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雪依旧未停,虚虚渺渺的诵佛之音随着落雪声传入林初婳耳中,让她的神智有些恍惚。
她不安的抱紧双膝,紧闭的双眸泪眼婆娑。
梦里有人不停的唤着她,说。
“你没有名字吗,那你以后就叫乐兮。乐兮乐兮,我遇到你,心乐兮。”
“乐兮,随我去北疆吧?”
“乐兮,嫁给我好不好,做我的妻?”
“乐兮,我要当爹爹了,我要当爹爹了。”
“乐兮,不要走好不好,不要丢下我,不要。”
“乐兮,你等我,我这就去找你,你莫怕。”
“莫怕,我来了……”
我来了……
不要来,不许来!
巨大的不安涌入心中,林初婳猛地睁大眼睛。
守在床边伺候的夏嫣被吓了一跳,见她猛地撑身坐起,又跌倒在床边,慌忙将人扶起,掖好被角,给她擦着额头的虚汗。
看林初婳面色潮红,眸光迷离,夏嫣担忧道:“公主,你怎么样,是不是身上不舒服,好烫!”
“我......”林初婳一张嘴,干燥的唇就渗出丝丝鲜血,像是胭脂一样染红她的唇。
她抬眼看着面前,青纱帐中夏嫣的面孔渐渐清晰,昏黄的烛光映在她担忧的眉眼上,林初婳这才确定,她确实是重回到了十五岁,一切还未开始的年纪。
没有险些被侍卫玷污,没有被天安帝和四姐利用替嫁骠骑将军,没有被万般羞辱,没有背过骂名,没有认识群生……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群生,等我!
这一次,我们一定不会生死相隔!
林初婳心中狂喜,逐渐回想起神志不清前的最后一刻。
那时也是冬日,大雪给战场披上了白布,昔日繁华的大雍皇城只剩断壁残垣,火光映照,繁星如坠,她从城墙上坠下,被那人接入怀中。
只是被挂城墙两日,她身体本就不好,又身怀六甲,早已是油尽灯枯之态。
看着面前人鬓发染白,满面鲜血,早已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林初婳原本想说一定要保住孩子,到嘴边,却突然失了声。
“苏袂......”
她知道她说再多也无用,她可以回避苏袂满是鲜血的面庞上难掩的悲怵,却忽视不了他通红的眼眸。
那双从来都是温润含笑的眼睛,此刻遍布血丝,戾气冲破了瞳孔,愤恨的盯着她,像是在控诉她的无情。
可是,离别半载,谁都没想到再见会是生死相隔。
林初婳反握住苏袂的手,替他擦着眼泪,强忍腹中剧痛笑道:“群生,我疼。”
苏袂苏群生,固水山匪首,天安三十年应朝廷招安,部众一万余人,受编固水军,南下征邵平山群匪,西出玉阳关击鞑靼王庭,班师回朝途径吴国,灭之。
天安三十三年,帝念其功,封万户侯,尚嫡出五公主林初婳。
这是大雍开朝以来的无上荣耀,也是帝王的忌惮算计。
招安的土匪和不受宠的公主躲到了北疆,原以为生活也就如此,日出日落,相携共白头。
可就在半年前,她怀有身孕的消息传出来,天安帝便以北疆苦寒,不宜养胎为由,硬生生派御林军将她架了回来。
林初婳想,虎毒尚且不食子,天安帝再狠心也不会对她下手,可惜天安帝是天子,这位帝皇。
天安帝以她为诱饵,乱了苏袂的心,让本就意欲谋反的丞相寻到机会,联合北凉,覆灭北疆,兵临皇城之下。
而天安帝黄雀在后,诛灭叛军的同时,将她挂到城墙上。
他说:“苏群生可还没死呢,朕的好女儿,再帮父亲最后一件事吧。”
“......父亲?”
林初婳在城墙上大笑着,不知道是笑自己的愚蠢,还是笑天安帝的虚伪。
苏袂还是来了,带着满身伤痕而来,接住了诱杀他的“诱饵”,小心翼翼的护在怀中。
可我已经不行了。
林初婳拼尽全力亲吻着苏袂的脸颊,“群生这样好看,我好不甘心,所以......”
“所以你就活下来好不好,你不要死,你敢死我也去死,都去死,皇城内外我一个不留,都陪我们去死!”
苏袂发了疯的嘶吼,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近乎卑微的祈求着,林初婳的心都要碎了。
她摇着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想把他脸上的血擦干净,可血越擦越多,最后急的哭了。
“群生,若有来世,我一定要,一定要早点遇到群生......”
“我要去找你,嫁给你...和你,白头偕老......”
那一刻,她清晰的看到苏袂的痛哭,只是不同于新生儿嘹亮的啼哭,她的夫君,绝望到失声。
再一睁眼,她回到了十五岁,大雪纷飞,没有战火和鲜血,那样的洁白无暇。
这是她及笄的日子,奉旨跪在皇陵,为因她难产而死的母亲,郭素皇后赔罪。
林初婳还来不及为自己的重生狂喜,滚烫泪水的触感就穿越时空,霸道的灼烫她的皮肤,告诉她,当时的苏袂有多绝望,多痛苦。
她心腹绞痛,大喜大悲之下,直接一口血吐出来,昏厥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二日后。
意识渐渐回笼,浑身的难受便也跟着叫嚣起来,四肢酸软无力,尤其是两天前跪在雪地的膝盖,仿佛绑着千钧巨石,沉重冰凉,又带着一股闷闷的瘙痒感,如同千百只蚂蚁乱爬,难受的要命。
林初婳抱住沉闷的脑袋,身上一会热的厉害,一会又冷的牙齿打颤。
她扯动唇角,想喊夏嫣,可床边早没了人影。
漆黑的窗外渐渐映出橙红的火光,隐约响起甲胄碰撞和争吵声。
“公主染了风寒高烧不退,你们让我出去请大夫,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呀……公主等不了了……”
这是夏嫣的声音。
“不行。夏嫣姑娘别为难我等。嬷嬷已经吩咐,公主不敬先后禁足一月,闲杂人等不得出入,恕我等不能放行。”
这应该是看守她的侍卫。
“就只是请个大夫,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的看着公主死吗?”
“请夏嫣姑娘不要为难我等。”
“让我出去,我要去请大夫,只是一个大夫而已......公主她...难道真要把人逼死吗......”
外面的声音越发嘈杂,林初婳头脑发胀有些听不清楚,只隐约听到了刀剑出鞘的声音。
她扶着门框强撑着身体,外面大雪纷飞,密集的遮盖视野。
她只能看到那些侍卫将夏嫣押在地上,雪亮的长刀架在她纤细的脖颈之上,只需要几息,就如同上一世一样身首异处。
林初婳抽出手中的长剑,两手握住指向动手的侍卫长。
“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