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元年,朱元璋于南京称帝,国号大明,以应天为京师,南京成为政治文化中心。
二十四年夏,时至深夜,皇城以南二百里的陈州,白日里的喧嚣浮尘早已平定许久,大街小巷里灯火已眠,偶有坊间传出几声犬吠,惊得洒金街富升钱庄门头油纸灯笼里的烛火一明一暗。
这是一座三进四合院,共有三道院子八道门,意合八方来财。
这八道门是前门大后门小,越往后越小,成倒斗状,寓意日进斗金。还有一条引水渠,寓意财源广进似流水。天井院式的建筑,下雨的时候雨水从四边的房檐上流下,这个比喻四季来财,肥水不流外人田。
掌柜房的摆设也很有讲究,厅台上有四个瓶子,一个镜子,寓意平平静静、四平八稳。
富升钱庄共有前厅、中厅、信房、账房、掌柜房、金库、财神堂等十八间,信房管人事、中厅用来接待、账房负责银钱出纳机构一应俱全,分工明确。
那财神堂内,是手持偃月刀,长须黑面、全副戎装的武财神关圣帝君,相传其乃正气化身,最善制煞镇妖除鬼魅防小人,家中若有久病之人,或者身体健康状况不佳,请一尊圣像镇守宅中,供之庇护商贾,招财进宝。
长宽各丈许的财神堂内,占一方宝位,宝位正前方,一张外圆内方原木色大圈椅,上头坐着一个人。
那人双眼紧闭,面色苍白,看不到一丝血色,枯萎如同一张干瘪的黄菜叶,微弱的呼吸,让人忍不住怀疑,一阵风即可带走他的生机。
哗啦——一盆凉水兜头而下。
圈椅上的人,受到刺激,眼皮下的眼珠子滑动几下,陡然掀开,一抹异色弥在他的眼眸之中。
他脑子里一片混沌,看见一张横肉四溢,狰狞疤痕从左额角贯到右下颌的大脸几乎杵在他的脸上。
“!”
许淮心里惊涛骇浪,男人应有的硬气没让他发出尖叫。
当然,他的嗓子,也不允许他尖叫。
许淮感觉,自己至少三天没喝水,不然,嗓子里也不会是这般撕裂的疼痛。
见他睁了双眼,才那张横肉巨脸猛地往后退去,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腹部被人重重的踹了一脚,他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出腹腔。
“还敢跟老子装晕,看老子不卸了你两条腿!”
言语间,那凶神恶煞的大汉手上已经多了一把明晃晃的九环大刀。
刀刃在深夜的烛光里闪着寒光,许淮猛地抽手想要推开眼前那人,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麻木得都快不属于他自己!
准确来说,不止那双手臂,整个身体都不是他自己!
他下意识回头,这才发现,自己双手双脚被死死的捆缚在一把大圈椅上。
借着烛光,他看清大圈椅的模样,心里一骇,仔细去看那大汉,他怒目圆睁看着自己,却是头顶一个小髻,身着粗布灰衫的古人装束!
环扫四周,两擎蜡烛立在旁侧台架之上,幽幽烛光照得屋里物什影影绰绰,依稀能看得清是些什么。
屋子正中,一张四角方桌,桌上白底瓷盘上一把竹提青花水壶,两个同花色的杯子倒扣水壶旁边,左右一望,北面,一张长案上头凌乱摆着些书卷,长案旁,是半人高的花架空空如也,南面,一扇单开背栓门严丝密隙紧紧关着。
东面,方木窗上是万字小格,深夜里的冷风呜咽灌进来,又被没有窗户纸的小格撕碎成许多股之后消散不见。
这……无论是刀疤大汉,还是屋里陈设,都是在电视里才看过的场景啊!
许淮其实不叫许淮,准确来说,是许淮的身体,正装着一个叫做牟略的灵魂。
而牟略,来自千年以后的世界。
作为历史小说作者,牟略记得,自己正在翻明史资料,看到朱棣发动靖难之役时还在想,要是朱允炆不杀藩王,会不会改变藩王不打燕王的局面,而使朱棣靖难之役失败,朱允炆保住自己的皇位。
想着想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许淮眼睛瞪着斗大,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举着刀要砍他的人,想躲开他,又无处躲。
就在他心中悲凉认命,正要幽幽闭上眼睛去受那一刀时,另一条灵光隐约着钻了出来。
他猛地睁开眼睛,朝着眼前的大汉,怒喝一声:“金三且慢!”
说是怒喝,却是一道嘶哑低沉的声音,声音落,他的喉咙一阵火烧火燎的疼。
喊出这一声,他愣了愣。
金三的名字是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吼了这么一下,他脑子渐渐清明,身体和灵魂的记忆重合,许淮也渐渐弄明白怎么回事。
许淮原是一个叫陆长河的家伙身边的长随。
那陆长河根本就是个胸无大志的败家子,父母双亡败掉家产之后,向富升钱庄借了三百两白银,然后自己逃了,可他作为长随,早些时候签了佣契,拿了三年的佣金,如今还差半年到期,他便被陆长河支使去跟人家解释协商。
人家要的是白花花的银子啊!要这么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大字不识,面容粗糙连个小白脸都称不上的长随做什么?
于是,就有了眼下这一幕。
听得许淮这么一身吼,金三骂道:“叫老子作甚?老子先剁了你一双腿,再去抓陆长河那小子,等抓到他,再卸了他一双手,抵了那三百两银子,亏不了你们!”
两道记忆融合,许淮也摸清自己,正身处历史上鼎鼎有名的时代。
二十四年前,朱元璋恢复汉室,其在位期间,奖励垦荒,兴修水利,徒富民,抑豪强,解放奴婢,减免税负,严惩贪官,丈量土地,清查人口,经过朱元璋的努力,社会逐渐恢复生产,开始发展。
这个时代,被后人称之为洪武盛世。
而眼下这一年,却是老年朱元璋最心痛哀伤的一年。
他计划迁都,派太子朱标巡视关中,朱标详细考察了西安和洛阳,为迁都做准备。
可谁也不曾想,朱标返京后不久,患病而亡。
朱元璋也因此受到沉重打击,再也没有精力和心情去搞迁都的事情。
他万万想不到的是,正是因为这样的变故,给皇朝的未来埋下祸根。
许淮来不及为朱元璋唏嘘,陡然是一身冷汗!
来自这个身体的记忆,除了对这个时代的了解之外,还有关于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