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京城，经常是风沙漫天。

风儿卷起行道两边的白毛杨树灰绿色的花絮，吹散开去，洋洋洒洒；

路两旁景观带里的山桃树红白的花开的也正艳，在春风狂暴的吹拂下，身姿摇曳，在白杨飘起的花絮中尽情舞动。

料峭寒意已经完全褪去了，春风虽然强劲，但是吹拂后给人的感觉温润而清爽。

空气里，弥漫着的新鲜的泥土的芬芳和绿地里青草清新的味道。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项目办公室加班做方案设计，保安走进来通报我，大门外有一个人指名来找我。

得到允许后，保安带进来一个一身戎装的军人。

我很诧异，来人我并不认识。

军人身材高大，国字脸，相貌堂堂，他似乎是刚刚赶了很多路，风尘仆仆，脸上满是倦容。

“您是大国同志吧？”，他一进门，在保安的指引下，大步向我走过来，声音洪亮，但语音之中有些沙哑。

我点了点头。

“我是大刚的战友，是受大刚之托，专程来拜访您。”

“原来他是大刚的同事！”。

我虽然依然一头雾水，不知他来访的目的，但是听到大刚的名字，心头立刻感觉很温暖，同时站起身，礼节性的伸出手去，想和他握握手。

他没有握我的手，相反的，给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如此庄重的交流方式，让我有点感觉意外。

站在那，有些手足无措。

军人的来访，让我想起自己近期一直比较忙，确实有一段时间没顾得上和大刚联系了。

“大刚最近挺好的吧？你看，我这一段时间一直忙，没回老家，我们两个也有段时间没见面了。他刚刚入伍，应该还适应部队的生活吧？”，我递给他一杯水，开始注意到他身着的军装是武警服饰，再次确认了他与大刚的同事身份。

他神情凝重，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候。

接过水，一饮而尽，看来我的判断是正确的，他应该是赶了很长的路，刚刚到达京城。

“大国同志，我和大刚是一个市里的老乡，入伍后一直在一起工作，很荣幸，过去也常听他谈起你。”

军人喝完水，喘了一口气，神色略有缓和。

“是嘛？大刚是我高中同学，也是老乡，我们一直是最好的朋友，听你这么说，我也很高兴认识您。”

我看了他一眼，谈话拉近了我们彼此之间的距离，军人憨厚壮实的外表让人感觉很亲切。

“大国同志，我刚从市里赶来北京找你，是因为事发突然，我必须当面向您通报一个紧急的消息！”

军人的严肃庄重的表情吓到了我。

我隐隐的感到一丝不安，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您的消息是关于大刚吗？”，我小心翼翼的猜测，客气的问道。

“是的，是关于大刚同志的消息。”

他语气里有了一丝与前面对话截然相反的悲伤的腔调。

“大刚，他......他怎么了？”，我确认自己的判断后，来人突变的面部神情，让我越发的紧张起来。

“大刚他，他前天在一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光荣的牺牲了！”，说罢，军人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坚毅的面庞剧烈的抽动了两下，似乎为了说出这句话，准备了很久，但是如此残酷的措辞，说出来后还是令他有些无法预料的激动。

从他说话前的表情里，我隐约猜到最坏的结局。

如此悲伤的信息被确认后，我却宁愿选择不愿意去相信它。

纵使有一万个不好事情发生的心理准备，他的消息还是震撼了我。

我一瞬间觉得眼前一黑，感觉像被雷电击中一般，靠着工作台站定，僵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我下意识的盯着军人的嘴，多么希望他嘴再次动一动，要么收回他刚才说的话，要么口型再改变一下，顺带把如此残忍的信息也彻底改变掉，变成一个无关紧要的信息！

然而，军人坚韧的嘴角，没有再吐露一个字眼，甚至动都没有再动一下。

我向前探了探身，绝望的扶着椅子站在那里，半晌无语。

“啊，我最亲爱的朋友，最好的伙伴，最真心的知己！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可以这样呢？”

上帝啊，为什么你总是对我如此残忍？！

你剥夺了我爱的权利，现在又带走我最好的朋友？

你要拿走我的一切吗？

......

“为什么？”，我不知如何再组织自己的语言，机械的，喃喃的问对面的军人。

“怎么回事？”

“大刚他怎么出的事？”

......

军人也半天没有回应我，似乎在回想着事件的整个经过，也似乎在组织语言，如何把如此的噩耗说的更委婉一些。

“我是昨天在市医院，送走他后，受了他临别的嘱托来北京找你的。”，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语气恢复了平静。

“我知道，大国同志，您是他的好朋友，这也是大刚生前多次对我说起的。”

“大刚.....他.....他究竟是怎么出的事？”，我再次追问。

“这个事说来话长.....”

他嘴角再次剧烈抽动了两下，继续说道：

“我们中队前天一起外出执行任务，去高速上处理一起交通事故，处理事故的过程中，大刚是在救人的过程中出的事，他受了重伤，事故发生后，我们立刻把他送到市医院抢救，可惜没能救回来。”

看得出来，军人在克制悲伤情感的同时，在努力回想刚刚经历的惨烈的事故现场，和大刚悲壮的英雄事迹。

他简洁的对我讲完事件经过，说罢，脸色很难看。

“同志，你坐下来，休息一下吧？我们慢慢聊。”，我的意识一点点的恢复正常，感受到他失去挚友和战友的巨大悲伤，为他搬过来一把椅子。

面对英雄，心里充满敬佩。

军人坐下来，表情悲怆。

“我和大刚同时入伍，入伍后一直住在同一个宿舍，每次执行任务也基本上在一个组。”

“大刚人很乐观，也很务实，整个消防队的人都很喜欢他，他也是我最好的战友。”

“前天，我们接到一个警情通知，一辆车从市里到京城方向，发生了侧翻事故，要求队里派人赶赴现场救援。”

军人开始给我介绍整个事件的经过，他的表情很痛苦。

“我和大刚属于技术保障组的，我们第一时间赶赴现场，发现车祸现场的情况比较复杂，也很紧急，一辆小车侧翻到高速的隔离带中，车体变形严重，而且随时有爆炸起火的危险。”

“当时现场指挥的制定的方案是先抢救伤员，救出被困者。”

“车里加上司机总共五个人，还有一个孩子，司机已经当场死亡了，我们先是破拆车辆，救出卡在副驾驶的一个乘客。”

“本来队里根据大刚的医学专业技能，把他安排在技术保障组，只是负责包扎伤员，处理伤口，研判救援方案的，不需要他去一线参与救援的。”

“然而，当他听说还有一个小孩被困在后座，就不顾一切的冲到了救援的一线。”

我默默的听着他的叙述，眼前如同放电影一样，浮现大刚在事发现场的一幕幕英雄壮举，他为了救孩子而冲到最前面，这是我认识的最真实的大刚。

军人停顿了一下，嗓子的沙哑似乎加重了，他放下手里的杯子，站起身，神色焦虑。

他咳了一声，继续说下去。

“我当时想拉住他，然而事发突然，现场情况又紧急，没有拉住，就跟着他一起冲了上去。”

“大刚很专业，他用很短的时间里就救出了孩子，拉出孩子，交到我的手上，我在抱着孩子转身的一刹那，听到他大喊了一声”莉莉！”，我意识到，大刚应该认识车里被困着的另外一个人，那个一直托举着自己孩子的女人，她被孩子的身躯挡住了头部，孩子被拉出来后，她才完全暴露出来，那个女人叫做莉莉。”

听到这里，我的心像被人狠狠地揪住，无法呼吸。

他接着说下去。

“当时身旁还有两个参与救援的同志，我听到一个战友大声喊着，“赶紧撤退，马上爆炸了！”。”

“事实的确如此。”

“此时，车辆前段发动机的位置已经开始着起火来，火势蔓延的很快，现场的情况非常危急!”

“我赶紧把大刚救出的孩子抱到安全位置，回去伸手去拉大刚，怕他当时太专注，没听到撤退命令，拉他一把，是想和他一起撤退。”

“另外两名同志已经按照命令撤到安全区域，同时在努力控制火势，然而大刚却没有按着要求撤离，相反，他那时候仿佛失去一个专业消防救援战士的常识，把自己完全置身于危险之中，他爬进车里，试图把那个叫做莉莉的女人的安全带割断，把她从车里给拖出来。我看得很清楚，安全带缠住了莉莉的胳膊，她无法脱身。”

......

“事故就在这时发生了，车辆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大刚整个人被爆炸的气浪抛了出来，受了重伤。”

军人的讲话声音越来越低。

“那个叫做莉莉的女人最后被救出来了吗？”

我轻声问道，心绪悲伤。

“很遗憾，大刚的牺牲也没能换回她的生命，她重度烧伤，当场就......，唉，可惜了！”

军人无法继续陈述，钢铁般坚毅的脸上，留下了两行清泪。

我看着他痛苦的弯下腰，坐倒在椅子里，低下头，沉默了许久。

大刚救出了莉莉的孩子，还要奋不顾身的救出火场中的莉莉，我无法知道他当时那一瞬间的想法，但是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英雄的壮举，更是一个顶天立地男子汉的英勇行为！一个含情脉脉、侠骨柔情般的侠客行径！

“你刚才说是大刚委托您来找我，大刚临走前，对你说了些什么吗？”

我颤抖着声音、哽咽着问他。

“大刚走的时候很安详，他要我转告你抽时间去送他。”

我心头一阵酸楚，眼泪蜂拥而出，我亲爱的兄弟，纵使我有千百个理由，你提的这个要求，我就是死也能满足！

“他还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你说吧。”，我柔声说道。。

“大刚说和你一起在县中复读过，你们老县中复读班教室的后山上有满山遍野的杏树，现在是杏花盛开的日子，他要你回去替他采一簇杏花，他说他最喜欢那种家乡的味道，他说那也是莉莉最喜欢的花儿。”

我点头应允，泪如雨下。

六年前的春天，大刚在杏花盛开的日子里不可救药的爱上莉莉。

如今，同样是春天，这份爱变成了一种永恒。

“根据消防队里的安排，并争取大刚同志家属同意，我们计划二天后的下午一点整为英雄同志举办告别仪式，如果您方便，请你一定要参加。”，军人站起身，整理一下军服，再次给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我一定会参加。”我站起身，送他出门。

办公室外，停着一辆军车，军车一路征程，蒙着一层浅浅的灰尘。

他走进去，车启动后，很快便消失京城熙来攘往的车流之中了。

一阵风沙吹过。

空气中，隐约飘来了一阵带有家乡味道的杏花儿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