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园没找到工作,我并没有灰心,骑着单车接着向挨着园区的一个科研所的大院走去。
在这里,果然有意外收获。
大院的一个不太显眼的角落里,有个快餐厅,门口贴着“招聘服务员”的几个醒目的大字。
获得招聘信息令我如获至宝,这是难得的机会!我赶紧停好单车,走进餐厅去应聘。
这次我学聪明了,隐瞒了学生身份,只是说明要打短工。
餐厅不大,但是看上去很整洁,几个穿着制服的员工都埋着头做事,屋里很安静。
“你能干什么?原来在餐厅干过吗?”老板听说我的来意,很明显,不太相信。
“我没在餐厅干过,但是一直在这附近打工,没干过餐厅的活,但我又信心能干好。”,我说话的底气有些不足。
说完,看了老板一眼。
老板满脸横肉,肥胖壮硕,一副凶恶的模样,让我想起了黄楼的厨师。
他皱着眉头上下打量我半天,最后同意了,前提是要交出我的一切身份证件,既然没在餐厅干过,工资先不确定,要看表现再定。
条件很苛刻,但是这也许是我唯一的机会。
假期已经过去一半了,我太需要这份工作了,于是,想都没想,立刻答应下来。
餐厅老板收走了我的身份证明,马上换了一副嘴脸,收起了笑眯眯的表情,要我立刻换上他准备好的工作服,马上去厨房开始工作。
白色的工作服不知道被多少工人穿过,应该是穿了很久,洗了不知多少次,尽管明显是刚刚洗涤过,还是一股难掩刺鼻的油烟味,工作服袖子上面已经破了几个洞了,但是被仔细的缝补过。
厨房里收拾的很整洁,一个厨师和两个帮手正在洗菜,捡菜,看着穿着工作服的我进来,面无表情,他们手脚麻利,很快就把菜弄好,接着又去忙其他的事情了。
这让我想起了工业园区小作坊里的工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甚至所有人目不斜视,看都不看彼此,只是像机器一样干活,一道工序完了,马上机械的进行另一道工序,像机器一样转个不停。
站在厨房里,我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自己应该从何处着手。
我感觉到老板坐在在大厅的椅子上,对自己恶狠狠的注视。
于是,赶紧笨手笨脚的走到厨师面前,希望能得到一点提示,厨师扫了我一眼,翻了个白眼,一句话也没说,用手指了一下洗碗池。
洗碗池里,没洗的碗筷堆积如山。
我心领神会,立刻走过去开始清洗。还没等我洗完,又有工人人推进来一车锅碗碟盘,堆积在一起,放在洗碗池边上。
......
餐厅的工作就这样开始了。
一天的工作下来,我腰酸背痛,洗了成百上千个碗碟,双手长时间的被冷水浸泡,加上低温的影响,晚上开始红肿起来。
晚上十一点多,关门前,所有的餐厅工人聚集在一起,开始用餐,吃的就是客人剩下的残羹冷炙。
整个用餐过程,大家都很沉默,照样一点声音都没有,只听见彼此的咀嚼食物的声音,我心想,“大家也许都累得没有力气说话了吧!”
晚上,按老板的指示,我被厨师和另外一个工人带到餐厅的宿舍睡觉。
宿舍的环境是无法用词语修饰的,脏污狼藉到极致,与餐厅的整洁相比,有天地之别。
没有洗澡的地方,只有一个公用的卫生间,却很久没有冲洗,卫生洁具上黄黑的污垢不知累积了多少年。
宿舍臭气熏天,被子棉絮也是一团一团的,床单龇牙咧嘴的咧着口子,我奇怪,这种环境生活的工人是如何把工作的厨房收拾的洁净整齐的,餐厅的整洁,也许只是一种冠冕堂皇的表像?
厨师和几个工人回到宿舍,衣服也没脱,倒下就睡,我却怎么也睡不着,躺在疙疙瘩瘩的床铺上,满脑子都是老板恶狠狠的眼神。
好不容易刚刚有点睡意。
迷迷糊糊的刚要睡着,却被厨师推醒,我看了看外边的黑乎乎的夜空,有些茫然。
“上班了!你赶紧起床到餐厅去!”,厨师说完,理也没理我,急匆匆的先走了。我看了看表,是凌晨3点钟。
宿舍到餐厅很近,只有几百米的样子,我脑袋昏沉沉的,腿似灌了铅一样,酸软无力,感觉确是走了很久。
我到达餐厅,里面已经灯火通明了,所有人都到齐了,大家还是老样子,彼此毫无交流,面无表情,各忙各的。
.......
我自以为能吃苦,能坚持,然而这种日子过去了近半个月,也几乎要崩溃,每天不停的重复高负荷的单调工作,睡觉不超过4个小时,自己瘦弱的身体实在吃不消,于是,鼓起勇气找到老板打算辞工,老板非常干脆的告诉我,现在餐厅很忙,谁也不能走。
我绝望了。
我不仅没走得了,还被增加了很多工作任务内容,除了洗碗、扫地、整理餐具,我还必须要完成煮面条,煮饺子,端盘子的额外稍高级一些的餐厅任务,更难受的是,我还要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在客人吃剩的菜中用手挑出还能重复利用的绿叶、肉丝,可以熬汤的骨头等等。冲洗一下,炒好了,再重新给端到另一拨客人的餐桌上去。
恶劣的工作环境,压抑的生活氛围,使得我的身体很快变得很羸弱,我吃不进去东西,每次看到端到眼前别人吃剩的残茶剩饭,我的胃都会翻腾很久。
每天透过厨房后边通气的小窗子,远远的看到研究所绿茵场上阳光下跑来跑去的同龄人,我是多么的羡慕啊,我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鸟一样,充满了对自由的向往。
不仅如此,时间长了,和餐厅其他的工作人员变得熟悉一些,有人偷偷的告诉我,凡是被老板收了身份证明的人,都必须老老实实的按他的要求干活,私自走掉的,除了一分钱不给外,还会被拖回来狠狠的教训,至于如何教训,大家都讳莫如深,噤若寒蝉。
由于吃不进东西,高负荷劳作,居住条件恶劣,年轻瘦弱的我身体吃不消,很快就病倒了。
我去找餐厅请假,但是老板通知我,不准假,必须坚持。
我拖着病体去干活,当天餐厅没有客人,按惯例,要对外销售自住餐。
老板要求我把炒好菜的托盘端到大厅的桌子上。
我感觉双腿轻飘飘的,托盘很重,而且很烫,由于没端稳,一个踉跄,托盘没有脱手,被抛在了餐桌上,溅出许多汤汁。
老板闻声跑过来,看到桌上一片狼藉,恶狠狠的冲我骂道:“你瞎了!怎么搞得,嗯?”,“我....我没拿稳。”我望着他凶狠的表情,惊慌失措。
“啪---”,他甩手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你他娘的干活毛手毛脚,慢慢腾腾的,就不能利落点?”他高声骂道。
似乎不满的情绪积压了很久,我眼前一黑,脑袋嗡嗡的响个不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厨房的人听到响动,都探头偷看一下,又都回去忙自己的事情了,这事本身与他们毫不相干。
我感觉很屈辱,双手扶地站起来,泪水顺着脸汹涌的淌出来。老板瞪了我一眼,嘴里又骂了一句什么,自顾去了。
老板骂的对,也许的确是我的动作不够麻利,害的他少赚了不少钱呢!
.......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的一切活动在老板的监督下,不对的必须立刻整改,不管身体多么不适,不管自己喜不喜欢,必须无条件的执行,马上执行,跑步执行。
在这种高压态势下,我洗碗的动作都比原来快了两倍,端盘子都是如急行军一般,而且必须越来越稳。
老板恶狠狠的注视里,有了一丝满足,仿佛看到自己改造的赚钱工具终于合格了,也能随时榨取出他所需要的价值来了。
然而,虽然感觉到了自己的行事风格的进步,这样的生活我还是坚持不下去了,觉得在这样干下去,自己会死掉。
一天晚上,我偷偷的摆脱老板眼线的盯梢,给阿鹏打了电话,求他来研究所的快餐厅来解救我。
阿鹏很快赶来了,带了十几个伙伴。
大家冲到餐厅,找到我,看着穿着一身油腻工作服,瘦骨嶙峋的我,他眼睛都红了,嘶吼着喊老板出来要和他拼命。
老板没有露面,他让人把身份证明还给我,同时破例的扣除伙食费,给我结了工钱。
我在阿鹏和伙伴们的簇拥下,骑着自己的破单车,兜里揣着炼狱般生活赚来的辛苦钱,走出研究所大院。
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呼吸着来之不易的自由的气息,我如同蹲了几十年大牢,突然被释放的犯人一样,想大声呼喊释放自己,然而最终什么也呼喊不出声,却泪如雨下。
多年以后,我做事一直雷厉风行,从不拖沓。
那是因为我一直记着我大学以外的社会大学里,生活给我的那一记响亮的耳光。
磨难往往伴随着成长,不是吗?
科研所旁的小区开始有人零零散散的放起烟花,夜空中,色彩斑斓,璀璨亮眼。
春节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