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炳炎有些迟疑,说没有挟抄吧,确实有夹层——说有挟抄吧,一堆灰算是什么?
“大人,学生冤枉!”
陈舟站起身,满脸的委屈。
刘炳炎一摆手:“准你陈述!”
“大人,这铜手炉,乃是大人所赠——”
刘炳炎心里一抽,我就知道,得拍在我头上!
“大胆,你是说,老爷我和你一起徇私舞弊了?”
“学生不敢,可是,大人使用的时候,这铜手炉可有夹层?”
“胡说,老爷我用了多年,哪里会有什么夹层?”
“那就请老爷上手掂上一掂,看是不是老爷送我的那个!”
“说得有理!”
刘炳炎从那差人手中接过铜手炉,差人脸色惨白,体若筛糠一般。
“比老爷我用的轻得多——”
刘炳炎提高了嗓音,这种事,一定要说清楚。
“那么,又是谁,能有这样的手艺?在这几天之内制作如此精巧的机关,来用作挟抄,难道是学生我吗?”
“大人自然是知道的,不是我陈舟夸个海口,这府试也罢,院试也罢学生是一定会中的——相信大人也心知肚明这样的情况下,我为何要挟抄?”
众考生跟着点头,忽然又意识到不妥,怎么你就先中了呢——不要脸!
“挟抄对我有何用途,无非是争个案首,案首,也无非是必中生员罢了,既非解元又非会元,连中三元之中,又无它的位置,这些东西对学生而言,根本不值一提——所以,学生断无作弊的理由,又无作弊的手段,那么,大人,请证明学生是冤枉的!”
“至于为什么受这种冤枉,大人想必也是知晓——为什么这挟抄首告,是从这铜手炉上来,请大人明察!”
刘炳炎吸了一口冷气,这是既把自己摘出去了,又把刀塞在自己手里了。
能从这铜手炉上打主意的人,其实没有别人。
别的不说,若是众目睽睽之下,这挟抄坐实了,就算是自己,也不能徇私,否则就有协同之弊。
这是连自己都算计进去了,刘炳炎可以肯定,那夹层之中,必定有挟抄,只是为什么成了灰烬,实在是难解。
可是,自己与他共事多年,有许多事不足为外人道:“好吧,此事暂且作罢,不影响你的考试,可以继续参考——将这东西乱棍打了出去!”
差人被一顿乱棍打了出去,这还不算完,县试考完了,自然还要算账。
刘炳炎心里也是有一番小九九的,这陈舟受提学关注不说,还有一份祥瑞的功劳呢。
虽说这祥瑞,去年的时候就报上去了,如今,已经大半年了,也没有一个回应。
可是朝廷上面的事情,留中不发也是常有的事情,没准儿就是自己点儿背呢。
可是毕竟这个祥瑞,毕竟也是自己提出来的,也是参与其中的。
若是就此处罚陈舟,显见的是不合适。
而且最主要的是,陈舟说的有道理。
若真是就这个铜手炉牵扯起来,要么就是处罚陈舟,要么就是处罚李师爷。
所以刘炳炎干脆选择了这样一种和稀泥的方式,县试为重,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陈舟这个时候也没有选择强硬,因为,强硬与自己无益。
不讲究场合的一味强硬,只会让自己头破血流。
而且,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有些托大了。
原以为,自己有着一个现代人的意识,有着现代人的观念,到了这里,自然意气风发。
却没有想到,竟然会遇到如此直接地栽赃陷害,根本就不是让你边缘化,而是要直接置你于死地。
这样的一个人,会是谁呢?
刘炳炎肯定知道,但是刘炳炎肯定不会告诉自己,否则他就不会这样来做。
最末一场考了下来,放了长案出来,唱出的第一名,果然是张平夷。
而陈舟,却是定格在了第五名。
本来按照陈舟自己的计划,做到最后一场,精心精意地做上一篇,也能拿个前三名。
没想到还是受了这件事的影响,或者说这不是影响,而是刘炳炎的一个警告,警告自己,不要把这件事情闹大。
按照这样的一种理解,陈舟把这件事儿除了告诉单元长和张平夷,和谁也都没有说。
否则英子这小丫头就会知道,她的马虎,救了陈舟一命。
张平夷中了县案首,自然是欢欣鼓舞。
别的不说,中了县案首,若无意外,他已经是一个秀才了。
看了榜回来,几个人聚在一起喝酒。
喝到酣处,张平夷忽然冒出一句:“季帆,我这案首,是不是你让给我的?”
陈舟忙道:“先生大才,学生何德何能,能够赶得上?”
张平夷心知肚明,对陈舟分外感激,这个学生,算是收着了。
四月就是府试,所以陈舟和张平夷就在社学苦读,为府试做准备。
一个月过去,张氏一族忽然传来消息,说京城中突然有传言,皇帝可能要给张居正平反昭雪了。
这一下张平夷可谓是欣喜若狂,这么多年来,这是一直压在他心头的一件事情。
虽然说,提学大人给了机会,但是毕竟也是偷偷摸摸的机会,真要是到了殿试的时候之中,进士肯定是考不中的。
更不用说再想着什么状元榜眼探花了。
正所谓无风不起浪,这一下子如果真地拨乱反正了,那么自然就有机会了。
陈舟为张平夷高兴,也为张居正高兴。
毕竟也是一代名臣,临了遭受了这样的遭遇,实在是让人为他不平。
按照历史的轨迹,天启皇帝在天启二年就为张居正平反了,算算日子,也该差不多了。
四月的府试,就要到荆州府去考了。
这已经不是刘炳炎的势力范围了,不过刘炳炎作为一县正堂,自然与荆州知府的关系也是不错。
为了打好这次翻身仗,刘炳炎早就派人去和知府大人联络感情了。
不过这次去的,不是一向负责此类事务的李师爷,而是孟广泽。
那李师爷,突然地就被辞退了。
师爷虽然也是有权有势的,却是没有编制的,非官非吏,乃是属于知县私人雇佣的。
所以在这种时候,一旦失业了,那就是无业游民。
陈舟借着这个时机,又弄了一两本书出来,虽然都不是什么长篇,好在销量还都不错。
清风书坊的名气,是越来越大了,不过这润笔银子却没有什么增长。
偶尔见到一次孔广林,也无非是纸价飞涨,亦或是销量欠佳之类的托词。
陈舟已经在考虑,是不是换一家书坊看看。
不过也不一定,或许孔广林说的是真话,这故事看多了,就厌倦了。
市场不好,也是有的。
芊雪坊已经在做准备,即将开始营业了,白兰和老太太已经回到了枝江。
陈舟想象着银子又如雪片一般飞来了,像吃冰一样的凉爽。
刘炳炎这几天,还把长案的考生们都找到了一起,提前开了一个会。
既然县试取中,有资格参加府试,那就都算是知县大人的门生。
这种门生的关系,实际上就是一种未来官场中关系的维系。
你就算是以后在官场中做了再大的官儿,哪怕是进了内阁,做了首辅,到时候说起来,也是知县的门生。
日后如果中了进士,知县也好,这些所谓的同年也罢,当然也要借着这层关系来沾光的。
这种关系,是相互的——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裙带人情的社会。若说完全不讲究这个的,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人。
陈舟等众考生自然是一致响应知县大人的号召,纷纷表示这一去一定要将其他县的考生斩于马下,拿个府案首回来。
过县试后的考生,有资格参加府试。
而府试在管辖本县的府进行,由知府主持,枝江的考生,自然就要到荆州府去赴考。
参加府试,报名、保结,与考试的场次、内容,同县试差不多,但保结的廪生要多一名。
而府试通过后,就可参加院试了。
由枝江去荆州,水陆两路都可以,李太白流放遇到赦免才有“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佳句。
而这江陵,就是张居正的家乡,也是荆州府府治所在,故而,张居正才有张江陵之称。
古代以籍贯郡望称呼的名人颇多,张居正不说,韩愈当初也是自号韩昌黎的。
陈舟自然是和张平夷一起的,连着几个决定互保的考生一起。
最终决定走水路,这是张平夷建议的。
走水路顺流而下,的确是方便快捷。
加之陈舟异常想体验一下李白“千里江陵一日还”的感受,所以乘舟成为了首选。
不过一到大江之中,陈舟立刻后悔了。
前世他也坐过船,还在海上航行过。
可是从来没有现在的惊悚,那种感觉,就像是唐僧看见了无底舟一般。
船夫还大笑着让他们坐稳了。
好容易到了江陵,众人弃舟登岸,陈舟才算松了一口气。
这种命运操控他人之手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啊!
可是,陈舟不知道,他的这次荆州之旅,居然也是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