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大老爷要出行,而且是陪着上官出行,自然是三班衙役护驾,幕僚师爷随行。
一行人加起来足有几十号人,两辆马车,浩浩荡荡来到了陈家庄。
几十里路,走了一个多时辰。
一路上的田园风光自然不必说,马车并行,两位大人倒是你一句我一句,都是些官场上的闲言。
大概是这位薛大人也体会到了刘炳炎的这种不满,刘炳炎也想到了上官的那种威风。
毕竟,户部清吏司,本身除了本部职责管辖考核以外,还兼着挑选官员的职责。
经过青田镇,巡检司的人也接到了消息,来迎接知县大老爷。
领头的,正是杜横。
地头蛇嘛,万一有哪个不开眼的,冲撞了大老爷的车驾就不好了。
里长李十八早就带着李田,迎候在陈家庄村口了。
李田既是甲首,又是参与者,这迎来送往少不得他,那边田里也早就准备好了。
队伍到了村前,来传话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衙役,手按佩刀:“里长甲首何在?”
李十八急忙带着李田上前。
“小民叩见大人!”
两个人跪倒磕头。
刘炳炎从车上下来,旁边的李师爷躬身道:“青田镇下里长李十八,陈家庄甲首李田!”
刘炳炎手一摆:“起来吧,这田在何处啊?”
李田急忙起身,弯着腰往村东一指:“那边那边!”
李十八恨铁不成钢地跺了下脚,全白教了!
刘炳炎哪里注意得到这些,回头对这从车上下来的薛大人道:“薛大人,既然如此,你我就此过去?”
“好好!”
两个人齐头并肩,沿着乡野的小路,跟着李田往前走。
李田弓着腰,在前面一路小跑。
刘炳炎倒是知道李田的名字,当初拟定这件事的时候,身边的李师爷就推荐了自己同族。
刘炳炎也没有理会,劝课农桑,最主要的是样子,难不成自己这个知县,还亲自下田不成?
既然是给好处,给谁不是给啊!
当然,得过得去才行!
这次户部来人,巡查各县,去的也都是事先准备好的。
还真没见过哪位老爷微服私访,看见那块田长得好,就给与奖励的。
李师爷说了,李田家里边地种的不错,这次去看的,大概就是他家的田地了。
刘炳炎,对于种地也不精通,他本来就是十指不沾泥的读书人。
不过,劝课农桑,是地方官必备的技能。
当知县,劝课农桑就是基本工作,皇帝还不是得到先农坛祭天?
农为天下本,田赋可是岁考的主要项目。
“薛大人,看我枝江县的农事,可还入得薛大人的法眼啊?”
“嗯,身在朝堂,心归园田,这乡野的气息,让我顿生归隐之感啊!”
“大人好雅兴!”
众人浩浩荡荡地朝着那地里走去。
这地距离庄子,实际上也有个二三里路。
李田心里边儿是既高兴又紧张,心跳如敲鼓一般。
刘炳炎走了一段路,抬手叫住李田:“快到了吧?”
“就快了,就快了,前面就是。”
薛大人举目眺望,顿时惊住了:“这前面,就是贵县的农田么?”
刘炳炎听这语气不对,抬头远望,只见前方半里路左右,是一片苍翠的稻田。
“是啊!”
这没啥问题啊,刘炳炎心里嘀咕着。
“贵县果然是治理有方啊,薛某佩服!”
这话听着顺耳,刘炳炎好奇了,什么时候,这位户部清吏司主事这么客气了?
于是也极目往前一看,顿时大吃了一惊。
远远望去,那一片苍翠间,最突出的是两块田地。
靠里边的一块,那绿色浓淡相间,隐隐约约可以辨出四个大字:天下之本!
刘炳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擦了擦,字还在!
“薛大人可曾看见——”
“这难道不是贵县让薛某开眼的?”
众人中也有几个看出来的,其中就包括李师爷。
众人急步前奔,直奔李家的田而去。李田大喜,听这口气,知县和薛大人不仅满意,而且惊讶。
等到了田里,自己再如此这般这么一说,他把词儿都托李师爷写好了,花了一两银子呢。
结果李田在自家地里停下了脚步,刘炳炎和薛大人却没有,而是一直冲到了陈家的田里。
两位大人顾不得这靴子上沾满了淤泥,四处张望。
可是远看字迹很是清楚,这到了面前,看一看,这种效果又不是很明显了,苍翠一片。
两人扭头对视,异口同声道:“草色遥看近却无!”
“哈哈哈,薛大人,你我真是心有戚戚焉!”
“就是,刘大人,我这次处境,巡查二十余县,唯有你这枝江县,农事最佳!”
一锤定音了!
户部清吏司主事发话了,这就是一锤定音,今年岁考,必是优异无疑了。
李田连话都没有插上,就眼睁睁地看着大人越过了他的田,到了陈家的田里,还满口称赞。
他焦急的望向李师爷,李师爷的脑袋也扭向了别处,他也看见那几个大字了。
看见的同时,李师爷就知道,完了,这次的奖赏,李田是别想得到了。
“这可是祥瑞呀!”
薛大人有些意味深长。
刘炳炎顿时瞪大了眼睛:“祥瑞?!”
这劝课农桑,充其量就是干得不错,天降祥瑞,那可就大发了!
“薛大人的意思——”这一定要确认下,刘炳炎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薛大人重重地点头:“没错,就是祥瑞,这次祥瑞出在贵县,真是可喜可贺,我回去之后,一定上奏朝廷,朝廷必有封赏!”
刘炳炎顿时心花怒放:“还要多多仰仗薛大人!”
“不过,这祥瑞究竟是谁家的田?可否出来让薛某一看呢?”
薛大人也不是傻子,这一看就知道这东西绝对是人为的。
但是既然有了祥瑞之说,皇上哪里知道祥瑞究竟是怎么出来的呢?
说祥瑞就是祥瑞,出现祥瑞的地方,发现祥瑞的人,都会一律得到相应的封赏。
顺情说好话,花花轿子人抬人,这些官场规则,换谁都是弄不错的。
刘炳炎转向里李师爷:“李师爷,这件事是你一手操办,这田,是谁家的?”
李田这心里边儿别提多难受了!
“回禀大人,这田,正是陈家庄甲首,李田所种!”
“哦,这就是李甲首家里的田地?”
李田瞬间汗流浃背,可是李师爷那微眯起的眼睛,顿时让他明白了。
“大——大人,这正是小民家的田地。”
要是众村民在场,绝对会鼓噪起来。
这明明是陈家的田地呀,硬是说成是李家的田地。
李田也知道有些不妥,这件事,陈家总会知道的。
听大人说什么祥瑞,这祥瑞,朝廷是要有说法的。
可是,李田心一横,反正有李师爷撑腰,谅那陈家也翻不出手去。
这好处,不能让陈家的人得了去。
“不错,嗯,能够有这样的祥瑞,也是你家之福,本县必有重赏!”
“你身为甲首,也算是为朝廷效力,里长年纪大了,过些日子,你就接替他做里长吧!”
“大人,小民谢过大人赏赐,小民还有个请求——”
刘炳炎顿时有些不快,一个乡民,自己的恩赏,领了也就是了,居然还有请求。
可是碍于这祥瑞的面子:“你说!”
李师爷朝着李田一个劲儿地使眼色,李田看见了,却装作看不见,这是事关李家祖坟的机遇。
“大人,我家还有个孩子,尚未开蒙,希望能够进县学读书!”
刘炳炎的眉头皱起,这要求就有些过分了。
这县学之中,都是些廪生,再不济的,起码也都是秀才。
若是请求入个社学乡学也就罢了,直接要求入县学,真是狮子大开口!
可是如果不答应,这祥瑞毕竟出自他家,就算是上报朝廷之时,这名字也都是要有的。
“好吧——”
“刘大人,但不知这两块土地,可是一家的?”
薛大人突然插话,刘炳炎一愣,看向李田。
李田急忙道:“不是——”
却又忽然住口,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
薛大人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李田不由自主地一阵慌乱:“呃——这是陈家的田地!”
刘炳炎有些疑惑:“薛大人的意思是——”
“哦,我觉得这两块田地,都是出类拔萃的,一块有了祥瑞,另一块也必然有些祥瑞之气,贵县不妨一并封赏!”
这“贵县”两个字咬得有些重。
刘炳炎一迟疑,随即道:“去个人,把陈家的人也叫来!”
李田的两只手都颤抖起来,李师爷的脸色也有些发白,却又手捋着胡须,狠狠瞪了李田一眼。
李田明白,只能是硬扛着了。
好在这一片水田,是新开辟出来的,没有登记造册。
陈舟知道今天县里来人,专门请了假在家。
这件事,除了要给大郎锦上添花,弄到那奖赏的银子。
最主要的,这是一次建立人脉的机会。
陈舟充分相信,只要这田里的秘密被发现,自己就算是在知县大人心里挂了号了。
如此一来,明年的县试,就会相对容易些。
这算是陈舟为了自己的命运,迈出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