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在那儿待了多久,又好像从未离开过一般,年复年,日复日,双脚像是生了根,发了芽儿,就默默看着,看他浇花,看他除草,看他下棋,看他煎药。
我脑中纷乱如云,一瞬有些同情,一瞬又有些心疼,总之心口十分压抑,压抑着面前的画面却突然变得模糊起来,我的身子往后坠去,看着他的背影在我面前渐行渐远。
梦应该要醒了,而有些人,总要离开的。
我心中早已接受了变回虫子的事情,醒来之时,脑子还有些不清不楚,手脚能动弹,只是像吃醉了酒一般有些乏力,除此,身上倒不觉得疼,已是很意外了。
靠着床栏,清醒了会儿,才看出来,这是我自己的房间,不知何时,泽辰将我带了回来。
想到泽辰,脑海中依稀还记得梦里的片段。
再前头一些的事情却记得有些混乱了,只记得我拿了谁东西,而后又还了回去。
起身下床,本以为那床得像座小山一般高,而我清楚瞥见,悬在床沿的双腿乃是我的腿,像两节莲藕一般,而不是细如麦芒。
我……我怎得还是人的模样?
我飞奔去梳妆台前,铜镜之中那张脸,有些憔悴,有些消瘦,但真真切切还是自己的模样。
脑中,一会儿是血河忘川,一会儿是岱屿的花田和忙碌的泽辰,可我明明也记得我变回了灵虫模样。
我心中既惊又喜,我果然是长进了,迫不及待要将这好消息告诉泽辰,推门出去,明媚暖人的光正好照到院子里,院中杂草被谁除了个干净,先前枯萎的花草也一并都拔了干净,翻种了新的,面前的茶花开的正娇艳。
旁边则站着个婀娜的背影,是个女子。
我心中一怔,记忆如潮水缓缓而起,我是把一缕行魄还给了一个女子,名叫黎月。
应该就是她了吧。
她转身看到了我,虽然我明知道她长了一张同我一模一样的脸,可还忍不住吓了一跳。
明明是两张一样的脸蛋,但她比我明媚,比我温柔了许多。
她冲我浅浅一笑,放下手里的水壶,走过来,拉着我的手。
声音也是无比的柔和:“你醒了?”
我呆了呆,茫然地点了点头。
她又道:“外头凉,进屋说。”
我便又茫茫然被她拽进了屋子。
我进了她的屋子,屋内的陈设朴素雅致,她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套厚衣裳,交给我。
“你睡了足足两个多月了,如今天气凉了,我给你做了身衣裳。”
我竟睡了这么久,久的好像一切都换了模样。
可我一个精灵,本就没有什么严寒酷暑,白费了她的一番心思,我还是收了下来,道了声谢谢。
她突然眼眶红了红,目光真切地看着我:“神君说是你救了我,又说你天生长了和我模样一般的脸,我看着甚是亲切,突然就想起了家里的弟弟。”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笑笑不语,我这副模样哪是天生的。
她见我若有所思,自顾自又开口说道:“神君近日不大舒服,这会儿应该在房中歇着。”
说罢,突然起身:“要不说我都忘了,炉子里的药还煎着,你先坐着,我去去就来。”
我跟着她踱步过去,倚在门口,炉子里的热气咕嘟咕嘟往外冒,屋内暖气氤氲,她正细心地煎药,时不时添一把柴火,红彤彤的火熏得她两颊泛红。
她应是十分在意他的。
待药煎好了,又小心翼翼盛了一碗,往他屋子去了。
以往,泽辰从不许我进他的屋子,然而黎月却是出入自由,我本以为将行魄还了回去,我心中对他的挂念,应该也随之而去了才是,然而看着眼前这幕心中竟然还有有一丝的酸涩。
我猜测,应该是后遗症,再多些日子应该就好了。
自她来了,我觉得自己成了闲人,多余的人。
我自认为自己这些年的磨炼下来也算是很勤快了,没想到,她比我还勤快数倍。
每日,她将三餐都做的十分丰富,尤其炖的一手好鱼汤,味道十分鲜美。
而这几日,我偶尔能看到泽辰,他待我的态度十分冷淡,只期间问了我一句身子如何了,便无再多的话,倒是他们二人关系十分亲密。
这样度日如年般又过了半月有余,这后遗症非但没有我预想中的消退痊愈,反而愈演愈烈,每每我看到他们二人你侬我侬,相敬如宾的模样,心中便有一团火,烧的我浑身难受,又觉得自己十分好笑。
好在今日少年来了草庐,我心里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少年看看我,又看看黎月,笑道:“黎月姐姐同蔓草简直是孪生姐妹,你们莫不是失散多年的亲姊妹吧?”
她是人,我是精灵,少年真是蠢笨过头了。
我本以为,少年同我关系算是亲厚,怎么着都会站我这边,然而我瞧着瞧着却发现眉头不对,就连少年都挺喜欢黎月。
诚然她比我知书达理,比我温柔贤淑,我心中也有些喜欢她,只是每每她同泽辰的身影一道出现在我面前时,心里那团火苗就又不安分地窜动起来。
今日少年一人来,却不见迷迭的身影,我便问:“迷迭呢?许久不见她了。”
少年回道:“她先前说家里给她说了门亲事,但突然被退了亲,我还以为正常的姑娘被人退亲应该哭天抢地,然而她却开心的像是捡到了什么宝贝一般,这不,回去两个月了,连封信都没有,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丫头!”
少年一副气冲冲的模样,然而气不过数秒钟便又抛到了脑后,笑嘻嘻地同黎月泽辰聊上了。
我看他们聊得甚欢,默默埋头扒饭,黎月也不知是不是瞧出了端倪,她总是格外地细心又十分懂得照顾别人,见我低头不语,便给我盛了碗汤端给我,关切道:“天凉,你喝碗鱼汤暖暖身子吧!”
可我本身不爱吃鱼便委婉拒绝了,少年一把抢了过去,喝了鱼汤,咂咂嘴,大赞:“黎月姐姐,你这道翡翠鱼汤简直美味极了,还有这鱼肉入口即化。”
说完又看了我一眼,露出嫌弃模样,道:“从前我还觉得你做的鱼汤最美味,直到我喝了黎月的鱼汤,实在是云泥之别。”
我黑着脸,全程忍着不发作,等用了午膳,我便将少年拖到暗处,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通。
他无比委屈地看着我,道:“你可真是小心眼,实话都不许人说的咯?”
我不过睡了几个月,怎得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泽辰就不说了,黎月本就是他的心上人,待她好无可厚非,可少年才认识她几日,也是赞不绝口。
我从前从不嫉妒人,可见到黎月,总忍不住要拿自己同她比一比,比过之后又十分郁闷。
少年蹲在我旁边,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道:“以前我就纳闷儿,凭我这玉树临风,花见花开的模样怎么就打动不了你的心,这下我算是明白了。”
我有气无力地问:“你又明白什么了?”
他苦笑一声:“你对泽辰是起了不可言说的心思了,以前我还不信,那时你说他是你哥哥,本以为只是兄妹情深,你今日饭桌上那副模样,很明显就是吃醋了。”
少年一如既往地聒噪,我立马打断了他:“你懂什么,那是因为黎月的一缕形魄寄生到了我身上。”
“那如今呢?”少年突然又问。
我被他问的有些烦躁,这后遗症着实厉害,不仅搅地我心神不宁还容易动怒,我忍者回:“后遗症,后遗症你懂不懂!待我再吃上两副药,定能痊愈。”
他默默又叹了口气,少年老成般嘀咕了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呐!”
说完仍旧不忘在我伤口上撒盐:“但你没发觉,黎月姐姐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子,善良,大方,仿佛知道所有人的喜好,总之,哎,你别走啊,我不说就是了!”
我恍然大悟,从前戏本子里面读过的故事果然一点都不夸张,两个女子若喜欢上同一个人,总有一个会耐不住性子,若一群女子喜欢上同一个人便会搅地天翻地覆,家宅不宁。
我在鱼塘前喂了会儿鱼,待将最后一颗鱼食扔进水池子时才察觉我这一颗颗投喂的乃是一把小石子,方才走神,没抓到鱼食,而是抓了把石子,满塘的鱼儿皆用着幽怨的目光看着我,我立刻恶狠狠瞪了回去,道:“明日就让黎月把你们都炖了。”
吓得满池子水花迸溅,我便得意洋洋离开,刚转身,脑中轰的一声,我怎么变得如此喜怒无常了。
此事对我打击十分大,我一连颓了两日,这两日黎月天天给我单独开小灶,做了一堆我爱吃的小食,我一面吃的畅快一面又依旧十分嫉妒她,一来二去,搞得我十分内疚,抓耳挠心般浑身不自在,夜里也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我觉得自己可能无药可医了,长此以往,实在磨人,这样纠结了几日终于忍不住去找泽辰,想要讨要个解决的方子。